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闻与沈无秋,一个生在冬尾,一个生在夏末。
他们生于一年之间冷热交替的时候,于是一个外冷内热,一个外热内冷。
“但我不需要。”沈无秋说,“您不想担这雁北河山的重任,臣可以替你扛。可你不能将这雁北上下的黎民百姓,当做你可以随意弃之的包袱。”
“你一手推我成皇,如今却说不要……就不要了。”薛闻凑上前,“太傅,这世上哪里有这样不公平的买卖?”
“说话就说话,你别挨我这么近。”沈无秋暗暗使了把劲,没推开。
薛闻得寸进尺的在沈无秋颈上放肆了一把,沈无秋内衬的扣子直接被整掉了两颗。
“你总是这样。”薛闻道,“好也不说,坏也不说,什么都由着旁人强加给你。”
沈无秋垂着眼,没作声。
“太傅,做吗?”
“你!”沈无秋抓着薛闻的手,“你疯了吗?这是宫里!”
“太傅的意思是在宫外就可以吗?”薛闻的舌尖扫过牙根,低头瞧着眼前人泛红的后颈。
“薛、闻!”
薛闻用手指探了进去,沈无秋不自在的扯着身下的被褥。
“是不是什么东西,都要别人强塞给你,你才舍得收下。”
比如这太傅之位,比如那狐裘,比如薛闻。
“太傅,你日后有什么打算吗?”薛闻低声追问。
沈无秋快把身下饿被褥抓烂了。
“有没有想过为自己争取点什么?”
“呃啊……薛、闻,你……”
薛闻猛的低下身:“你一定想过。”
“那你为什么不争呢?”
他的眼神带着那么点困惑,却很快被浓浓烈火所覆盖。
“没关系,明月,我替你争。”
——
沈无秋醒来之后有点难受。
殿里的光线有些暗,莫约是到了晚上,此时御林军戒严宫禁,他也不太好出宫,只得在殿里歇下。
正常人谁在做事的时候讲道理。
讲也就算了,还以大道理为借口“罚”他。
到底谁才是被教育的那个啊……沈无秋焉焉的想,他的太傅地位不保了。
不过这会儿沈无秋想起了薛闻他娘。
生儿肖母,薛闻生的像他娘,沈无秋一早便知道。
大家都以为当年是先帝横刀夺爱,却不想,沈无秋根本就没有动过心。
薛闻他娘姓司,旧时曾是他邻家阿姐,两家素来交好,故而有定亲之意,但邻家阿姐长他八岁,若真要谈起来怕也不妥。
于是沈无秋七岁那年,司家姐姐已及笈入宫,二人虽偶尔有往来,但也断断谈不上情爱。
一个七岁稚子知道些什么情爱,顶多是故人之子的关怀。
沈无秋觉得薛闻可能是得了疯病。
这可怎么才好,他的局还没开场,棋子就先毁了。
至于非要说他沈无秋依着司家姐姐对薛闻这小崽子有什么情,沈无秋大抵是不认的。
没有执棋之人会对棋子产生感情。
他以捧杀设局,他要将这薛氏的血脉河山,悉数毁去。
倘若小崽子对自己动了真情……那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无物可护的孤狼,才最凶残。
“明月,吃点东西吧。”
亲近之人唤名,旁人才唤表字。
无秋才是他的表字,他的字应是明月。
沈无秋颔首想。
“臣以为,陛下如今当以国事为重。”沈无秋婉言出声。
“明月以为……朕的事,不是国事吗?”薛闻懒懒的靠在墙上。
是个鬼。
傀儡的事,也能叫事吗?
沈无秋右手环过薛闻的颈,拉近了薛闻和自己的距离:“左丞相给您递了折子,过两日臣便要回澹台,您拦得住吗?”
薛闻叼着他的唇舔舐,沈无秋笑着推开他:“您拦不住,您也就是个关在笼里的狼。”
“我能做到。”他小声说。
“那也是以后的事了。”沈无秋干脆利落的推开薛闻的手,像推开一只**的狗狗。
沈无秋穿了衣,自顾自的喝了小半碗粥,便告辞了,进了偏殿歇息。
薛闻吃了剩下的粥,他将脸埋进榻上的被褥,沈无秋身上带了风雪的味道,像他这个人一样,冷冷的,好像总给以人拒绝的姿态。
明明他们彼此做过比爱人更亲密的事,看起来却远不如萍水相逢。
第二日沈无秋回了府邸收拾行李。
澹台居北,天气常寒,沈无秋其实是不大愿去的。
沈无秋当年被先帝断了双手筋脉,每每入冬就疼得紧。
他素来不爱冬天。
只不过左相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逮着他烧,他要是不过去,未免有些不识抬举。
“太傅,”沈无秋院里人少,常兴是为数不多的那个,“此行去澹台,可要记得添衣。”
“记得的。”沈无秋说。
常兴目送着沈无秋出了府邸,叹了口气。
于是他便踏上了去澹台的路。
薛闻没来送他。
薛闻没来得及送他。
凌桥倒是给沈无秋塞了不少东西,沈无秋一一收了。
沈无秋一点也不惦记小崽子。
小崽子惯会骗人。
瞧呀,当初他就是着了那双眼的道,这才有了这么个小麻烦。
大多数人觉得他是先设了计,才收的薛闻。
可那日黄金大殿上,才七岁的稚子慌张的拉着他的手,像极了数年前七岁的自己。
一时心软。
才有了后来的捧杀之计。
小崽子和他到底是不一样的。
后来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找不到比自己更合适的饵了。
于是他现在做着这个饵,要引薛氏王朝,永远覆灭。
小崽子是不是姓薛……
与他有什么干系。
——
“沈无秋到哪了?”
