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颗】
怀羲与意琦行在寻花坊停留了一阵子,见得不到更多消息,决定借口告辞,去一江烟水与月澈汇合。
船行江上,怀羲却顿感不适,捂着隐隐疼痛的额头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了一般,几欲无法喘息。
“快走,怕是阿澈出事了!”
没想到等怀羲与意琦行赶到一江烟水时,只见最光阴与绮罗生已杀红了眼,周遭伏尸一片,而月澈则静静躺在地上,浑身是血,胸口处空荡一片。
“阿澈...”怀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奔向她时,脚下不住踉跄,“你别吓我...”
可地上的她就像是睡着了一般,脸上干干净净,神色平静,唯有胸口处的心脏不翼而飞。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意琦行见最光阴与绮罗生的状态不对劲,强势出剑攻击二人手腕。随着双刀落地,他们终于恢复了一些神智。
“绮罗生,你来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怀羲揪着绮罗生的衣领,“她走的时候明明好好的,怎么才过了几日就这样了?”
“是我们没有保护好她...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该离开她的...”
最光阴失魂落魄的走到她身边跪下,却发现自己怎样都无法抱起她。
不,不会的。
他的阿澈那么轻...怎么会抱不起来呢?
他强迫自己伸出手搂住她,那张素净的小脸贴在颈边,好像下一秒就会醒来抱怨他力气太大了。
“阿澈...已经很晚了,你该起来了。”
绮罗生想起前几日她还说此地热的让人无法入睡,每日都是他用雪璞扇给她扇风才能哄她勉强睡一会。现在最光阴抱的这样紧,她肯定又要喊热了。于是抬起似有千斤重的脚,拾起艳刀化作雪璞扇,给她扇起了风。
可是怀中的女子丝毫没有反应。
无风、无雨,也无晴。
四日前
“我们能想办法见到云暮遥吗?”月澈看着窗外浓雾四起,就像一张罗网笼罩这片土地,总觉得心中躁动不安,想尽快办完事就走。
“明日开始是他们的庆典,会持续三天,说不定我们可以趁此机会见到她。”
最光阴见她一直神色恹恹,决定先去逛一圈再打探消息不迟。
而就在三人带着面具在逛市集时,角落中的猎手已经选定了猎物。
“槐花饼———卖槐花饼啦———”
一江烟水境内多植槐树。因为槐树于九黎族而言可谓一身是宝,不仅可以在树荫下纳凉,其木坚实防虫可搭建房屋,槐花香甜能作食物亦可入药,故而九黎族十分敬重槐树,还在祭坛不远处修建了槐姑庙进行供奉,保佑他们世代平安。
且槐者,木中之鬼也。他们认为槐树可通灵,能受到上天的指引。
这也是九黎族信奉鬼巫的原因之一。
此时正是槐花盛开的时节,集市上到处都是槐花制成的点心,花香之气弥漫于整个九黎族,掩盖了悄然降临的杀机。
“想吃吗?”最光阴见她多看了几眼槐花饼,“我们去买几个?”
“不...我不要。”月澈收回目光。
其实她讨厌槐花,对这里也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抵触。
三人走到槐姑庙前,正巧门口也有个炸槐花饼的摊子。大哥吆喝的起劲,来来往往人又多,生意自然极好。
“来瞧一瞧看一看咯,我们家的槐花饼可是槐王的花做的!”
槐王?前几日因为身体不适,月澈一直没有出门。对于一江烟水与九黎族的了解都来源于最光阴和绮罗生说的话,可他们并没有提过槐王。
“你们要是想吃就去买吧。我不饿,去那边坐着等你们吧。”
见她有些疲惫,最光阴也没多想,让她坐在槐姑庙前的大树下休息,不要跟人搭话,也不要离开那里。
这个人越来越婆婆妈妈了,月澈如是想。
一边啃着手中苹果,一边等他们回来时,有个阿婆坐在她身边歇脚,手里正是那个大哥卖的槐花饼。
“婆婆,”月澈忍不住凑了过去,“我是和哥哥他们来这里游玩的,方才炸饼子的大哥说他这饼子用槐王开的槐花所制,槐王是什么呀?”
阿婆见她长得秀丽,手里还拿着半个苹果,身边一堆油纸包,不似坏人,于是和善的给她说起槐王的故事。
九黎族起初只是一个普通部落,并没有什么窥天之能。这种能力是在一场灾难过后才出现在了某些族人身上。
“是什么样的灾难啊?”月澈啃了口苹果,像是沉浸在阿婆的故事里,双眼写满求知欲,看的阿婆心中一软。
这姑娘真是又乖又水灵啊。
不得不说,长相欺人这四个字简直让月澈发挥到了极致。
“打仗呗,打到最后受苦的都是我们小老百姓。据说这场仗打了好几年,大家都开始吃树皮、啃草根的时候,这棵槐王忽然开了花,靠着吃槐花救下不少人。而有些吃下槐王花的人呐,”阿婆凑到月澈的耳边,像是要告诉她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样,“说是在梦里得到了槐姑的指引,这才打了胜仗。”
所以这就是一江烟水种满槐树,并且槐姑庙香火鼎盛的理由吗?
七零八落的线索好似一副拼图,但始终差最关键的几块线索。
等一下,战争...槐王花...梦里的指引...
月澈猛地丢下苹果,目光不断在人群中寻找最光阴和绮罗生的身影,“谢谢婆婆,我突然想起我要去找哥哥他们,先走了。”
她提起裙摆就跑,全然顾不上身边那些油纸包和阿婆的呼喊。
此地潮热,月澈身上的衣裙都换成了素色绫纱,举手投足间若流风回雪,落到最光阴的眼中,此刻她就像是一只蝴蝶向他们飞奔而来。
只是这只小蝴蝶,好像不太开心...
见新鲜出炉的槐花饼已经被吃了好几口,月澈干脆把饼子全都收走,牵着二人火速离开了槐姑庙。
【第二十一颗】
“你吐出来啊!”她使劲拍着最光阴后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虐待,而绮罗生虚弱的靠在墙边,用帕子捂着嘴,显然是已经被虐过一轮的模样。
“阿澈...真的吐不出来了...”
月澈狠心用月刃割开自己的手,想让最光阴喝下自己的血。
“你做什么!”猛地握住眼前那只手,抬眼看向她,“你到底在干嘛?”
“这里的槐树有问题,不可以吃任何带槐花的食物。”月澈将另一只手也割开,伸到了绮罗生面前,“你也要。”
这...他们又不是吸血鬼...
“你们再犹豫下去,我的血就白流了。神血很金贵的!”
鲜艳的血蕴含丝丝流光,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甚至...有一□□人的香甜气息传来。
最光阴牵过她的手,如舔舐伤口一般吸走了她的血,绮罗生见状也只好照做,然后用帕子给她包扎了伤口。
见他们喝下神血,月澈这才放心,将方才阿婆告诉她的故事转述给二人。
“槐者,木中阴鬼也。槐树本就被认为是能通灵的极阴之木,加上通过梦境引导他人,那棵槐王绝对有问题。”
“那...”最光阴摸着腹部,脸色骤变,“我们方才吃下的炸槐花饼...”
“月神之血能净化邪祟,暂时应该不会有问题。”
只能希望不是其他的东西吧。
为打探槐王的消息,月澈和他们又回到槐姑庙前,没想到那个阿婆还没离开。
“小姑娘,你的东西。”
“谢谢婆婆。”
月澈将东西接过来时,包着帕子的手被阿婆看到,她皱起眉头开始批评身后二人,“你们当哥哥的是怎么照顾妹妹的?就这么一会功夫,手就受了伤,真是粗心大意!小姑娘看起来细皮嫩肉的,要是留了疤可怎么好?”
哥...哥...?
二人盯着眼前之人的后脑勺,月澈讪讪一笑,连忙岔开话题,“婆婆,哪棵槐树是槐王啊?我想去求个平安。”
“喏,就是祭坛正中央那棵大槐树。”阿婆伸出手,指出一个方向。
正是盛夏,郁郁葱葱的槐树开满洁白花朵。风拂花落,如阵阵花雨般美轮美奂。
月澈看着那棵槐树,感觉身上困意骤起,晃神间差点倒了下去,幸好有最光阴扶着她。
“你怎么了?”
“我没事,”月澈摇了摇头,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些,“我们去槐王那边看看吧。”
“做哥哥的要小心一点,小姑娘看起来这么瘦弱,等下起风了就赶紧回去吧,别吹了风病倒了。”
婆婆...能不提这个了吗...
“多谢婆婆的叮嘱。”最光阴笑眯眯的牵起月澈,“我们带妹妹去槐王下休息一会就回去了。”
阿婆这才满意的离开。
“好妹妹,走吧?”
见阿婆走远,月澈立刻甩开他的手,朝着槐王快步而去,眼尖的二人看到她耳根子都红透了,笑着跟了上去。
“别不好意思嘛。你再叫一声'哥哥'让我听听。”
“最光阴,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多。”
“看来阿澈比较喜欢所谓的‘年上’吧?”
“绮罗生你学坏了!都给我闭嘴!”
狐狗逗兔,乐此不疲。
【第二十二颗】
可惜槐王看起来就是一棵普通槐树,月澈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只好就此作罢。
但看起来没问题的东西,也许只是伪装的假象。
月澈体寒畏热,此地就算是深夜时分也异常闷热,热的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偏偏外间两个人睡得极好,只有她在躺尸,越想越不开心,于是跑到外间仔细端详着他们。
“四条眉毛...”她伸出手摸了摸最光阴奇特的长眉,却忽然被睡梦中的人抓住了手腕,吓得她以为自己被抓包了。
没想到只是将她的手腕贴在脸侧又睡了过去。
原来把她当冰块用。
因为丹阳也这样:)
她的体温比常人低上许多,丹阳小可爱在天气炎热的时候就喜欢跟她睡,把她当作人体冷库。
其实...最光阴真的很帅啊...
翩翩玉树映风前,侪辈如君最少年。
噗通...噗通...原本存在感并不强的心脏开始猛烈跳动,让月澈一下子慌了神想要抽手离去。
就在她施法想让他们深入梦境时,变故骤然发生。
原本安睡的两人如提线木偶一般闭眼起身,想要离开房间。
“最光阴!”她拽着最光阴的袖子企图唤醒他,可他仍不断地往前走去。由于还握着她的手腕,连带着她也得跟着一起走。
“绮罗生?绮罗生!”
