第9章 第八章

漆舜仰头叼着茶杯,将杯中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他的视线从前方渐渐转移到杨轻煦身上,见杨轻煦后退了一步,他拿下茶杯笑道:“师尊这是怎么了,就那么不肯见到徒弟吗?”

“还是说——”漆舜忽地出现在他面前。“你是羞于见我?”

杨轻煦皱着眉,不愿回答他的任何一个问题。

觉得无趣,漆舜叹了口气,回到了榻边。

“你是怎么出来的?”杨轻煦问。

等他慢条斯理地给空杯倒好茶,捧着茶杯喝了一口,才说:“忙碌一天,师尊也渴了吧,不如先尝尝我冲的茶?”

思量片刻,杨轻煦坐到了他对面。漆舜双手奉上一杯茶,杨轻煦接过,只喝了一口便将茶杯放回了桌上。他等着漆舜回答他的问题,却不想等来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师尊不信我了。”漆舜笑道,“既然不信,我又何必同你解释?”他自顾自地低头饮茶,一双眼睛始终观察着对面神情。

只见杨轻煦纠结许久,总算松了眉头,重新拿起面前的茶杯细细品尝。

入口偏甜,杯中的茶水在紫砂杯的映衬下还颜色诡异,杨轻煦轻轻摇晃茶杯,才意识到这颜色是一种红。

如烫手山芋,他连忙把茶杯放下了。

漆舜一只手撑着脸含笑为他添茶,一边打趣道:“不过是洛神花茶罢了,师尊为何看上去……如此紧张?”

杨轻煦索性放弃,没再看茶,转而问道:“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漆舜喝茶的动作一顿。他放下茶杯,突然抓住了杨轻煦放在桌上的手。

杨轻煦措手不及,等他再想抽出时,却发现漆舜抓得十分用力,他若是用力抽出,难免会伤到自己。他只好按兵不动,强装镇定,心中默念那几条有关师徒的岛规。

漆舜低声下气地说:“师尊,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能不能跟我走?”

杨轻煦手一抖,猛地将手抽了出来。他立刻从榻上站起,说:“我没想到你还存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我的耐心有限,就算有岛规约束,我也不可能一直迁就你。”

“至于这个问题……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蓬洲。”杨轻煦背过身去,斩钉截铁道,“我对你也并无非分之想,只有师徒之情。”

“更何况这点师徒之情,明日也要湮灭殆尽了!还请你现在离开晚枫榭,莫逼我动手。”

“师尊!”漆舜急着下榻,绊倒了矮桌。桌上的茶具劈里啪啦摔裂一地,他却像是不察,直接踩了上去。“你一定要这样不近人情吗!”

他说话带着哭腔,眼眶也变得湿润。看他这个状态,杨轻煦几乎能预想到即将发生的事情。害怕他会突然跪在地上被碎瓷片划伤,他只得强迫自己盯着这个不省事的徒弟,以便能够及时处理、挽回局面。

见杨轻煦不为所动,漆舜眼眶中的水汽终化成一行泪水流下。

“师尊,你跟我走好不好?除了你我真的……”漆舜开始抽泣,身体脱力般向下倒去。

杨轻煦不得不伸手接住了他。

顺着两人的姿势漆舜从身前抱住杨轻煦,靠在他的颈侧,轻轻说:“除了你身边,我真的无处可去了……”

漆舜呼出的热气打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杨轻煦浑身激灵,果断将他推了开来。“莫要痴心妄想了,你还是赶快离开。”

漆舜一脸受伤表情,委屈地唤了声“师尊”。

恐他会再得寸进尺,杨轻煦叹了口气,隔空朝他胸前拍了一掌。“你既不愿离开,我只好‘请’你出去了!”

未等漆舜反应,晚枫榭的风忽然极大,猛地涌进窗户,缠绕住他的身体。风吹得他睁不开眼,他勉强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师尊!”