“太傅体弱不宜疾行,慢赶着三日后也该能到澹台了。”
“左丞相是什么来路?”
“前年科举,太傅特意点的人才,后来跟着凌家的老臣,由执政司封了丞相。”
执政司是沈无秋接手薛闻那会儿,由上官戒牵头办起来替薛闻处理政务的组织。
按理说薛闻及冠后,这执政司便该撤了,但上官戒以国事繁重为由,将执政司的解散之期一拖再拖。
拖来拖去,解散没见个影,大事倒替薛闻断决了不少。
“这个左丞相,是哪一派?”
朝堂上分新旧两派,老派多为老臣,支持执政司执政,操的是先帝的面子,新派多为新官,支持废除执政司,由薛闻掌权。
“左相他似乎……自成一派。”
“嗯?他叫什么?”
“新晋左相,是凌家嫡子,凌桥。”
薛闻手滑摔了个杯子。
凌家嫡子凌桥,是沈无秋的挚友。
从小玩到大的那种,无话不谈的那种,会和沈无秋讲薛闻坏话的那种。
——
沈无秋在澹台有处院子。
栽了几株漂亮的红梅,没人照顾也生得很好。
……没人照顾,也生的很好。
就像沈无秋一样。
呵。
沈无秋自嘲一声,抬手掐了枝红梅,端详了一阵,便把红梅落在了雪地上。
再好看的花,都是要落的。
老人常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沈无秋十五岁那年见了七岁的薛闻,却只想到了七岁的自己。
老了的薛闻会是什么模样,他其实从未设想,毕竟很少有皇帝能活到那个时候——不管他是真的皇帝还是个傀儡。
沈无秋的皮靴踏在落雪的红梅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
这个院子落座在沈无秋府邸的后街道上,他喜静,院子里没安排从仆,只远远的在门口安排了几个暗卫。
这支暗卫队是沈家唯一的遗物,自打沈氏被灭门后便只听从沈无秋的安排。
沈无秋后来要顾着薛闻,还要时时进宫,薛闻身边也免不了有暗卫的存在,沈无秋便将暗卫队散了,各自承了家业,或是成了家。
直到三年前他与薛闻隔了往来,沈无秋才又寻回了一些无处可去的暗卫队成员,重新组了个暗卫队。
去年凌桥跟着老丞相打下手,好不容易混了个左丞相,第一件事却是想保沈无秋。
——“那薛闻是个混蛋,你别再管他了,我送你去澹台看红梅好不好?”
沈无秋没有拒绝。
沈无秋也没办法拒绝。
澹台常年有雪,远看去是白茫茫的,若开了红梅,便是极好看的。
只是沈无秋并不爱红梅,平日里总卧在开了地龙的炕上,今年逢了薛闻设宴,他才回了皇城。
凌家有野心,要覆雁北的皇,而他只是个看客。
炕边摆了个暖玉棋盘,沈无秋自己盘了一局五子棋。
“主,今日朝中有臣上奏,邀您回皇城。”
“可有拦下?”
“是。”
沈无秋泡了一壶热茶,自顾自倒了一杯,吹了口气。
“朝中可有异动?”
“有,新皇认为左相品行不当,要同群臣考察他的课业。”
沈无秋:“?”
明明讲的是人话,为什么连在一起他就听不懂了?
“凌……左相可应了?”
“未曾。”
沈无秋松了一口气。
“左相自请来澹台,昨日便动身了,新皇始料未及。”
“左相来澹台做什么?”
“他留书一封,上言:‘澹台红梅盛,我来采一株。’”
“他在局外。”沈无秋放下茶杯。
“可要派人盯着?”
“不必。”
沈无秋又落了一子,收回了目光。
“新皇有什么动作?”
“新皇失踪了。”
沈无秋:“?”
不得不说这是他没想到的。
“据内线消息,他是往澹台来了。”
沈无秋放下茶杯,起身下了炕,捞过一旁的披风穿上。
“他何时会到澹台?”
“从皇城到澹台少不了两日,您不必那么……”
“你们不了解他。”沈无秋打断暗卫的话,“你们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的皇城。”
沈无秋推开门,落进来的非雪非光——那是一片墨色的衣角。
有一人长身立于门外,微笑着。
“太傅,澹台雪大,我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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