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脸上的笑容在冷风的吹打中僵住，梨香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一起去看比赛。”
流川枫从口袋中摸出的两张球票，瞬间解答了她的疑惑。
她能从震耳欲聋的喧嚣声中听见自己悬着的心落下，落在半空而已。在露台上被他拥入怀中的时候明明没有想要逃走，但他明亮澄澈的双眼看她的方式令她产生了迟疑。即模糊又暧昧的片刻，由于太过凌烈的风导致一个又一个喷嚏不断，流川松开怀抱将她带回室内。
远离了烟火气，虽然关上窗的那刻浑身上下都被周遭的暖气所包裹着，可人却变得清醒了些。那种要在新年之夜的疯狂举动全都就此打住，把那一瞬似是心动的错觉留在窗外，消散在喧嚣中。
接过流川枫递到手边的热茶，梨香手握那两张连座的球票，愣愣的看着他。站在窗前的他身着灰色纯棉长袖T恤，正对着坐在沙发上的梨香的视线的，则是她才紧靠过的胸膛。
“枫想要的礼物，是我一起去看球赛吗？”
想要再次确认那个所谓的“你”。
烟花烂漫在他背后无声的绽放着，一刻也不停歇。背着光，流川枫眸中的倒影梨香捕捉不到，但开口的那一刻再次令她产生了从未有过的错觉，像是一阵夏日海边的清风拂过脸颊，冷若冰霜的枫对自己讲话的口吻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夹杂着淡淡的暖意，是某种想要伸手抓住的东西。
“嗯。还要你早点睡。”
越来越多之前没有的亲密悄无声息的在发生，他轻轻的拨弄着她细长的卷发绕过耳后，然后消失的身影在瞳孔中留下了整片整片的星光。
枫的手也暖的刚好，这一刻说不心动是假的。
梨香使劲晃了晃脑袋，如同被上了发条的机器人，她要将混乱的思绪清空。一定这一夜熬到太晚所以整个人都精神恍惚，所以对他的言行有所误会，所以才会有不同寻常的心跳。
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新年的第一天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流川枫依旧在天未亮之前就带着篮球骑着车去了就近的露天球场开始了日常训练。而梨香也在八点左右起床后将家里的地板拖了几遍，沙发套要换新的以及做完早餐后要去买几束鲜花装点一下。
关于生日礼物，虽然被指定了只是要陪同去看球赛，但这怎么看都像是被回礼了。所以当梨香从鲜花市场走回停车场后，看了一眼手上的表时间尚早，她决定开车四处逛逛寻找些灵感。
晨练结束后流川枫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家，才过了几个小时就已经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银色的沙发套和淡紫色的靠垫很合衬。他卧室内的床单被套也全部被换成新的了，米白以及珍珠灰的配色，简单而不失品味。
他取了换洗的衣物走去浴室，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并不在意外表的他第一次注意到梨香口中不止一次提及的下睫毛，真的长的不可思议吗？
“happy birthday，R。”（生日快乐，梨香）
早餐的甜品是一小份树莓松饼，不同以往的是梨香用了巧克力酱在餐盘上写下了这样的话，字还是一样的娟秀流畅。加热后巧克力化作一滩，流川枫面无表情的举起刀叉切成小块后沾上了一旁的奶油以及巧克力酱，好像因为她的缘故他也逐渐喜欢上甜食了。
高三的课业并不算繁重，但流川的目标是UCL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Los Angeles，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这意味着在篮球已经出类拔萃的情况下他的功课也不能掉以轻心。在日本的时候，高中睡过的那两年他的确没有好好学习过，唯一的冲刺则是高二的暑假，全国大赛后花了好大的功夫在英语的学习上。来美国，来加州，要去UCLA，全都是为了实现那个NBA的梦。然而打开书本没多久后，起的太早以及强度过高的早练令他很快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梨香没有想到会在Beverly Hills瞎晃的时候找到最合适流川的礼物，那是正午时分，远处Hollywood的巨幅字牌作为背景的路边正有三三两两的游客高举起相机留下值得纪念的一刻。“咔咔咔”的声音，手中的相纸就呈现出几秒前眼前所见的场景，拍照的人笑的如沐春风。
还有比这个更适合不爱笑的枫吗？
真想让他看看自己的poker face，也真想有一天可以捕捉到他的笑颜，抱着这样的想法梨香带回了那台Polaroid（宝丽来）一次成像相机以及六盒相纸。当她打开家门看见正在沙发上熟睡的少年时，她觉得这简直是上天的完美助攻。她轻轻放下手中的鲜花，换上拖鞋朝他走去，摆弄着手中的相机调至最佳角度。
“咔嚓——！”