月澈转而去晃绮罗生,他也是毫无反应。
难道是那些槐花饼的问题?但...他们已经喝了自己的血,怎么还会中招?
她咬破手指,以血起印,想要暂时控制他们的行动。不曾想,就在咒术困住他们的瞬间,二人如树木枯萎一般,生命开始极速流失。
月澈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惊恐的情绪。
为了阻止二人死亡,她只好以冰封之术将人暂时冻结。就在这层冰霜即将包裹住最光阴时,敞开的衣襟缝隙中露出了胸前的宝月珠。
一件她以为遗失,却从未想过要想找回来的东西。
无论古神说了多少次要她把宝月珠找回来,可她觉得宝月珠就在它该在的地方。当时最光阴给她看宝月珠时,她也没有觉得不妥,反而有一种理所应当在他这里的感觉。
天道不容月神有私情,所以月澈不记得回归云川琼庭前的事,她对自己的过去只剩一片空白。而宝月珠含有她的生命之源,等同于救命之物,将此物留给他们...
她与最光阴真的只是简单的彼此喜欢吗?
绮罗生...也只是她的朋友而已吗?
谜底或许就藏在宝月珠里。
月澈将一丝力量注入其中,探寻着属于她的真相。
【第二十三颗】
阎罗殿内,十殿阎王对着两团命火纠结不已。
“这阳寿未尽,又是时间城的人,怎么命火会来到阎罗殿?”
“不如去询问一下时间城主?”
正当他们想要验证这二人命数时却惊奇的发现,命不该绝的二人出现在了生死簿上。
“这...”
“看来只能按规矩办事了吧?”
“把那两个人的命火留下!”月澈用尽最大力气吼了出来,整座阎罗殿内都回荡着她的声音。
“小殿下?”
十殿阎王见有人擅闯冥府很是不悦,但见到来者是她,互相挤眉弄眼的将二人命火藏了起来。
不是他们针对她,而是古神早就下了命令:任何神灵,必须阻止月神主接近时间城的两位掠时使者。
“是什么风把小殿下给吹来了啊?”第一殿秦广王与月澈有两分交情,此时只好硬着头皮发问。
“把最光阴与绮罗生的命火交出来。”
“他们二人的命火不在此处,小殿下必是来错地方了。”
话音刚落,其他几位阎王纷纷点头,将身后两株命火挡了个严严实实。
“天上地下没有什么瞒得过太极天机镜,”月澈亮出自己的神王权杖,顶部赫然镶嵌着一面玲珑水镜,“我没时间和你们掰扯,是自己交出来,还是我亲自抢?”
“小殿下为何非要那二人的命火?他们阳寿已尽,应当让鬼差引他们渡河去彼岸才是。”
“我不管他们阳寿尽没尽,今日我一定要带走他们。”银紫色的眼底逐渐升起一股绛紫之色。
“那小殿下这是要与天道作对吗?”
秦广王这话说的极重。就算是万神之主,也不能忤逆只讲规矩不讲情分的天道。
握紧手中的神王权杖,月澈极力压制暗月人格出现的冲动,凝眉朗声道:“逆天而行又如何。我月澈的命本就是自己争来的,若要罚我尽管来,但今日我一定要带走最光阴和绮罗生。”
“您这又是何苦呢?”
“他们为人所害才会阳寿骤减,性命垂危。我身为神主,自然要查明真相,揪出幕后黑手,还他们一个公道,有何不对?”
“您真的只是为了公道吗?”
当年月澈与最光阴之事在神域传的沸沸扬扬,甚至有许多神族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是古神下令之后才不再于台面上议论此事。阎王本以为是神域那帮无事老神仙太过八卦才传的如此夸张,没想到月澈对他们的感情或许早已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神一旦被感情左右,将会犯下弥天大错。
月澈强行抢回二人命火与生死簿后果然找到了记有二人命数那一页。
怎么可能呢!最光阴是时间城的人,绮罗生更是死神找不到的人,这怎么可能呢!
“有什么惩罚都冲我来。现在我要先去处理那个为祸人间的凶手了。”
看着月澈离去的背影,原本在地上挣扎哀鸣的十殿阎王马上利索起身。
“可算把这位小殿下送走了。”
“你们说,究竟是谁会赢得小殿下的芳心?”
“别赌了,上次你还说小殿下会答应和海皇的婚约,输了就请我们喝酒,结果到现在都没兑现。”
“我这也是好奇嘛,大哥你觉得呢?”
秦广王捋了捋自己的长须,“月亮亘古不变,她自然也不会变的。”
【第二十四颗】
月澈为最光阴大闹冥府之事很快传到了神域,这次还增加了绮罗生的戏份。
“没想到月主真的喜欢这种人比花娇的类型...”
“你说日晷之子能赢过这个漂亮男人吗?”
不过月澈此刻记挂最绮二人的性命,诸如此类的流言蜚语她想管也管不了。
“老爹。”花月神喝了一口酒装作不经意的询问,“你不管管她?”
古神刚哄睡了丹阳,看到月澈那不争气的样子简直想吐血。
“哼,陵光真是有个好儿子。”
而时间城主则坐在花园内欣赏着即将绽放的碧月昙。
哎呀,这回可精彩了。
月澈不敢笃定二人体内究竟是什么,查探后只觉得像是有活物在吸收他们的生命力一般,所以不敢贸然将命火送回各自的体内,暂时以琅玕树的新生之力喂养命火。
但那琅玕树枝早已与神躯融合,此举无异于焚心灼体。
“你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到不顾自身安危?”
古神看着摇摇欲坠的月澈,气的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不是这样的。”月澈跪坐在他面前,将自己发现的蛛丝马迹与猜测都告诉了古神。
听完她的话,古神原本皱起的眉头缓缓松开,一切的不满变成了一声长叹。
渡心之劫,终于还是来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算盘。若是换做别人,你不会为他们做到如此地步。”
可谁知月澈坚定的抬起头,“我会。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一定会想尽办法查明真相,还世间以安宁。”
你可以说她处处不如旁人,但不能低估她那颗为神之心。
生而慈悲,心怀世人,这是她的本性。
“那你现在打算如何?”
“以自身为饵,顺藤摸瓜,让背后真凶现形。”
“你放肆!”古神怒而拂袖,“万一你有个什么好歹怎么办?不能想点更好的办法?”
“所以我这不是...来求您老人家了么...”月澈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脸,“您一定会捞我的吧?”
“...逆子!你还没我们丹阳乖巧懂事!”古神连连拍着胸口顺气。没想到自己这把年纪了还要被迫给人擦屁股,不过如此一来...
“那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待古神心情平复后看着她体内的两团命火,眼神逐渐冰冷,“有生之年,你不可自降身份与之结缘。”
这意思是...
“...我知道了。”
不是他非要横插一脚碍人姻缘,而是天道无情。
有些事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花开结果致使花落神亡,那就不能怪他铁石心肠了。
得到古神允诺后的月澈在云川琼庭不断翻阅藏书,终于找到了一个办法。
虽然危险,她也要尽力一试。
【第二十五颗】
“最...最光阴...”
绮罗生醒来后发现自己正躺在月神殿,身边的最光阴还未醒来。
到底发生什么了?他捂着额头回忆。
是了,那日他们吃下来路不明的槐花饼,月澈逼他们吐出来,还喝了她的血...
月澈...她人呢?
“最光阴,快起来!”
“呃...这是哪?”
屋顶的八角棱镜将日光折射出七彩光芒,刺的他一下子睁不开眼。
“月神殿。”
他们不是在一江烟水吗??最光阴猛的坐起来打量四周。
高耸的纯白殿堂,巨大的琉璃窗,不远处还挂着月澈的月神礼服。这里真的是月神殿。
“阿澈呢?”
“信中说她已为我们祛除了体内槐花之毒,需要好好休养。”绮罗生发现床头有她留着的信笺,拆开后越念越觉得不对劲,“她需要回一江烟水查证一些事,马上就会回来,要我们在这里等她。”
“切,”最光阴不屑的发出一声嗤笑,“她又在骗人了。”
二人对视一眼就知道彼此心里在想什么。
这是他们的默契。
昏暗烛光下,月澈终于见到了这位九黎族司命。不是一等一的绝世美人却有着独树一帜的风情与神秘,像是雨后的荼蘼花,靡丽却清寂。
“殿下。”
见她恭敬的行礼,月澈更确定了心中所想。
“想要改变九黎族的命运吗?”
伏地的女子逐渐握紧了手。
月澈用月刃挑起她的下巴与之对视,“你是要相信我的话,还是男人的话?”
“这...”云暮遥大惊失色,“您在说什么?”
“如果说此前我只是怀疑,那么从你叫我殿下那一刻起,我就敢确定自己心中那些猜测都是真的。”
月澈收起月刃,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云暮遥说道:“九黎族第一百三十四代司命云暮遥曾有三桩预言。前两桩你应当都是在君沧澜的帮助下一一化解,从而得到了族中最尊崇的地位。可唯独这第三件灭族预言,他帮不了,而是告诉你,拖我入局,可以献祭月神来庇佑你的九黎族,是这样吧。”
颤抖的身体,似是在恐惧,此刻已经不需要任何回答。
“你也真是天真,男人的鬼话你都信。”月澈回到她面前,端详着她的脸,“你就没想过那三桩预言可能都是他设下的阴谋?就连他帮助你也都是计划之内的事?”
“他...海皇陛下没有理由...”云暮遥讷讷的辩诉着,但是却如此苍白无力。
“那是你不知道理由罢了!让我来告诉你,弑神之罪足以让整个九黎血脉永堕阿鼻地狱,生生世世受尽苦难,不得超生!他才是断送你九黎血脉的元凶!甚至还设计你成为帮凶,让你亲手断送九黎一脉!”
如遭雷击的身影显得那样脆弱,但月澈看着她的身形,神色反而更为凝重。
本以为那套喜服是为眼前之人准备,可依她看来,云暮遥比那套喜服略微矮了一些。
难道还有别的女人?
