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秋猎

今年的秋猎由新晋丞相司马棱一手操办,沈无秋作为帝师本不用随往,但架不住小崽子会撒娇,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沈无秋!你是不是疯了?”

挚友凌桥一巴掌拍在了木桌上,震落了几声尘埃。

“我有分寸。”

沈无秋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到一旁,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你有分寸?你要真有分寸怎么会把自己活成现在这样?沈,太,傅?”凌桥几乎是咬牙切齿。

“先皇有命不可违罢了。”沈无秋道。

“那你身上的蛊又是什么?这十年你都干了些什么?薛家灭你沈氏满门,你不恨吗?”

沈无秋没说话。

凌桥是知道沈无秋性子的,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温润如玉好说话,实际上比谁都冷情,没人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又喜欢什么。

“这次秋猎是一个机会,”凌桥冷静下来后说到:“杀了薛闻,你便是……”

“不必。”沈无秋道:“如你所言,父债子偿,我自然恨薛氏,但稚子无辜,与其在他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了结他,不如由我将他一手捧杀。”

凌桥不解:“要杀他有千千万万种法子,为何你偏偏用了最麻烦的那一个?”

沈无秋道:“他活着,却要日日受千万人唾骂,这不是比早早的死了要好得多吗?”

凌桥当他瞎扯,气道:“沈无秋!”

沈无秋颔首,莞尔道:“因为我怕死,双生蛊连心,不同生却共死,他多活一日,我便能多瞧一眼这人世。”

“双生蛊?你和他?”凌桥想不通这世上还有谁能给这位没心没肺的大冰山下蛊,但沈无秋不说,便不会有旁人知道。

最后他沉默着把玩手中玉佩,道:“罢了。”

——

“明日秋猎,务必护好太傅。”薛闻冷眼看着案上的折奏,吩咐一旁的暗卫。

等暗卫领了命退下,薛闻才让门外的人进来。

“陛下,该收手了。”来人是先皇众多忠臣中的一员,名为上官戒。

“朕知道了。”他道。

上官戒审视着薛闻:“陛下,十年了,你还没看清吗?”

薛闻不解:“有话直说。”

上官戒:“沈家无权无势,他沈无秋却在朝十年为帝师,当年先帝驾崩仅他一人在场,谁知道先帝究竟是怎么驾崩的?”

薛闻:“先皇驾崩那日,朕也在。”

这便是不认同了。

上官戒摸了一把快秃了的胡子,劝道:“他从不劝诫您,只一味的纵容和宠溺,如何担得起帝师之名?沈太傅这是在捧杀您啊!”

薛闻挑眉:“那又如何?”

纵然他沈无秋包藏祸心,动机不纯,那又如何?

“他要捧杀我,却是挑错了法子,或挑错了对象。谁都可能被他捧杀,唯独我不会,我受过的苦比他想的难千万倍,所以仅仅是得他一点点的好,我都如获至宝。”

要捧杀一朵娇花当然简单,但要捧杀一头独狼,那他可得把自己的血骨连同身心一起捧出来。

如今他薛闻什么都有了,可他什么都不想要,只想着一个沈无秋。

秋猎如期而至。

林中气氛胶着,沈无秋不去看也知晓那些人在看什么——无非是看他和薛闻罢了。

他沈无秋是太傅,是帝师,也是个空壳。

秋猎本就是皇城中上游势力同皇族的一个聚会,沈无秋能与他们平起平坐,自是有人不甘。

沈无秋身体不好,养了十年也跟养个破罐子似的四处漏风,勉勉强强缝缝补补后,还算个没死的沈无秋。

营帐一搭好,沈无秋便先进了,薛闻素来与他同吃同住,于是沈无秋的帐子,便也等同是他的帐子。

“明月。”

小崽子在外头恭恭敬敬的叫他太傅,私底下——打从那日及冠礼后便只唤他明月。

沈无秋是有点不明白的。

——他这样破破烂烂的一个,怎么能称作明月呢?