被刘海稍稍遮住的双眼眯成一条线，不同于睁着的时候那么锐利。错落的长睫毛总会令人产生着是不是女生的想法，鼻子和嘴巴也秀气的如同一阵清风。
“咔、咔、咔…”
睡着的枫，和醒着一样好看，甚至有些令人怜惜。
梨香想起了流川绫曾在电话中说过的那些作为父母很失职的话，也就觉得他脸上的清冷是那么顺理成章。从小就不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孩子，多少都会有些寂寞吧。原以为他只是个寡言少语的冷漠少年，但随着时间的推动，更深入的相处和了解后，才知道原来是个内心炙热的小孩。
他的话很少，但他有会说话的眼睛，令人沉醉其中。
而这双会说话的眼睛，在恰到好处的时间里逐渐苏醒，撞见了正捧着相纸笑的灿若桃花的梨香。伴着丝丝缕缕的棕卷发及光洒落在头顶所形成的天使光圈，她就蹲在自己身旁、低头垂眸，那张小小的相纸被他轻轻抽走。
“你在做什么？”
他万万没想到相片中是自己的睡颜，才睡醒的迷茫眼神里流淌着一些动容。
“枫，是礼物哦。”
梨香将茶几上的相机举起，镜头对着他冷不丁的又按下快门。
“咔、咔、咔…”
相纸从相机内直接印出，被她取下的时候还一片空白。
梨香将纸交到流川枫的手中，握住他的手连带着相纸在空中晃了晃。接着下巴搁上他的肩，脸贴着脸指着逐渐出现画面的小小相纸，满心欢喜的告诉他：
“那张是睡着的枫，这张是刚睡醒的枫。”
他瞥了一眼照片中的自己，接着将目光全集中在梨香认真的神情上，以及她的眼中藏不住的欢心。
“为什么送这个？”
前所未有的温柔，来自他灼热的目光。
流川枫很讨厌拍照，因为总有人捧着台相机或事录像机对着他跟前跟后，没完没了的采访或是偷拍很妨碍他前进的步伐，并且对方总会很不识趣的想要说服他“笑一笑”。
梨香高高举起这两张照片，迎着午后的阳光，她的脸旁清透眼眸明亮，笑容明媚的像是玄关处的小桌上被摆放着的那几束清丽的荔枝玫瑰。她的声音软软绵绵的、带着一线希望，侧过脸看着他说道：
“美好的瞬间都值得被留下，不是吗？”
美好的瞬间，的确值得被留下，譬如此时此刻。
“怎么用？”
流川枫拿起那架胖乎乎的白色相机，凑近了脸将眼睛靠上那个小小的窗口上，而镜头则正对着梨香。
“按这个就可以。”
她轻指那个白色按键，没想到流川枫温热的手指立刻压在她的指盖上，然后相机立刻就发出了一声“咔嚓——！”
被枫拍到的是她很久很久都没在自己脸上所见到的表情。
“这个可以给我吗？”
她问道，想要保存这一刻久违的简单笑容。
“It's mine（这是我的）。”
他的声音清清淡淡，却有着不可置否的坚定。
“诶？”
大学的假期比高中来得更早，新年后就要迎来考试周的梨香在还剩四天的短短假期内除了做菜吃饭之外，几乎不踏出卧室门一步。而流川枫也因为半个月后的期末考而不得不腾出更多时间在客厅温书。
然而温书不比篮球，再香浓的咖啡也无法轻易解决书本上的难题。当梨香第三次去厨房倒水路过客厅的时候，流川已经进入了完美的自我封闭模式，应该没有第二个人有他那么好睡的体质了吧。
在他身上轻轻覆盖上一条棉被后，梨香的目光完全被茶几上练习卷上的分数吸引到了。明明是基础的数学和理化，居然只有C。这家伙究竟有没有好好在日本念过高中？
流川枫要走的路和她截然不同，高三来美国就意味着他必须通过SAT考试才能顺利的进入理想的大学，而UCLA并不是那种体育特长生就可以仰仗着才能无视成绩就轻易放行的。所以以他现在的成绩，不过关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看来，不出手不行了。
实在没办法就放之任之，梨香直接将他的课本带回了卧室。在那明亮的灯光下发挥了她优等生的本色，笔记本上出现了洋洋洒洒一大串知识点梳理。从整理开始一直到写完，天空的颜色也变了好几番，最终定格在一片几近黑的深蓝色。
其实这段时间对她也很关键，桌头厚厚的专业书原本也不是非要读到精通，只是半年前的车祸完全改变了她的人生。之所以会选择来美国加州也是为了在毕业后能有机会进入旧金山古典乐团去追寻她的首席梦，但就现在看来她的手指或许永远无法康复如初。无论如何都不会被现实打败的梨香，用了近半年的时间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并且重新找到目标。要抵达新的梦想彼岸的前提则是，在大一结束这一年顺利的转专业，也意味着她必须以年级名列前茅的成绩才有资格在人才济济的USC有优先选择的权利。
“起来。”
因此她没有时间等他自然醒了，必须现在就把他抓起来补习。
“唔……”
被不断地用手指戳在胸口的流川自然是带着极大的起床气，眼睛尚未睁开眉头就先紧锁了起来。
“起来起来起来！”
索性将他身上所覆盖的棉被以及毛毯掀开，然后外静观其变。她似乎完全忘记了流川绫曾不止一次提及，谁也不能吵醒睡眠中的儿子，否则下场会很惨。
几乎不带犹豫的就抓住了梨香纤细的手腕一把拽到沙发上，流川枫的怒火正如弦上箭一触即发。鸟窝般散乱的黑发下是一双随着被揉醒后带着杀气的冷峻眼神，却在梨香惊讶的脸庞出现在视界中的那一刻微微一怔，松开了紧紧抓住的她的手，放下了所有敌意。
“睡醒的枫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啊。”