抽丝剥茧,自己应当离真相不远了。
【第二十六颗】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以情爱编织鲜花陷阱,引诱无辜女子落入股掌之中,操纵其依照自己设下的计划谋害他人,月澈是真觉得自己小看君沧澜了。
笑脸迎人,从不与人发生龃龉的海皇竟如此深藏不露,步步为营,还把主意打到了她头上。
狗胆包天。
当最光阴和绮罗生赶回来时,月澈正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看起来没受伤,神色也正常,二人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你们怎么来了?”她惊讶的抬起头,“不是留了书信让你们在月神殿休息吗?”
“怕你这个小骗子一去不回头。”
月澈一愣,随即垂下了眼睫。
“我以后不会丢下你们了。”
“你说什么?”
最光阴见到她嘟囔了一句,但没听清。
“你是不是,想起来了?”绮罗生的话语中带着一丝颤抖与希望。
“不是的...”月澈捏紧手中的笔,“我的记忆不会再回来了,但是我用宝月珠都看到了...”
就像是将愈合的伤口再次狠狠撕裂般感受着那段饱含美好、喜悦、痛苦、绝望的过去。
“没关系的。”绮罗生握住她持笔的手,“过去已经走远,只要你回来,未来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在一起...吗?
忽然,月澈因情绪起伏而胸中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喷洒于白纸之上。飞溅的血迹如盛放的曼珠沙华,致命而妖娆。
“咳咳...”她捂着嘴想要压制在体内游走的这股怪象,却怎么也止不住,反而咳出更多的血,将裙子都染成了血红色。
“阿澈!”
最绮二人同时围着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云暮遥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小殿下?!”
月澈赶紧接过她手中的碗,一饮而尽。
“究竟是怎么回事?”最光阴看着碗底的药渣不似寻常之物,拿起来一闻还带有一股恶臭,“这是什么药?”
云暮遥看向月澈,犹豫着是否该开口解释。
“你去里间等我。”月澈将碗还给云暮遥,“我有话和他们说。”
最光阴看着云暮遥离去的背影总觉得有几分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像谁。
“来历不明之人给的东西不要吃。”绮罗生一字一句的叮嘱她。
“她给的,是遏制我体内异状的药。”月澈用帕子擦去了脸上血迹,“还记得那日我要你们吐出来的槐花饼子吗?”
槐王以战争中死去的人尸为养分,成为了一棵引鬼招阴之树;而死于战争的人大多带着怨念或遗憾或执念死去,使得槐王开出的槐花带上了极重的阴气。因此吃下这种阴槐花后的九黎先祖自然不是受到所谓的上天指引,而是鬼魂入梦,还是意念非常强烈的阴鬼入梦而来。
由于感念槐王的恩德,九黎族开始代代食用阴槐花,阴气在体内不断累积,导致部分命格轻浅之人能够与阴鬼通灵。其看到的片段,就是所谓的“窥天机”。
一旦窥得真正的天机,将付出轮回之苦的代价。
这就是九黎窥天的真相。
月澈像是在隐忍着什么,过了一会才慢慢说道:“对不起...那天如果我再冷静一些,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我没想到自己的血会激发阴槐花的力量反而害了你们...”
君沧澜应当早已算准了她会出手。阴槐花只要得到一丝一毫的月神之力,那些阴气就能将一分力量化作十分,在睡梦中控制宿体,甚至是杀死宿体。
“那我们体内的阴气现在在哪里?”最光阴指着她面前那张已经干涸的带血信笺,语气中夹杂着显而易见的怒意,“你是不是又做什么傻事了?”
“我没...”
还不等月澈说什么,最光阴提高了声量,用一种近似于怒斥的声音喝道:“月澈,你能不能珍惜一下自己的命?!你以为自己身为月神就真的是不死不灭的吗!”
他的眼里满是怒火...还有失望。
月澈看着他心灰意冷的模样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辩解,因为她知道自己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但最光阴以为她不吭声就是默认,冷笑一声后怒而离去。
“因为太在乎,所以害怕失去。”绮罗生见她手足无措的向自己投来求救的目光,“你设身处地,换位思考,就能理解他了。”
“绮罗生...我没有不珍惜自己的性命...”月澈红着眼睛哭了出来,“为什么他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绮罗生蹲在她身前,擦去了她的眼泪,用一种温柔又冷淡的语气低声说道:“因为狼来了啊。”
【第二十七颗】
对于越亲近的人越是难以原谅。
她自己种的恶果只能自己咽下。
月澈顾不得内间还有人在等她,追着他们的背影跑了出去。
可是这一次,哪怕她狠狠从楼梯上滚了下去,他们都没有回头。
云暮遥为月澈上药时突然说道:“那两个人一定很爱小殿下。”
而月澈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只是呆呆的看着她。
“人总是不能原谅亲近的人,反而很容易原谅那些无关痛痒的人。他们应该是希望你能记住这个教训,而不是真的想要丢下你。”
“你能把这一切看得如此透彻,为什么还会喜欢君沧澜?”
“当有一个人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哪怕是装出来的,很难不沉溺其中吧。”云暮遥苦涩一笑,“身在局外,眼明心澈;身在局中,眼盲心昧。”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最光阴透过窗户缝隙看着紫红淤瘢与伤口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好像从悬崖滚落一样可怕,不由得握紧了狗尾。
“心疼了?”
“你不心疼?”
绮罗生转而看向了腰间的牡丹花宝石坠子,轻轻说道:“当然是心疼的。”
腿疼的要死,但她的时间所剩无几,干脆点上蜡烛,将想要转达的事都写在了信笺上。
“这里有两份锦囊,一份是留给你的,一份是留给最光阴与绮罗生的。”一枚雀蓝,一枚丁香,共两枚锦囊分别交到云暮遥的手中,“锦囊内的信笺阅后即焚。明日祭祀前,你要先把丁香色的锦囊交到他们手里,待祭祀开始再打开我留给你的雀蓝锦囊,明白了吗?”
云暮遥捏着手中锦囊,担忧的说道,“真的要进行祭祀仪式吗?您的身体看起来还没有复原。”
“我不信君沧澜有这么大的胆子,他背后必然还有推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将二人的阴气以移花接木之法转移到自己体内不仅是为了救他们,也是为了后续这招险棋。
那枚锦囊...希望他们能懂她的用意吧。
可偏偏造化弄人。
最光阴为了让她好好反思,想着冷落她几日,绮罗生本不赞同,但见他态度坚决,也只好一同默许。于是二人根本没在祭祀前露面,只打算待祭祀结束后再现身,故而云暮遥派了许多人都没有找到他们的下落。几番思量下,她打开了那枚丁香锦囊想作应对之策,谁知上面空白一片,且信笺须臾过后就自行焚毁,化作了一缕青烟。
而月澈为救最绮二人本就耗费大半神力,再加上体内阴鬼之气暂时无法净化,一直以毒压制,整个人不仅腿脚不便还虚弱至极,一时间竟无法反抗九黎族人。
真正的灾厄,如约而至。
【第二十八颗】
“宝月珠呢?”怀羲想起月澈的伴生之物,此刻也顾不上男女之防,扯开最光阴的衣领,找出了那颗用红绳系着的小明珠。
蝶翼上的月鳞粉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一道若有似无的幻影停栖在银紫光晕之上。
光晕虽淡,但仍可见。
怀羲将宝月珠塞入她胸口,“把她给我,我带她去时间城。”
可最光阴死搂着不松手,怀羲抢也抢不过。气急之下,她只好扇了最光阴一巴掌。
“最光阴,你要真想救她,就给我清醒过来!”
救她...
“她还有救?”
“你再不松手,她就真成一具尸体了!”
从九黎族赶到时间城花费了不少时间,当他们赶到时间城后,怀羲惊恐地发现,月澈出现了衰退。
“先将她放入时间天池吧。”城主这次没有任何迟疑,“饮岁,去将她的时计找出来。”
“城主!”
当饮岁面色慌乱的带着月神时计回来时,城主心中一沉。
不详的预感终于应验。
“不可能...”最光阴看到她的时间只剩下一圈,夺过饮岁手中的时计反复查看,“她怎么可能只剩下这些时间!她的时间呢!”
“是有人企图扭转天机造成的蝴蝶效应。”城主负手而立,当机立断,“饮岁,去将她此前与时间城交易的时间还给她吧,然后暂停神之时计。”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阿澈会被剜心?”见月澈的躯体沉入时间天池,怀羲终于有心思质问起了最光阴。
最光阴将此前发生之事,事无巨细都告诉了她。
怀羲看着最光阴右脸的掌印,恨不得再给他左脸来一下。
意琦行摁住她握紧成拳的手,“你现在就是打死他都于事无补。”
“那你知不知道...她为了你们两个大闹冥府,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这个笨蛋恨不得把自己的命都换给你们,你们为什么不能体谅她?!”
手中的狗尾倏然落地。
明明眼前的一切仍然澄亮,但城主就是觉得晦涩无比。
那件事,他自然也听说了。
“阿澈本就因为没有神王之冕而饱受争议,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威望,现在她为了你们闯入冥府,抢走命火之事闹的人尽皆知,又将有多少神族再次质疑她。”怀羲指着池水下安睡的月澈,怒极而泣,“她最想保护的人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离开,你们对得起她一片真心吗!”
字字诛心,如刀刃之。
二人看着毫无生机的她,恨不得躺在池下的是自己。
“云暮遥呢?”意琦行忽然开口问道,“她现在又在哪里?”