但杨轻煦后退了一步。

他身边的风越来越猛,一个瞬间,他就感觉场景变换。裹挟着他的风忽地散去,漆舜睁开眼,晚枫榭的院门赫然出现在眼前。

师尊这是把他从屋里扔出来了。漆舜坐在地上,低声笑了起来。

“还真是无情。”漆舜抬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枫树后的木屋,笑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只会让我更想拥有你。”

他隔着衣服在心脏处摸了摸便起身离开,没有回头。

好不容易收拾完满地狼藉,杨轻煦走到屋外检查了阵法布置,重新加固了角落的石块,又往埋着石块的坑里多扔了几块灵石。

做完这一切,他脱下衣服在院中沐浴。靠在暖石之上,他朝天上的月亮伸出手,忽地想到了一首诗。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他话音一顿,收回了手。

他的掌心空无一物,但他还是握紧了手。“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他低声地念完这句诗,再没了下文。

六月二九午后,试心岛上。

试心弟子两前两后地押着漆舜从鲲之翼下来,又爬上了山。

那柄犹如石头的巨剑斜斜地插在试心岛的山顶,山靠海的一面却光滑,仿佛是被石剑劈下了一部分。海浪冲上山下的沙滩,拍打崖壁,掀起阵阵水汽。

等他到了山顶,先禾已经触碰试心剑,转瞬便被剑吸进了秘境。他的师尊和两位长老就守在剑旁,随时关注着试心剑的动态。

见那些试心弟子们行礼,杨轻煦点了点头。何洛没有回应,只有南宫薰走上前说:“你们一路上辛苦了。漆舜,你过来吧。”

漆舜跟在南宫薰身后,路过杨轻煦时瞥了一眼他的背影。

杨轻煦今天没有披着鳞光锻出门,看着倒有些像普普通通的凡人。漆舜唇角微弯,应试心长老要求将手放在了石剑上,余光却时不时地往杨轻煦的方向瞄去。

随后,他往剑上一按。

刻在石剑上的繁复纹路突然亮起,如流水般自掌心向外蔓延,直至点亮所有的花纹。石剑底部阵法突然亮起,漆舜的手陷进剑身,下一秒,他就被一股力量拉进了剑里。

眼前的黑暗转瞬即逝,他很快进入一片泛着白光的地方。一棵巨大的桃树立于中央,花开满枝,他没有看见,有人正在树下的阴影处提剑等他。

漆舜往前走了几步,两边的空间跟着长出红枫。粉色的花瓣洋洋洒洒飘落,掠过身前,他抬手,花瓣便如他所想落入掌心。

剑气突然朝他袭来,他下意识地偏头,发丝在空中被剑气划成两截,掉落在地。

漆舜还没回神,下一剑就直切向他的脖颈。他勉强躲过,掌心的花瓣随着动作滑落,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墨绿色的花纹。

春泣瞬间出现在手中,挡下了对面无可回避的一击。

漆舜本以为有了武器,对付起这家伙来应该会更得心应手。几次交锋下,他却发现对面人的修为比他如今的身体高上许多,而每一次挥剑他又觉得无比熟悉。

或者该说——对面始终看不清人脸的东西,就是“他”!

他借机挑下对面的斗篷,衣服落地,才露真容。

这脸与他可谓是一模一样,但“他”眼底血红,无光无神,就如同一个木偶,机械地被操控着完成一个又一个的动作,用他学过的剑法攻向他。

原来这就是“试心”,以打败自己来证明自己。只不过,漆舜所面临的是真正的“漆舜”——不是这个区区结丹境界的凡人,而是那个远在界山的东教教主。

“啧。”这剑法是他父亲所教,天底下除他以外无第二人知晓。尽管如此,想要跨越好几个境界打败“他”,也不是单靠变换进攻策略可以实现的。

漆舜应对艰难,体力不断消耗,颇有可能要战死这里。他趁对方进攻空挡抬头看天,白茫茫的天空中有一轮最亮的圆。圆斑西移,与他刚进来时的太阳方位已偏离不少。他算了算时间,决定速战速决。

他手头除这把剑和杨轻煦送的丹炉外几乎没有其他能用得上的法器,要打败“他”,就只剩一个选择。

他调转剑尖方向,刺破了眉心的皮肤。鲜血流过鼻梁,顺着脸颊滑落。再往里,剑尖捅破了皮下红黑色的结晶。

结晶破裂声轻响,魔气瞬间从眉心涌了出来。体内,经脉被突如其来的魔气冲刷,吞噬掉原有的天地灵气。本体的修为涌入身体,漆舜眼角红色云纹立现,眼睛褪去掩人耳目的黑色,露出一片血红。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境界更上了一层。