她嘴里咕哝着他不明所以的话，嘴边的笑意更明显了些。
不仅自己很快坐了起来，梨香也将流川枫从沙发上撵了起来直接往卧室赶，还处于半睡半醒的他在不知不觉中就被押到梨香的书桌前。那些陌生的课本上写的竟然是自己的名字，他匆匆瞥了一眼后便逐渐清醒过来。
“这是我的书。”
目光再次凌厉起来，流川枫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些清冷的质感。
“如果没有名字，你还知道这是你的书？”
梨香毫不留情面的揭穿了他，并大胆的在他脑门上轻弹手指，却意外的发出巨响。
糟了……没控制好力度。
“……”
很显然，他也没料到会被她“揍”。
眼看流川枫一副懵懵的模样，梨香顺势摆出前辈的样子教育道：
“枫，你知道如果期末考fail（挂科）就要补考，就意味着会浪费你很多练球的时间。以及如果半年后的SAT成绩不达标，即使球打得再好UCLA也不会破格录取你。”
少年的目光显然因为这段话变得明亮起来，睡意全无的他全神贯注的听着梨香继续娓娓道来：
“所以接下去这两周，我要帮你补习。如果你愿意配合，我保证这个学期的考试每一科你都会顺利pass（通过）。前提是，无论我用什么方式叫醒你，你都不许反抗。deal（成交吗）？”
虽然最后一句话听起来很奇怪，但这段话的内容足够吸引人，流川枫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
“Deal（成交）。”
从国小起数学就从未与第一失之交臂的梨香自然有她的学习心得以及独门秘籍，她不会教流川枫枯燥的公式，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有趣的旁门左道。以及她的猜题能力多次令清田误以为她偷看过考卷，在这样的辅导之下流川枫第一次体会到学习这件事并没有想象中枯燥。只要用那种奇怪的方法就能猜出选择题的答案，只要用量角器认真测量就能获得部分填空题的答案，只要记住这类题型就能拿下一半解答题的分数……
他觉得美夏梨香就像是个未知生物，能让数学充满美感的人她当仁不让。至少在这场长达两小时的一对一补习中，流川枫忘了自己对学习的厌恶以及当下的饥饿，毕竟讲完半本数学书的时候已经将近八点。
“饿了。”
终于在八点半的时候，他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
“呃……”
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梨香突然涨红了脸很不好意思的道歉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还没做饭！”
晚餐最终是用简单的炒饭加牛排解决，即使在做饭途中梨香也命令他在书桌前做模拟卷，甚至在用餐后包揽了洗碗的活也要让他继续奋笔疾书。两个多小时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流川枫觉得试卷上那些数字与符号不再陌生了，她那些古怪的解题方法竟然全用得上。
“及格了啊，枫。”
打着哈欠的梨香在批改完试卷后，心满意足的挤出了雀跃的笑容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满意。
“今天就到这里吧，早点休息。”
“好。”
流川枫收回原本落在试卷上的视线，环顾四周才发现是第一次仔细看她的卧室，书桌上有着显眼的相框。
一只棕色毛的猫躺在梨香的怀中，背景是一整片郁郁葱葱的芳草地，她的笑容是无与伦比的甜美，胜过任何耀眼的光芒、和煦温暖的夏夜风或是可口的香草冰淇淋。
“是你的猫？”
他细长的手指点了点相片中的那只名为古尔德的猫。
少女的目光瞬间黯然，甚至有些躲闪，低头轻语道：
“不是……朋友家的。”
“你喜欢？”
流川枫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她曾今在医院对着天花板发呆的模样，那种失落和现在像极了。
“喜欢……”
她的双眼有些湿润，内心无法平复导致呼吸也变得不再顺畅，心跳如同漏了一拍语气也是颤抖的。
排山倒海的记忆涌上心头，他淡定的目光、举世无双的深邃眼眸，他温热的胸口、干燥的大手，他低沉而温和的声音以及嘴角勾起的好看弧度，他高高竖起的朝天发和迷人的气息。
他用最真挚的口吻说过“我爱你”，然后在某一天失去所有表情只会回避她的追问，他说：“抱歉，和你在一起只是贪图新鲜而已。”
比所有数学题都要复杂的笑容被挤在脸上，梨香悠远的目光里透着绝望：
“喜欢又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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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chapter 38 hesitatio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