“她应当还在一江烟水。”
但不曾想,当怀羲与意琦行再次回到一江烟水时,只看到了云暮遥的尸体。
是自尽。
身边还有她亲笔书信一封,里面唯有寥寥几笔,满是对命运捉弄的悲伤与绝望,以及对月澈的忏悔。
以为预见了全族的未来,一心想要挽救其命运,没想到兜兜转转竟还是自己亲手断送了这一切。
原来天机,当真可觑不可改。
【第二十九颗】
将云暮遥的书信带回时间城后,几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总不能永远停止她的时间,让她长眠于时间天池。”城主看向那只剩一圈的琉璃时计。
若有必要,他会采取一些极端手段。
神之时计,不容有失。
月神这条小命,保不住也得保。
“去云川琼庭。那里的藏书可能会有救治月神的方法。”怀羲顿了顿,“不过在此之前,你们要各自去一个地方取得一样东西。”
神域内处处是神族威压,普通人会承受不住这股威压而炸成血花,更别说是神主居住之地。但若是能得到神的认可,获得其衣钵传承,就能借助他们的力量进入神域。
云川琼庭应当也不会排斥他们...的吧。
云川琼庭与南流毓景不同,一个极夜,一个极昼。可高大辉煌的宫殿也遮盖不了永夜带来的清寂,他们每走一步似乎都能听到脚步声回响于天地之间。
只有进入她的住所后才稍微有了一些生机。
“她是喜欢热闹和自由的。”绮罗生忧伤的看着这座华丽却冰冷的白玉囚笼,“这里却冷的像冰窖。”
意琦行握紧她的手,甚至抓的她有些疼,但怀羲一声不吭。
她们都是在这样华美的牢笼中日复一日煎熬着,时间成了惩罚,权力化作枷锁。
“抱歉,最近我有些情难自控,请你们别往心里去。”怀羲看着月澈的王座忽然开口,“我只是无法接受有人伤害了她。阿澈...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为了自己所认定的人或事默默付出一切却不会告诉对方她究竟承受了什么,永远都将痛苦留给自己...所以我一直想要努力的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月澈就是这样的性子,看似如月亮那般清冷,但实则温暖。
“有些事她守口如瓶。如果没有旁人告诉我,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知道,我应当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最光阴环顾这座圣洁的神殿,努力寻找着月澈的痕迹。
但他和绮罗生都觉得,她没有把这里当做家,仅仅只是一个歇脚的地方。
她的家,在某一片不知名的小山头,依山傍水而建。
四时盛景,山野烂漫,她像精灵一样自由穿梭于这片土地上。
那才是她真正的家。
“所有与月神相关的书籍都在这几间屋子内,里面的藏书都是阿澈从月神殿搬来的,我们几人分头寻找,要赶紧找出复活月神的方法。”怀羲将几把钥匙分给二人,千叮咛万嘱咐不可靠近西南角的暗室。
暗室,是魔盒。
她害怕一旦打开魔盒,最光阴与绮罗生会陷入执念与心障。
有些事,他们还是不必知道的好。
可既然是盒子,就终有被打开的一日。
【第三十颗】
最光阴找了许久也不曾找到有用的信息,打算去另一头寻绮罗生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没想到之前自己收集的月神之泪在路过暗室时不慎掉落,滚向了暗室的方向。
那清脆的声音在寂静之地显得格外响亮,就像是故意引诱他接近那里。
“最光阴。”绮罗生从另一头走来,“你在看什么?”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怀羲说是禁地,会不会是初代月神的房间?若真是如此,的确不方便让人进入。”
最光阴觉得有几分道理,打算捡起泪珠就走。可没想到他一碰到那颗泪珠,一股浓烈的情绪通过指尖传递到了体内。
压抑、悲伤、痛苦、绝望、窒息。
那是...阿澈的情感...吗?
门后到底是什么?
直觉告诉他,那是与月澈有关的东西。
他像着了魔一样掏出望月锁,放置于大门中央的一处凹槽。魔盒感应到主人的力量,上百道禁制逐一散去。绮罗生原本想阻止他,却当大门开启的那一刻,哑然无声。
和家里房间一模一样的陈设,但墙壁上全都是她刻下的回忆,事无巨细;地上、床上、桌上,只要是能存放物体的地方,全都散落着泪珠。甚至因为数量太多,在大门开启之时,许多泪珠顺着缝隙滚出了房外。
而房内不少地方还有斑斑血迹,看起来已经干涸许久,但仍有一股气息残存。
很淡,却很熟悉...那是她身上的昙花香气...和神血混合的味道。
“不要再看了!”怀羲听到西南角有声响,匆忙赶来。见到是最光阴与绮罗生站在门外,慌乱的将他们推离并关上了大门,“不要再看了...”
“这是什么?”最光阴哽着声音,将手中泪珠放到她面前反问她,“为什么不能再看了?这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
“那你要看吗!看她成日以泪洗面,为了不忘记你们甚至自残的证据吗!”
自残...最光阴瞬间被抽干了力气,抬起的手颓然落下。那枚颗泪珠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如打在人的心上。
“那些血迹...真的是她的...”
怀羲捂着脸靠在门边,极为不愿回忆这段时光,连说话时都在颤抖:“起初她只是将所有东西写了下来,可是上一秒刚写完,下一秒字迹就会消失,有关你们过去的一点一滴都不被允许记录,哪怕是刻在墙上。机缘巧合下,她发现月刃沾血后划下的痕迹不会消失,就用自己的血刻满了所有的墙。一旦她意识到自己又开始遗忘,就会反复不停的看这些墙面。再后来,她忘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多,生怕一觉醒来全忘了,便整日都不许自己合眼。有时太累了,实在扛不住,她就用月刃自残来保持清醒。谁都管不住,跟个疯子一样。可是就这样...每当时间走完一圈,她又会多忘记一点,然后又开始自虐。”
“直到古神也看不下去了,去向天道求情。但天道说,要么她主动放弃,选择彻底遗忘,否则就算违背天意承担杀孽也要抹杀你们的存在,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她害怕了,怕到哭了几天几夜,眼睛都要哭瞎了,才选择了遗忘。”
“那天她绝望到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我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她...整个人空洞到万念俱灰。”
“这就是真相。”
最光阴颤栗着,听到故事的最后竟生生呕出一滩血来,整个人几欲无法站立。
连日以来的多番打击,沉重到他再也承受不住,倒了下去。
而绮罗生也捂着胸口,忍受着双心之痛,血丝从嘴角不断溢出。
那个傻姑娘...
他颤抖着手,再次推开大门,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刻在墙正中央的那句话。
“月澈这辈子,最喜欢最光阴。”
凹槽里,血迹呈现出近黑的深红色,说明这句话用带血的手抚摸了无数次。
她用遗忘,诉说着她震耳欲聋的爱意。
“呵...你这只母的...真是个傻子...”
可是,他偏偏就喜欢这只傻的。
“‘绮罗生要天天开心。’那是我今年的生日愿望。”
在落款处,她刻了一轮弯月,一只狗和一只狐狸。
绮罗生摸着刻痕上的血迹,艰难的想笑一下,好想告诉她,只要看到她,他都会觉得很幸福。
可是最该听到这些话的她躺在冰冷的时间天池里,生死不明。
“为什么明明最该保护她的人是我们,可到最后永远是她在保护我们?”
这个问题,谁都回答不了。
意琦行找到了一本月澈的手札,发现里面有些蛛丝马迹若与此前的消息串联在一起,就能将一切看似不合理的事都变得合理起来。
他带着那本手札来找怀羲,却看到她对着一扇打开的门潸然泪下,地上还有些许血迹与许多琉璃珠。
“怀羲,”还没等他说完,门内的景象带给他无声的震撼。
当爱已至末路,血肉都会开出花来,振振有词的替主人诉说着爱。
【第三十一颗】
为了防止最光阴和绮罗生继续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怀羲咬咬牙和意琦行带着二人回到时间城。可这两个人就像是着了魔一样,一直守在时间天池边,说什么都不肯离开月澈半步。
“想要为她报仇吗?”意琦行背着澡雪站在绮罗生身边,“若是有人蓄意谋害她,你们也无动于衷?”
“什么意思?”
意琦行将手札递给他,“自己看看吧,我在里头发现了不少微妙之处。待看完了,再来找我们商议。”
绮罗生翻看起这本并不厚的手札,里面都是她对于神域之事的困惑与茫然。
手札的第一页,只有一句话:我很想他们,可我不知道自己在思念谁。
每看一眼,他就多一分心疼与愧疚。
一页页的薄纸记录着她在漫长岁月中内心的痛苦与挣扎,直到暗月的出现。
“她是我心中压抑已久的魔鬼吗?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可我总觉得,他们在故意激怒我...”
故意在激怒她?绮罗生越想越不对。
“最光阴,我们快走。”
城主一如既往的享用着下午茶,但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今日有些心不在焉。
“城主,怀羲与意琦行呢?”绮罗生与最光阴赶到时,只见到城主一人。
“去查证一些被忽略的真相。”
“此话怎讲?”
“也许...这次真的是我们错了。”城主轻叹一声,手中出现了一枚宝球,“你们去一趟时间坟场,将冰蟾桂魄球交给守墓人换一件东西。”
“这不是...宝月珠?”最光阴记得怀羲明明将宝月珠放入了月澈体内,怎么还有一颗?
“这是初代月神的宝月珠,被镶嵌于冰蟾桂魄球内作为月神神权象征传承了下来。月澈拿它换走了阴九岐的双眼,如今它该回到它真正的归处了。”
“那位守墓人难道是...”
城主点了点头。
一错不能再错,总要有人去弥补这个错误。
天道恪尽职守,但并不代表它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时间坟场与世隔绝,唯有寂静与荒芜,没有日月交替,没有时间流逝,瞬间在这里变成了永恒。
守墓人拄着手杖,将那些死去的时间一一埋入土壤之中。他感应到有人前来,但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你们来做什么?”
“来与你交换一样东西。”
最光阴将冰蟾桂魄球递给他。
“这是...小舒...”看到宝球的那一刻,原本满是死寂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光彩。即便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刻印,但仍能透过骨相看到他年少时的风姿。
枯老的双手接过那枚流光溢彩的明珠,里面的光晕似是在回应它一般,如星辰闪烁。
他将宝球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随后掏出一颗冰晶宝石交到最光阴手中,“这就是你们想要的东西。”
“这是?”
“你们是为了月神后裔而来的吧。她应当是失去了月神之心才会出现衰退。将月曜之灵放入她的体内,能止住其衰退之象。”
“这是初代月神的东西吗?”
“天地初开,阴阳两仪,月神应鸿蒙之中的九阴之时合月华而生。这枚月曜之灵中带有她出生那日的九阴月华,可生月之阴元。”
“既然此物如此神奇,你就没有想过复活她吗?”