但小崽子不说,他也不会主动去问,总归不过是一个表字罢了。

“我方才瞧见一只白狐,捉来给你做狐裘一定很衬你。”

薛闻今年十七,个头窜的早就比他高了,偏偏在沈无秋面前跟个孩子似的,总想着亲手把最好的捧到沈无秋面前。

他以为沈无秋会喜欢,殊不知少年意气难得可贵,沈无秋喜欢的,正是这份心。

“注意安全。”沈无秋从不阻拦薛闻在死亡的边缘疯狂试探,每每只提一句注意安全便罢了。

旁人总看不惯沈无秋这副德行,但薛闻才不管,他知道沈无秋心里头有他就行了。

帐外,狩猎已然开始。

薛闻逮着毛色最漂亮的那只白狐就追了过去,他寻思着一只白狐也跑不了多久,翻身下了马,背着箭筒便跑了。

沈无秋也翻身上了马,可惜他不能如薛闻这般肆意策马,只远远跟着。

侍卫们一贯只守在猎场四周防止意外发生,反正薛闻自己也带着几个暗卫,这些侍卫跟不跟着薛闻都无所谓。

随着深入密林,薛闻逐渐发现了不对劲,不止前方一直雾蒙蒙的,甚至现下连他们的来路都难以看清。

他不再耽搁,将那白狐捉了,朝四周打手势示意暗卫出来。

四周一片死寂。

薛闻皱眉。

“小心!”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薛闻发觉自己脚下像是踩到了什么机关,再抬头只见三只利箭分别从暗处袭来,刺穿了沈无秋的肩头、手腕和小腿。

暗卫这才姗姗来迟,去擒暗中放箭之人。

薛闻顾不得其他,反手抱起沈无秋便去寻太医。

沈无秋他身子那么差,万一……

不,不会有那个万一。

沈无秋是他的天,他的明月,他的命。

才入秋的天并不是很凉,凉的是他床头站着的这个冰块。

“你为什么要冲过来?”

小崽子眼边红了一圈,也不知道是哭的还是气的。

沈无秋摆出一个万年不变的温润面容:“陛下身为国储,应当以性命为重。”

“我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吗?”小崽子委屈巴巴的,估计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我不会死的。”沈无秋修长的指节叩在薛闻的胸口,“陛下忘了双生蛊吗?”

“你知道?”薛闻咬唇,“那你,你不恨我吗?”

“我走到如今这地步全是这蛊所害,我自是恨的,可是你想啊陛下,你死了我要殉你,我死了你却能独活,这多不公。”

沈无秋接着道:“可恨又有什么用呢?双生蛊既不是你下的,你也不知道解蛊之法。”

薛闻眼里亮起了光:“明月。你,你知道蛊是谁下的对不对,那他一定也能解开!”

——什么西域的续命良药,他自己怎么不用呢?他那个自西域而来自称天赋极高的贵妃,能拿的出手的,无非一个双生蛊。

沈无秋依旧淡然:“逝者已逝,陛下如何去问?”

那人一生最后一次好意,终是错付。

薛闻僵住了:“我不想的,我不知道。”

沈无秋扫了他一眼。

“什么流落在外多年的皇后所出的幼子,这几年过去能活着就不错了,还恰好被司家收养?只怕当年那个就是他们弄死的,后来见皇帝重疾膝下无子,便想起还有这么个我,才推了出来。”

薛闻都快哭了:“明月你要信我,我分明连皇储都不是,你别恨我。”

沈无秋叹了一口气。

他早该料到的,就先帝那副德行,要真有子嗣流落在外,至于这么多年后才接回来吗?只怕先帝自己都不清楚领回来的人到底是不是他的种。

“明月!你别动。”薛闻见沈无秋手臂上缠着的纱布浸了血,连忙拆了又上药。

“沈无秋,你是没有心吗?

这么重的伤,你不痛吗?

我这样的人,你不觉得脏吗?”

一连三问,字字泣血,字字为刃。

小崽子哭了。

沈无秋当场就慌了,这小崽子年年在他跟前撒娇哭闹求抱抱,这么情真意切的落泪还是头一回。

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你哭什么,欸,你别哭啊别哭,我知道的……”沈无秋就差没把人塞进心头里了,“我都知道的,你鸠占鹊巢、狼子野心。”

薛闻不可置信的抬头,小小的抽噎了一下:“你,你都知道?”

沈无秋无奈道:“嗯。”

废话,他沈无秋是太傅又不是豆腐。跟了十年要还没看清这崽子什么德行那就让他瞎吧。

薛闻整个人都傻掉了:“你知道还宠我?”

沈无秋恹恹的道:“习惯了。”

宠着宠着就当儿子养了。

薛闻眼里冒着幽幽的光,闷声道:“明月,你怎么这么好?”

沈无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之,大概是觉得小崽子孤零零的一个太可怜了吧。

可是薛闻总是知道的,他不想要沈无秋的同情和怜悯,他想要沈无秋的爱。

好在……猎物已经上钩了。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