春泣剑魔气缠绕,微微颤动,似乎比主人还要激动。漆舜迎着攻势而上,挑飞对面武器,一剑捅穿那个人的胸膛。

没有血液流出,时间仿佛停止。“他”的面部突然瓦解,露出塞满桃花瓣的内里。秘境大风忽起,吹起了“他”身体里的桃花瓣。

花瓣一片片沾在漆舜身上,无论怎么动作都无法甩掉。他索性唤出魔气,将花瓣拦在了外面。

但花瓣还在不断地贴近他,缠绕他,渐渐地在他身边汇成一个花球。

漆舜脚下出现亮光,试心剑阵法展开,不过片刻,他就从阵中掉了下去。

试心剑不远处,花球缓缓浮现,花瓣被海风吹开,露出了被魔气环绕的漆舜。

何洛持杖,南宫持剑,对此变数皆严阵以待。但在她们身后,杨轻煦突然失去意识,悄然倒地。

“师父!”先一步从试炼出来的先禾冲上前去接住杨轻煦,却在碰到他的身体时被魔气击飞,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轻煦!”

陷入混沌的杨轻煦落在了漆舜怀里。南宫薰率先反应过来,用剑划破了漆舜的魔气屏障。

透过魔气,她看到满眼猩红的漆舜横抱起杨轻煦,一脸得意表情。

“杨轻煦!”南宫薰喊道,试图唤醒他怀里的人。她一边伸手进去试图抓住杨轻煦,阻挡她的魔气却越来越厚。她不得已又喊了一声:“轻煦!”

“哈哈哈哈,现在,师尊是我的了!”漆舜大笑着看她徒劳无功的喊叫,搂紧杨轻煦,忽地化作黑烟离去。

挡住南宫薰的魔气突然散去,她趔趗了几下,摊开手掌,一缕魔气从掌心逃离,跟着往漆舜的方向飞去。

但她不能追。

蓬洲岛主闭关,代行岛主职责的丹炎长老也被漆舜带走,若是她走了,岛上就只剩何洛一人。

她握紧拳,走到了何洛身边。

何洛正看顾着先禾和其他弟子,见她过来,她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拉她在身旁坐下。动作间,南宫薰被何洛覆上来的手逼着松开了拳。

“师父他……”先禾望向试心长老,着急询问杨轻煦的去向。

唯何洛淡定,转头对着南宫薰说:“先开始仪式吧。”

先禾一慌,挣扎着想要起来。没有得到治疗的内伤刺激着他的神经,令他的挣扎更加痛苦。“不,师父他——”

何洛持神农杖将他压回地面,往他嘴里塞了一枚药,强迫他吞了下去。“他已经不是你的师父了,你还是乖乖跟着外门长老离岛!”

“不、不要!”先禾抓住何洛的手,不停摇头,“我后悔了,我不要离岛!”

“你已通过试炼……”

“这由不得你选择!”何洛用力将他制住,严厉喝道。“南宫,动手!”

先禾眼角的泪不断涌出,南宫薰叹气,快速扯下先禾腰间的青玉浪牌,压在他的丹田上。她手上掐诀,念念有词,青玉浪牌底下发出微光。她慢慢拿起玉牌,跟着玉牌被牵出的是先禾身体里被灵气裹着的金丹。

何洛当机立断,伸手抓住金丹,用力捏碎!

金丹中汇集的灵气重回天地,青玉浪牌恢复原有光泽。疲惫感袭来,先禾不舍地闭上眼,缓缓晕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南宫薰微喘,跟着何洛坐回了地上。何洛收回神农杖,站了起来,等着外门长老过来将人带走。她环顾岛上,视线最终停留在不远处的桃源岛。

“哼!”想到了什么,何洛冷哼,握紧神农杖,转身离去。

“阿洛!”南宫薰喊了她一声,她停下脚步,转回身看她。

泪水划过何洛脸颊,她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却又像是把什么都说了。

南宫薰跑上前去抱住了她。

她抓着南宫薰身后的衣服无声地哭着,直到心情逐渐冷静,她带着哭腔狠狠地说:“我要去找他算账!”

“好!”南宫薰道,“但在此之前,我要先去把这一切都说清楚。”

她们谁都不知道那个人听后会如何。

只是她们别无选择。

此等大事,必须交由岛主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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