“神元散尽,躯体也化作月光尽数回归天地,她身后所留都是一种念想而已。”守墓人抚摸着冰蟾桂魄球,轻柔的说道,“神族没有来世,能否有回归之机,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她心愿已了,责任已尽,自然再无转圜之机。这枚月曜之灵曾是我们互许终身的信物,我的小舒已经回不来了,但愿她留下的这件东西能拯救她的后代吧。”
那是她期待已久的孩子。
最光阴捏着手中这枚冰凉的灵元想要说什么,挣扎几番之下,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其实他们曾见过月舒,可此时将这件事告诉他,徒增妄念而已。
月舒已经彻底消失了。
二人临走前,绮罗生忽然回头,见他一脸温柔的抱着冰蟾桂魄球,忍不住设想,若是月澈挺不过去会怎样?
他也只能这样对着她的旧物活在自己的幻想中吗?
兰时看着冰蟾桂魄球,不由得感慨种种往事原来都已随着时间洪流而埋葬,唯有活着的人还记得当时年少的鲜衣怒马。
无论如何,陵光,多谢你。
【第三十二颗】
月曜之灵回归月澈体内后,衰退之象果然开始逆转。原本黯淡无光的发丝恢复了昔日光泽,苍白的脸色也逐渐开始红润。
绮罗生让最光阴扶着她,挽好了她最喜欢的发髻。为她换衣服时,看到腿上因时间停止而无法愈合的紫青伤痕时,二人心中狠狠一紧。
那日不该丢下她的...若是那日没有离开她,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
“我们要出去一阵子,你乖乖在这里睡觉。”最光阴将刀柄上的小蜜桃挂件取下来放在她怀里,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晚安。就算有小蜜桃陪你,也要记得想我们。”
随后打算与绮罗生根据她的手札去找君沧澜追查月神之心的下落。
见二人步伐坚定的要离开时间城,城主让饮岁拦下了他们。
“怀羲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你们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及吗?”
说时迟那时快,不远处已经能见到怀羲与意琦行的身影并肩而来。
只是怀羲的脸色看起来极差,意琦行也有愠怒之态。
“看来事情比我预想的更糟糕。”城主放下书卷,出手封印了时间城各大要塞。
“城主?”绮罗生不解。
“城主是为你们好。”意琦行握紧手中点雪,“你们最好先保持冷静。”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君沧澜设下的一场局。他借九黎族之手得到月神之心是为了逆转时空复活他真正的爱人,咎山巫女。”怀羲不敢一口气说的太全,生怕最光阴与绮罗生失去理智,要冲去找他报仇。
“云暮遥也只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他算无遗策,利用九黎族的能力与阴九岐的痴情引月澈入世,为的就是夺走月神之心。”
“所以他根本不喜欢什么九黎族司命,一切都是他自编自导的一场戏?”最光阴怒而捏碎了手中杯盏,“无耻小人!”
“他早在一开始就算计好了与云暮遥的相遇,策划那三桩令她登上神坛的预言,为的就是将她引入轮回。如此一来,他便可有借口一同入世历劫,并将消息透露给阴九岐,诱她在必要时刻取花倚梦而代之,造成海皇历劫失败之象。神族历劫失败非同小可,此事定然要追查到底。”怀羲顿了一下,似是不想提这茬,故而匆匆略过,“阿澈和君沧澜有些交情,这件事不必多说自然会落到她身上。至于我与丹阳的意外,更是变相帮助了他的谋划。”
“他连天道都算计在内了。”城主听完怀羲说的话,只觉这茶冷了之后太过苦涩,实难下咽。
当年海皇对月澈示好,古神还因此想为他们定下婚约,不料他却是另有图谋。
好一个海皇,当真是机关算尽!
“那方沛生那段姻缘究竟是?”绮罗生仍有疑问。既然不爱,如何还能生出因缘。
“他骗了花月神,让他为二人牵了红线。”意琦行对花月神也很是无语,又怂又胆小,但偏偏是个善良心软的老好人。
“唯一在他意料之外的事,大概就是暗月的出现。否则假成亲那日他就能顺势得到月神之心了。若是煞君与九婴没能得逞,也有九黎族作为后手继续他的谋划。真是步步为营。”
谁能想到他为此事已经谋算了如此之久。
“他要月神之心恐怕不单是为了空间主宰之力,还因为那道十二皇天封神印。”城主此时也不想再打哑谜,干脆把话说开,“巫族本就是神族的分支,其祖先乃混沌神主座下十二祖巫,也就是十二元素神。当年十二元素神随混沌神主南征北战时,制造了这道能破坏世界元素平衡的十二皇天封神印。可惜元素神在神魔大战中犯了错,被永世封印于玄灭死狱,封神印亦随之一同被封。他们的后代因力量衰退,也无法再留于神域而迁居凡世。月澈当年想借助元素神的力量封印寐主时得到了十二皇天封神印,而咎山神女就是巫族后裔,君沧澜恐怕是想用月神之心和封神印强行逆转时空改变她的命运,让她活下来。”
“他要救他的心上人,就要来害我的阿澈吗!”
“最光阴!”怀羲摁住他想要离开的脚步,“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阿澈得到封神印之事如此隐蔽,他是如何得知的?而且阿澈的时计有时间城的因果,用月神之心催动月之时计能逆转时空之事又是谁告诉他的?你现在贸然去找君沧澜,然后呢?万一他只是螳螂,那谁才是黄雀?”
最光阴气的挥刀对向怀羲,“那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坐的住!今日换做是你,你难道就能心平气和的坐在这里喝茶吗!”
意琦行原本想阻止最光阴,没想到怀羲一把握住了他的刀尖。赤金色的鲜血沿着刀刃流向最光阴,那刺目的色彩让他瞬间冷静了下来。
“我就是怕对方要的不止这些,才逼着自己万万不能冲动行事。如果有人欺骗君沧澜,借他的手用月神之心打开其他世界的大门,联合异界之人一同入侵苦境怎么办?你现在大可以去杀了君沧澜抢回月神之心,然后呢?明知道有潜在的危险却不拔除,上上一次她牺牲自己封印天下万戾,差点魂飞魄散;上一次她为对抗寐主被自身力量吞噬;那这一次呢?你告诉我,你要怎么救她?”
绮罗生趁着最光阴迟疑,立刻摁下他的刀,意琦行见状连忙为怀羲包扎伤口。
【第三十三颗】
海市主前几日收到怀羲的来信时就已暗中着人盯着君沧澜的动向。在得知一条消息后更是愁眉不展,谢绝外人来访蜃楼,直到怀羲上门拜访。
“君沧澜果然已经发现七杀天门阵被我与阿澈联手加固之事。如今凭他一己之力无法开启,定然是想等天地乱象出现后再行动。”
“这么说...海皇果然对月主下手了?!”她此前收到消息时还不信,可近日海中异动不断,让她不得不信。
当年海皇对月澈百依百顺的态度众神皆看在眼里,如今想来,细思恐极。
“这几日你掩护众人先撤退吧,一场恶战是在所难免了。”
“那曜主呢?欲往何处去?”
“去找人。”
没想到烟萝脚程倒不快,怀羲追至半途就追上了她。
“见过曜主。”她见怀羲身边跟了个陌生男人,好奇的看向意琦行,“这位就是丹阳小殿下的父亲?”
怀羲红着脸点头。
烟萝一脸了然于心的样子拍拍胸口,“放心,我嘴很严的,不会往外乱说。不过...”她靠近怀羲,压低了声音说道,“确实比神域那帮不靠谱的东西看起来强多了,难怪小殿下是那样强悍的命格。”
“咳咳...阿萝脚步匆匆,这是要去往何处?”
烟萝身后跟着一对双子,身穿九黎族特有的服饰,神色中并无悲痛,看起来对灭族之事一无所知。
她歪了歪头,惊讶的说道:“曜主居然不知道吗?是小月托我照顾这二人,将他们带去西疆安居。我能入凡世也是小月向大神主请示,拿到了神主手令的。”
果然是月澈的嘱托!
当日她反复研究云暮遥的遗书,总觉得字里行间有微妙的违和感,就像是她辜负了月澈所托才犯下了不可挽回的弥天大错...
那是不是有可能,阿澈出事前曾有布局,只是没有成功?
若说神域中与月澈关系最好的朋友,除了怀羲,便是山鬼烟萝了。
虽叫做山鬼,其实是三千神山孕育的山之精灵,与月澈脾气格外相投。
“她还有别的叮嘱吗?”怀羲匆忙追问。
“她只给了我一个松绿色锦囊,我看里面的信笺上写着要我在那日午时赶到一江烟水的渡口,而且只让我等一炷香的时间。若无人前来就可以离开,若有人前来,就按照对方说的话照办。”烟萝忽然一拍脑袋,“对啦,还有一个绯红锦囊是小月留给曜主的,我本打算把人送到之后就给您送过去呢。”
将锦囊交给怀羲后,烟萝就继续带着双子赶路去了。
而绯红锦囊内有一枚碎成两瓣的铜钱与一张信笺: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大破大立,晓喻新生。
“意琦行。”
“嗯。”
怀羲捏着字条克制住自己手痒的冲动,“如果想揍人怎么办?”
意琦行自然也看到了月澈留下的内容,“等熊孩子醒来就可以揍了。”随后补了一刀,“以后不能让丹阳跟她乱学。”
他好像已经看到月澈跪在搓衣板上抱着最光阴的大腿可怜兮兮求饶的样子了。
不过上一次最光阴动怒,还是绮罗生护着她,这次...估计绮罗生也不会放过她了。
【第三十四颗】
怀羲站在时间天池旁看着沉睡的月澈。
“你现在主意可真大,居然敢一个人偷偷布下这么险的局,就不怕我们掉链子吗?”
可惜她无法回答。
绮罗生走之前将那支牡丹花簪插在了她的发间,怀羲沉思片刻后还是取走了它,却没有注意到牡丹花上的玉蝴蝶隐隐闪现一道流光。
九月初九亥时九分,新月之夜,九阴之时。
君沧澜带着月神之心来到擎海柱,趁着九阳最弱之时打开了那落迦狱的大门。
那落迦,梵语中的极恶无间地狱。
传闻那是永无轮回之地。一旦进入,生生世世都将困顿于此,直至灰飞烟灭。
他的青霭也在那里。
只要能找到她,用月神之心结合她的气息并催动月之时计使得二者一同运作,就能逆转时间与空间回到属于她的过去,再用十二皇天封神印杀死九婴,就能改变她的命运了。
海底传来巨大震动,掀起惊涛骇浪,本就勉力维持的擎海柱在此刻轰然倒塌。岩浆不断喷涌,将冰冷的海水化作了夺命的热浪。
“你要是现在停手,我饶你不死。”趁君沧澜正得意上头,最光阴将刀抵在了他的颈后。
“想杀我?”君沧澜平日和善从容的面孔变得扭曲狰狞,“无端弑神可是重罪。”
唯有审判之剑才能斩先天诸神。
“我有什么可怕的,该怕的是你。”
“月主陷入了长眠,马上就要消亡,她的时间就要尽了哈哈哈哈哈哈!”他抽出棱鞭甩开最光阴的刀,“凭什么她可以一次又一次的活下来,而我的青霭为天下牺牲就要落入地狱!何其不公!”
“谁和你说,咎山神女被封印在了那落迦狱?”怀羲与意琦行匆忙赶来,“你是真的不太聪明。”
“太聪明的人,又怎么会信本座拙劣的谎言呢?”
地狱中传来令人颤栗的声音,九婴恢复如巨山一般的身躯,九头各自嚣张的喷洒出大量毒雾与毒火,将清澈的海水化作浑浊一片。
“你说什么?!”
“果然是你,摩罗伽央。”怀羲握紧了手中长剑。
“九曜神主,幸会。”暗赭色的长发遮不住锋芒毕露的眼神,以一种鄙夷的目光审视着面前众人,“不过论气势,不如赤凰主多矣。”
挑剔完了怀羲,摩罗伽央转而看向君沧澜,“啧啧啧,神族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九曜好歹还有独一无二的美貌,你这海皇怎么要什么没什么。此前你设计月神,逼迫她在招摇山屠杀众神一事做的真是差劲极了。”
“要是你当日成功了,月神就会被夺神格,剔神骨,抽神脉,失去一切与神有关的羁绊,那月神之心早就是你的了。没想到月神不仅没有被罚,反而还激发出了极具破坏力量的人格。连这点小事你都做不好,你说你能做的好什么?哦对了,还有你们大婚那日…啧啧啧…如此看来,你真的错过了太多机会,不中用啊。”
每一句话都显得恶毒又刻薄,精准踩在了君沧澜的痛处。
“你刚才说,你是骗我的?!”手中棱辫化作棱剑指向摩罗伽央,君沧澜又惊又怒,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一个魔鬼所欺骗。
“当然。”他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邪笑,掌中浮现月神之心,“本座略施小计你就栽了进来,该说你蠢还是说你笨?”
那青霭...究竟在哪里?!
君沧澜心有不甘,欲出手夺回月神之心,却不敌摩罗伽央强悍,招式往来间反被其戏耍愚弄。
百招之后,已见落败之势。
“既然你要寻死,本座给你个痛快如何?”轻松一击使得君沧澜身受重创,自己则悠哉回到了九婴头顶,只听得摩罗伽央面色愉悦的说道:“咎山青霭早已进入轮回,而她这一世的名字,叫做云暮遥。”
锥心刺痛如五雷轰顶而来,一直追寻的人就在眼前却不曾认出,自己为了这样一句谎言搭上一切,甚至将她亲手断送。
最光阴本不是小气的人,可看到君沧澜此情此景落得如此报应,只觉痛快。
构害他人者,必为人所害。
【第三十五颗】
“你们也想成为本君的绊脚石?”摩罗伽央靠在九婴头顶的御座中,慵懒的开口,“自不量力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
似是在回应他的话,九头皆嗤之以鼻。
怀羲眼神一冷,趁着九婴毫无防备,瞬间砍下它一颗脑袋。手起剑落,速度之快,连摩罗伽央都不曾反应过来。
最光阴与绮罗生看着波澜不惊的怀羲,又看向了意琦行,眼神分明是在问:你知道她这么强吗?
意琦行:...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她离开我这么久,进步神速也实属正常。
最光阴:一点都不正常!
意琦行:那你看看暗月。
最光阴&绮罗生:(沉默)
“有意思。”摩罗伽央见九婴吃了一记大亏,飞身落在他们跟前,“如此实力,倒配与本君一战。”
凌厉掌风接踵而来,一时之间恶斗不止,却无人在意天象之变。
为了离开那落迦狱,他已布了多年的局,断不可能再回去。见怀羲攻势凌厉而迅猛,摩罗伽央不欲多与她纠缠,想强行催动月神之心离开此地。
上钩了。
当世间最后一抹乌云散去,露出了自月澈身死后再未出现的满月之相。
元生初九,潜龙勿用。
月光逐渐撒入深海,初九卦成,开启九二阳爻。
卦曰:见龙在田,君德广被。
一时之间天地万物止息,似是在等待君主的降临。
“今日是初九,怎么会有满月?!”摩罗伽央看着天边满月,心中惊疑:月神应当已经死了才对!
而他手中那颗如琉璃冰晶般的月神之心溢出阵阵流光,与时间城内那枚暂停的月之时计一同开始悄然运作。
时空发生了逆转。
月澈刚出生的时候像一颗小糯米团子,银色的长发比她人还长上许多,隐隐泛着紫光,彰显出她高贵的血脉与强大的力量。
只可惜,她太脆弱了,脆弱没有力气哭闹,唯有在饿了的时候才会像小猫一样哼唧两声。
“这孩子看起来似乎不太正常。”母亲抱着沉睡的小月澈,担忧的与司胤说道,“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是纯血后裔,与普通孩子不一样也实属正常,精心养着就没什么问题了。”
母亲管教的极为严格,不许她离开月神殿一步,也没有人敢与她说话。
她一直是孤寂的,所有人都把她当做天边皓月供养,从不关心她真正需要什么。
直至母亲去世,小月澈跟在司胤身后第一次离开了月神殿,眼见她葬入雪山之中。
“你不伤心吗?”绮罗生与最光阴跟了她许久,见她不哭不闹,只是平静的看着,与记忆中活泼的月澈相去甚远。
小小的孩童抬起头看着他们,空洞的眼神中不见一丝情绪波动。
“她去了她想去的地方,为什么要伤心?”
绮罗生想摸摸她的头安慰她,却被她激烈的躲开,抱着长辫警惕又戒备的盯着他。
“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
“原来你能看到我们啊。”最光阴笑着蹲下身子与她平视,“我叫北狗,他是狐狸,是你的守护使者啊。”
“你是狗,他是狐狸?”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守护使者?
“是啊。”最光阴忽然掏出狗头面具带上,“不像吗?”
她勉强认可了最光阴是狗这个事实,可是...
“狐狸身上,会有花香吗?”
“你不知道不等于没有,他就是例子啊。”最光阴指了指绮罗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从小就被困在这里,所学所认都是书本上的知识,当然会觉得很稀奇。可是放在外面,这根本不算什么。”
“那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我没有钱。”
最光阴哑然,月澈对于钱的执念原来这么小的时候就有了吗?
“你放心,我有很多很多的钱,养十个你都不是问题。”
“那你们...是来要我的头发吗?”她后退几步,抱紧了长辫,嗫嚅着说道,“它很宝贵的,不能给你。”
绮罗生喉间哽咽。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阿澈不喜欢旁人碰她的头发了。
母亲不爱她,待她如神明一般供奉;司胤贪图她的力量,每每看向她的头发,眼中的贪婪怎么都藏不住。
他们都以为她不知道,可她什么都知道。
她像一只惊弓之鸟,胆小又谨慎的守护着自己的宝物。
“我们要你的头发做什么?”最光阴指着绮罗生的珊瑚耳,“我们也有宝贝啊。”
珊瑚耳在月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彩,月澈抱着辫子的手逐渐松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耳朵,“真好看。比月神殿里所有的珠宝都漂亮,像月亮一样。”
月亮于她,是认知中最美的事物了。
最光阴趁她看的入神,一把将人抱起,拉起小手摸上了珊瑚耳。
“四条眉毛的狗狗和长着漂亮耳朵的狐狸,真特别。”
此刻怀中盈月,隐含暗香,让他们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
【第三十六颗】
最光阴与绮罗生趁着众人哀悼月神时偷偷带着她下山疯玩,待入夜后才抱着已经熟睡的小月澈回到了乱作一团的月神殿。
“殿下!你怎么能到处乱跑呢!”照看她的女婢见她缩在床头一角迷迷糊糊的睡着,连忙将她抱起来,“找到了,快去通知大祭司。”
女婢的身上,没有那样好闻的味道。
司胤罚她抄经书一百遍,抄的手都酸了。
将笔丢在桌上,她甩着脚,觉得有些无聊。
等等,无聊?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明明早就习惯这样单调而枯燥的生活了,不是吗?
她跳下圈椅走到窗边用力推开那扇巨大的琉璃窗,见窗外云海翻滚,随手扯过一团云捏出了一只狗和狐狸。
“看来是想我们了。”
着急忙慌的打散云雾,小月澈满脸通红的否认道:“我没有!”
“想念,是要直接说出来的。”绮罗生将小小的孩童抱在怀中,她胆怯的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垂耳兔幼崽,真的好软好香好可爱。
“为什么会想念?”她乖顺的趴在他的肩头发问。
“因为你喜欢我们啊。”最光阴坐在窗台上,天光从他背后洒入,显得神圣而明亮。
“什么是喜欢?”
“你期待见到我们,那就是喜欢了。”绮罗生在她耳边认真的说道,“喜欢,是一种挥之不去,随着时间会越发浓烈的感情。”
“那我想你们了。”小月澈紧了紧抱着他的手,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处小声问道:“你们有想我吗?”
司胤说她只需要享受别人对她的好就可以了,她是生而尊贵的月神,不需要对他们做出回应,可是她觉得那样不对。
她渴望回应。
绮罗生贴着她的发丝,温柔的回应她。
“当然。”
他们都很想念她,一直如此。
可惜时间无法任人掌控,最光阴与绮罗生一睁眼也许就是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在此期间,她只能对着由云彩做成的小鸟倾诉自己的想念。
“你有新朋友了。”最光阴皱着眉看着正在梳理小鸟羽毛的小月澈,“怎么许久不见,你还是这么一丁点大小,有在好好吃饭和睡觉吗?”
小月澈没回他,显然是在闹变扭。
“你的新朋友叫什么名字?”绮罗生将白糖炸糕送到她嘴边,“是很好吃的东西哦。”
小朋友无法拒绝甜食,月神也不能。
“它叫青霭。”嘴里虽然塞着糖糕,可绮罗生与最光阴仍听的清楚,心下一惊。
“为什么...是这个名字?”绮罗生撩起她散落的发丝,虽然小月澈有一瞬间的僵硬,但还是放松了下来。
“它是用雨后雾霭做出来的小鸟。那日的天很蓝很美,所以叫青霭。”
那么这只鸟儿与咎山神女...究竟是何关系?
答案是在一个雨夜出现的。
司胤认为她玩物丧志,要将青霭带走。小月澈为此哭闹起来,却被司胤关了禁闭。离开前他变得更为愤怒,将所有的错都归咎于青霭。
神明不会有错,错的只能是引诱神明犯错的人。
宫殿内漆黑一片,厚重的帘幔将窗内与窗外隔成两个世界。她独自缩在角落,抱着膝盖,第一次产生了想要逃离这里的想法。
于是她赤着脚从窗户一跃而下,顾不得风来雨急,顾不得纯白的裙摆沾满雨水,长长的辫子拖在地上也无所谓,她只想要去救青霭。
最光阴拿着点心来找月澈,见寝殿内空无一人,疾风暴雨通过那扇打开的琉璃窗争先恐后袭来,吹的他惊出一身冷汗,连忙丢下点心与绮罗生追着她来到圣月轮下。
只见浑身湿透的孩子手中正捧着什么。
巨大而庄严的白玉转轮伫立于天地之间,其上用金漆描摹着繁复的四十二章经。她记得司胤教过她,这部经书说的是无常、无我、离欲,方得智慧,而此刻就像是在告诫她,要做一个合格的神明,莫生私欲。
可神明现在不想要什么智慧,只想救救她的小鸟。于是她颤抖着双手,推动了圣月轮。
咎山青霭,本就是月神山脉中的一缕雾霭。
因受月神垂怜,投入轮回,转世成咎山神女。
神族的使命是为了守护苍生,月神如此,青霭亦如是。
【第三十七颗】
九婴利用西疆阴云多雨的地缘优势将云雾转为毒瘴供自己疗伤。
“绮罗生,我看他很不爽,真的不能在这里做掉他吗?”
“你觉得青霭与阿澈有关系,所以他其实是在对阿澈下手吗?”
“不仅如此,我还记仇。”
绮罗生不觉好笑,看来是还惦记着她假意出嫁那回事。
小月澈拜托他们确认青霭安好,他们也着实好奇君沧澜与青霭之间的过往,于是跑了这一趟。
但是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难受。
虽然月澈与青霭在长相上只有两分相似,但那股超凡脱俗的清冷却如出一辙,身形也十分相近,时间一久连绮罗生都要看不下去了。
只是青霭看起来丝毫不为君沧澜所动,对他的示好也是视若无睹。
难道一切都是君沧澜的一厢情愿吗?
月澈这日正在练字,忽然心中一紧,捂着胸口看向窗外。正当她疑惑自己为何会难受时,女婢匆忙而来,说司胤请她去大殿会客。
君沧澜看着眼前稚气未脱的少女,心中苦涩而矛盾。他不得不承认,即便时光倒流千万次,青霭依然会为了天下长安牺牲自己镇压九婴,哪怕他有十二皇天封神印。
那是月澈的意志,也是青霭的选择。
她们宁可牺牲自己,也不会为了消灭罪恶而伤及无辜。
“我来...是想将此物交给你。”君沧澜把一方丝巾交到她的手中,随后转身离去。
丝巾的一角用雪白丝线绣着一只小鸟,它展开双翼,追逐着另一角上的明月。
这是...
月澈冒雪冲出月神殿,却在茫茫雪色中再也寻不到君沧澜的踪影。
“飞鸟逐月...”她提着无尽灯,再次来到圣月轮前,“所以飞鸟已经找到属于它的月光了吗?”
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则佛家故事。年轻的僧人坐在湖边打坐,看到飞鸟仰望着月亮,便问身边的老僧,它能否飞上月亮。而老僧回答他,它不需要飞上月亮,因为月光洒满了羽翼,它已经沐浴在了月光之中。
雪落在她的发间眉睫,楚楚动人,而她的皎洁,比雪更胜三分。
一把伞遮在她的头顶,而撑伞的人也替她挡住了背后一袭风雪。
“她走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遥望月神,虔以叩首;幸不辱命,虽死无悔。”
青霭带着记忆转世,替她守护了一方长安。
“真是个笨蛋。”
她打开无尽灯,用自己的血点燃灯芯,烧掉了那方飞鸟逐月的帕子。
“你自由了,下辈子只做你自己去吧。”
随后她将灰烬投入圣月轮,再次推动了命运的转轮。
曾经,她救青霭是为救那个同样被囚禁的自己。
可这一次,她不是为了救人,而是释怀。
释怀,不是因为放下,而是她明白月神殿不是她的牢笼,责任与守护才是囚她一生的锁链。
月澈也好,青霭也罢,她救的了世人,唯独救不了自己。
只要她活着,就是一种牺牲。
但她无怨,亦无悔。
【第三十八颗】
月澈回来的当晚就被下了药,司胤抱着人来到圣月坛之上,如献祭她的生命一般进行着仪式。
“他要做什么?!”最光阴想冲过去把她抢回来,却被一道无形的墙阻隔。
纤细的身躯躺在圣月坛上,诡异的黑紫色阵法慢慢包围了她,眉间神纹处凝结出一颗熠熠生辉的宝石,随着光芒越发耀眼,她的头发开始褪色,银紫、雪银、白金...直至越来越深,成了朱紫色。
赤金乃琅玕树之色,银紫为月色华光,褪至朱紫说明她失去了所有的光与神力,只剩下血脉的象征。
绮罗生用力砸向那堵无形之墙,即便砸至满手是血,也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而醒来后的月澈像是一个精致的人偶。没有伤心,没有落泪,没有任何情绪,旁人和她说话也不听,一切看似不曾发生一般。
唯独记忆开始出现混乱。
比如每日早课结束,她会在母亲的房外放上一枝昙花,就像她还在人世一样。
“殿下...这房里没有人住着。”
女婢心疼她,想要打破她错误的认知,可是空洞的眼中满是不解。
“没有人...?”
怎么会...没有人呢?
尔后她开始频繁昏厥,一睡就是几日到个把月,司胤终于发现她少了至关重要的一魂一魄。
到底是他太过心急,为今之计只能先稳住其余魂魄,然后再想办法寻回遗失的魂魄,否则长此以往,她会成为一个活死人。
这可不是司胤想要的月神。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一年又一年,月澈连自己长大了也不知道。而就在她要成为廉庄的前一晚,最光阴与绮罗生终于能再次触碰到她。
“你们...是谁?”她躺在司胤为她准备的地方,如迎接死亡一般安静。
“是...你的守护使者啊...我叫最光阴,他叫绮罗生。”就算知道她已经不记得了,但最光阴仍是一遍又一遍的强调着。
“因为我要死了,所以你们来接我了吗?”
绮罗生坐在她的身边,语气轻柔的哄着她,“阿澈会长命百岁,还会遇到你很喜欢的人,怎么会死呢?”
“你骗我的。”她半梦半醒间嘟囔了一句。
她没有情根,怎会心生喜欢。
“最光阴和绮罗生永远不会骗月澈。”
反而是这个小骗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骗他们。
“那我肯定在做梦...”
“睡吧。睡着了,我们就能见面了。”最光阴牵着她冰凉而僵硬的手,想要将自己手心的温度传递给她,“你要好好长大,无论是作为廉庄还是月澈,终有一日我们会相遇...一定要记得来找我们。”
原来他们曾见了无数回。
只是她在过去,而他们在未来。
她也没有失约,反而很听话,睡着了,就来找他们了。
“我要是没有出生...就好了...”
月光洒在她白瓷一般的面容上,呼吸的起伏几不可见。最光阴不想让她再这么睡下去,想要唤醒她,却发现她的身体逐渐透明,最后化作一阵月光,落入了凡尘之中。
“再高一点啊——”她站在秋千上,身后的神使推着她,“我看到天都啦!”
那是失去记忆的月澈,带着他们许久未见的笑容,干净而纯粹,浑身都在散发着光芒。
“殿下!您小心一点!”神使怕她摔下来,使劲推了两下便不肯再用力,“玩够了您就快下来吧。若是出个好歹,大神主会责罚我们的。”
“别和她废话。”一支光箭袭来,正中秋千绳索,差点让月澈摔了下来。
绮罗生紧张的想去扶她,却发现自己的手臂穿过了她的身体。
她看不到他,他碰不到她。
“我就是玩个秋千!”月澈跳下来拉起来人的手,“怀羲你快看!只要荡的够高,这个小山坡上能看到天都啊!”
月澈绕着怀羲跳起七零八落的小步,连飞扬的裙摆都散发着她的快乐。
待她玩够了,骑着风神驹,怀抱一大束鲜花回到了天都城内。虽然遭到古神的训斥,说她成日里没个正形,可她毫不在意。
被偏爱的她,永远有恃无恐。
“小神使,去将这些花分给大家吧。”
她选了一些花枝交给神使,随后将剩下那些放在喷泉旁,修剪起了枝叶。
最光阴也不管她到底能否看到自己,坐在她身边的草地上,默默陪伴着。
忽然,一支花掉进他的怀里,月澈伸出手去捡,却被他的手抓个正着。
她一抬头,对上了长眉下的漆黑双眼,手中那支花落回他的怀中。
“我是不是...认识你?”
【第三十九颗】
月澈此前将最绮二人的阴气以移花接木之法传至自己体内并封印于心脏之中,这两股阴气又经她滋养将力量发挥到了极致。一旦有人强行催动月神之心,力量越强,阴气反噬之效越盛。而摩罗伽央显然没料到月澈还有这样的后招,在催动月神之心的刹那,两股阴气如藤蔓般钻入他的身体,使其遭受重创,动作不及方才迅猛。怀羲见状以光凝箭射中他的手臂,月神之心落入海中,被清醒的君沧澜夺走。意琦行见状再无顾及,招招逼命而去。
“去救她吧。”君沧澜将月神之心交给了怀羲。
“时至今日,你放下了吗?”
“我不会放下她,她会活在我的心中。”神色疲惫的君沧澜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她因月主而生,以月主的意志而活。若是月主有事,她绝不苟活,我应当成全她。只是我...对不起云暮遥。”
是他辜负了她,也害惨了她。
恨对面,不相识。
当怀羲接过月神之心后,怀中的牡丹花簪开始发亮,月光如丝线一般包裹住月神之心,而月澈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九五之爻,君子得意,飞龙在天。
“你们算计我!”摩罗伽央捂着伤口恶狠狠的看着月澈。
“你不也算计我吗?博弈,自然是有输赢的。”月澈紧盯着他,问出了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你到底为什么要月神之心。”
“每个世界都是一个牢笼,每日见到的面孔就这么几个,多逼仄啊。”摩罗伽央手中升起一团黑色火焰,“若是能打通所有世界,那该会是多热闹的狩猎场啊。”
天生坏种,必得而诛之。
只可惜月澈现在甫一归位,浑身发软,幸好最光阴与绮罗生及时苏醒,将她护在身后。
“小骗子,等收拾完这个垃圾再来收拾你。”
啊?他在说什么?她哪里骗他们了?
“绮罗生,你还记得当年在明镜湖畔刀神问我们的话吗?”
照镜,是为明心。明镜湖正如一片水镜,倒映着天地真实的模样。
刀神静坐在一处凸起的岩石上,看着湖中自己的倒影,“武者出招,本心为何?是为打败庸俗者?还是为快意恩仇?我这刀法的最后一招,需要问刀者自己的心。唯有得到内心的答案,才能使出真正无敌的刀法。”
出刀,是为伤害,还是为守护?
敌人,又究竟是谁?
无敌,并非是刀法强悍,而是心境已无敌手。
“我已经找到了答案。”绮罗生隐约又将突破极限,虽有几分九千胜的身影,但他仍是绮罗生。
当一切回归至简,但凭意念,回归习武初心。
“北风尾了。”最光阴快意一笑,眨眼间刀光猎猎,二人对视一眼,再次并肩作战。
那样明媚清澈的笑容,应当永远挂在她的脸上。
意琦行收回澡雪,将战场让给了最光阴与绮罗生。
“看来月澈这次是真的遭了。”
月澈不明所以的看着这几个人打哑谜,“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怀羲看着她浑然不觉的模样,那小脸又看起来水嫩水嫩的,直接伸手掐住她的脸,恶狠狠的说道,“你还好意思问!我们都要替你伤心死了!你还敢问?”
“我不是留了书信吗!”月澈疼的嗷嗷乱叫,挣扎着逃离怀羲的魔手,“为什么这么生气啊?”
意琦行此时也有些惊讶。月澈看起来这么淡定,难道有什么事又被他们忽略了吗?
【第四十颗】
摩罗伽央,意为来自地狱的不死魔鬼。
百业加身,不可渡之。
那么,就只剩下一条路。
月澈缓缓起身,脚下出现磅礴阵法。顿时海水翻涌,天地震动,星辰穹宇在她周身浮现,凝结出一柄神主权杖。
天下同光,一剑九霄。
神剑定霄也一同现世。
霎那间,日月凌空,三光齐现。
神主威压铺天盖地而来,就算得到了刀神与剑神的传承,也让他们几欲承受不住。
“怎么?想审判我?”摩罗伽央已被最光阴与绮罗生逼至极限,眼中猩红一片,“你就算今日斩杀我,可只要世间罪恶杀之不尽,来日还会有我这样的魔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而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匡扶天下正道,诛世间邪恶。”
神杖审罪,神剑判业。
邪恶终究会被正义斩杀。
当天地恢复秩序,君沧澜跪伏在月澈的面前。
月澈将太极天机杖压在他的头顶,看着这个因爱生妄的神,终究是叹了口气,平静地说道,“罚你...继续守着这四方海域吧。若生不安,惟你是问。”
“我自知罪该万死,请允许我卸去海皇之位。”
“君沧澜。”月澈收起权杖,走到他面前,“你知道飞鸟逐月这个故事的后续吗?”
见他不语,月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飞鸟虽沐浴在了月光之中,可她仍想靠近月亮。为了抵达心中的月亮,她一路飞翔,遇到了大海。虽然无法停栖,她却感受到了海的辽阔与深邃,那是与月亮不一样的存在。佛陀问她,你一直追寻着月亮,又为何屡屡回望?她说,她想身披月光,落入海洋。”
“她...”
“被压抑的感情是不会消失的。只要存在,就会亘古流传。”
那是青霭最后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话。
“我会去向天道请罪,就说是我没有办好这件事,请它不要连累无辜。而你要日日诵经祈祷,为九黎一族积德积福,直至他们再度投胎转世。”
她已经从怀羲口中知晓了那日的事,没想到还是走上了她最不愿意看到的那条路。
“至于云暮遥...”月澈看向天边因初晓而染上些许霞光的云彩,“就看天意吧...”
“多谢月主。”君沧澜对她行了大礼。
再抬头时,他看到最光阴眼神不善的看向月澈,决定“帮”她一把。
“月主。”
“啊?”月澈并没有没有察觉到危机靠近,一脸茫然。而怀羲早就拉着意琦行悄咪咪的撤退了。
“我可以抱一抱你吗?”
“为...?”还没等她说完,就被最光阴抓到了身后。
“你到底有完没完?”
“我只是想向青霭告别。何况,月主还是我名义上的君后,一个拥抱而已,有何不可?”
不提也罢,一提就炸。
最光阴新账旧账一起算。
月澈顶着一大摞经书跪在房里。
“我...我手酸...”
绮罗生看了一眼她那细胳膊细腿费劲的扶着头顶一大堆经书,干脆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看。
“你还知道手酸?那怎么不想想我心酸?”
“你哪来的心。”月澈撇了撇嘴,见他脸色越发阴沉,连忙改口,“你有你有。”
“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次比一次嚣张了!”
“我哪有!”
“你还敢大声反抗了?”
这经书重的月澈实在撑不住,顶上几本掉了下来,正好砸在额头上,洁白的脑门登时出现了一片绯红。
“不干了!”把剩下的经书往地上一丢,月澈慢慢起身找了个圈椅坐下,开始振振有词的指责二人,“你们不疼我了!还虐待我!”
绮罗生快要被月澈气笑了,捏住她的脸,“虐待你?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到底谁虐谁?”
她哪里掰的过绮罗生,只能像个面粉团子般任他揉搓。
“那日我追着你们跑,你们都不回头,摔的我腿都要断了!”她气鼓鼓的抓住绮罗生控诉,而就在话音刚落的那一刻,捂着她脸蛋的那双手一滞。
原本气焰嚣张的最光阴也瞬间沉默了下来。
看她方才走路的样子,好像腿还未痊愈...
“而且我给你们留了书信的!”
“书信?”绮罗生惊讶的看向最光阴,最光阴却摇了摇头。
“我真的留了!”月澈瞪大了眼睛,“我写了四张信笺放入四个锦囊,给你们的那一枚是丁香色的。”她比划着那枚锦囊的模样,说着说着忽然又沮丧了起来,“我让你们别担心,不要一怒之下对九黎族大开杀戒,要赶紧将宝月珠放入我的体内,然后把我送入时间天池。我当时预设了两种情况:若是四枚锦囊依照顺序被打开,九黎族就能免于被灭族的命运,还能揪出背后的摩罗伽央;但若是你们没有收到我的锦囊,依照你们的性格看到我被剜心,必然会为我报仇,于是我又拜托阿萝在一江烟水等云暮遥。要是她没来,就说明一切顺利;要是她来了,就说明...天机不可逆转,九黎一族还是在劫难逃。”
最光阴此时已经信了她的话,只是还在思索,“可是我们在一江烟水并没有找到这个锦囊。”
“当时我担心云暮遥会将锦囊交给君沧澜,或者把我的计谋外泄,所以在那信笺上都施了咒术,唯有对应之人才能查阅且阅后即焚。”月澈叹了口气,“如此看来,九黎族之事,我也难辞其咎。”
“不是你的错。”最光阴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安慰着她,“因果自有注定,就算有报应,那也是我与绮罗生的杀业,与你无关。”
“我会好好念往生咒的...阿萝那边我也叮嘱过了,会有人悉心照看他们。”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后记】
这几日月澈不便于行,只好安安静静呆在家里绣帕子。面料特地选了月光锦,以双面绣的针法绣上了两只蝴蝶,一面用银线混紫,一面混了黛紫色。
“这是暗月吗?”绮罗生隐约察觉到她那日回来后一直兴致不高,心里藏了不少事。
她咬断线头,摸了摸那只黛紫蝴蝶。
“她趁我虚弱之时掌控了身体,替我承受了剜心之痛。她说那是她最后一次保护我了...”
也是因为暗月的牺牲,成全了她六爻最后的上九之卦。
亢龙有悔,盈月则亏。
“是你自己在保护自己。”
“其实我不讨厌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月澈看着那只黛紫蝴蝶继续说了下去,“她的出现让我意识到,毁灭与终结的力量切切实实存在于月神体内,我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驾驭这样毁天灭地的力量,故而心生畏惧。”
“镜中人因照镜人而存在,她是你铜钱的另一面,自然也是你。既然暗月能掌控这样的力量,你也一定可以的。”
“嗯。”月澈剪掉最后一点线尾,将叠好帕子交给了绮罗生,然后开始得寸进尺,“我想要新簪子,牡丹花簪都有裂痕了。”
“好。”
“要有两只蝴蝶的。”
“好。”
“干脆要一对簪子吧。”
“好。”
无论她怎么说,绮罗生都满口答应她。
“你迟早把她惯坏了。”最光阴被拉来帮忙,一边干活一边吐槽。
“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面前摆着一排珠宝玉材,都是到处搜刮来的稀世珍宝,可是最光阴看来看去都不满意。
不是嫌弃俗气就是嫌不够特别。
而当他们终于带着簪子来到她房里时,桌上摆着一个沙漏,下头压着一张字条。
“等我。”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