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春日迟迟(3)

吱呀一声轻响,门再次被推开,晏净安轻阖双眸趴在药泉边,不耐地蹙了下眉头,“我说过多少遍了,我泡药泉的时候,你不要进来!”

“怎么,还担心我占你便宜?我都不怕偷针!”柳玉涵嚼着最后一颗糖葫芦不以为意,绕过屏风慢慢悠悠地踱步至晏净安身边,执起托盘中的酒壶斟了一小杯桃花醉予他,自己则捧着酒壶酣畅淋漓。

“我听决明都说了,我早就感觉她有问题,果不其然!”他沾沾自喜,却看见晏净安青紫一片,遍布针孔的胳膊,彻底湮灭最后一丝强装的笑意,“你打算怎么办?”

晏净安转身靠在药泉壁上,轻晃酒盏,看澄澈酒面泛起涟漪,一圈未止一圈又起,孜孜不倦,乐此不疲,好像生命,源源不断地消逝,源源不断地出现。又好像是自己不安分的心,明早已干涸,忽春风过境,天降甘霖,本应泼澜不惊,但她却是掷向心湖的石子,每一圈涟漪,每一起波澜都与她紧密相关。这种感觉,他第一次有,新奇却又不安。他执起酒盏一饮而尽,缓了缓神,将在马车上的对话尽数告知。

柳玉涵先是一愣,随后激动雀跃地拍了拍晏净安的肩头,“这不是说她是自愿嫁给你的么!难怪她根本就不打算离开!”

这也是他的猜测。但此时晏净安的心中再没有这个想法浮现脑子那一瞬间的惊讶欣喜,而是不解疑惑,“但是为什么?原因为何?”

柳玉涵没有迟疑,脱口而出:“这还不简单,阮府于她无疑是龙潭虎穴,她自然想要抓紧你这根救命稻草啊!”说着又不正经起来,朝晏净安耳边吹了口气,笑谑,“当然,也极有可能是对我们晏世子情根深种!”

不见他回应,柳玉涵自讨没趣,撇嘴道:“行了,你既嫌弃我,我便不在这讨人厌了,我去和苍术他们喝酒赏月去!”顿了一下,又道,“今日是羲儿的及笄之日,杜若几人在净月湖摆了宴,将这小妮子馋了许久的桃花醉取了出来,刚刚你喝的就是。喝了酒就算圆了她的遗憾,她……该欢欢喜喜地走了。”

等柳玉涵走后许久,晏净安才睁开眼眸,缥缈雾气中的眼隐有苦涩,他不忍再想,正欲闭眸浅眯一会儿,将才合上的门,“砰”的一声又被撞开了,他无奈扶额并不想理,却听见柳玉涵焦灼的叫喊:“不好了,你的小娘子不见了!”心一惊,人已下意识从药泉站起身,却又颓然落了下去,“走便走罢,不必惊慌。”

柳玉涵一听便知他想错了,呐喊一声:“不是!有刺客!”

一路疾步至青禾房间的路上,晏净安大抵了解了前因后果,几人聚在一起饮酒至半途,忍冬放心不下青禾,前去查看,却见屋里躺着一个不省人事的蒙面黑衣人,而青禾却不见了踪迹。

只是些只言片语,他却仿佛置身冰窖,从头到脚,从内到外没有一处不似九尺寒冰。焦急慌张到了极致,心反而莫名地平静下来,混沌的思绪也渐清明,拢紧衣衫,问:“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除决明在审问刺客,其余人都去寻她去了。”柳玉涵看了身前人一眼,他从药泉中起身连水渍都未擦,只裹着单薄中衣,身上那件氅衣还是自己硬披上的,如今话语听来很是平静,但步履如风,小跑才勉强跟得上,若不是那苍白如月的面色,沉重不均的喘息,险些以为他当真已经痊愈。

敛下思绪,缓了缓呼吸,他浅笑安慰:“你不必着急,看那刺客的样子,你的小娘子应是安然无事,说不定又爬到你的棺材里安睡了。”

晏净安并不理会,面色还是如铁般凝重,似夜般阴沉,半晌才低语:“她绕不出春涧居,叫他们小心去寻,不要惊扰到夫人们。”

晏净安喜静,春涧居侍从本就不多,日间扫地浇花的小厮还随处可见,但到了夜间左右不过只有苍术几人,因此即便出了这样大的事,整个春涧居与往常并无二异,还是一般的安静,唯有风中夹杂着纷乱的脚步声,但终归越不出这四方的墙,夜还是一样的宁静祥和。

晏净安赶到时,只看见刺客已被扯下面纱,反手捆绑跪在院中,满脸鲜血,心中不由一惊,细看才发觉那是他自己的血,他的额头、眼睛不知被砸了多少下已是血肉模糊,下巴已被卸下,汩汩鲜血顺势滚进口中又满溢出来。

决明走近遮掩了他的视线,不消他问,已拱手说道:“世子,此人是阮府派来刺杀夫人的刺客。”

“阮府?”晏净安低念,心有所想,又问,“何人?为何?”

决明摇头,“不知,他只说阮府管家送的令让他务必灭口。”

晏净安不知为何忽一声叹息,看那刺客的眼冰冷淡漠而又充斥着厌恶,“真是狠心啊……”

月光破云,洒下一地寒霜,明是暖春,却似凛冬般冻人心脾,是风吹人寒,还是人寒感风吹,晏净安也说不清楚。

不知是累的还是冻的,他的身子隐在颤抖,步伐飘忽,柳玉涵忍不住劝道:“这么多人何苦要你来找?我们还是先回去等吧,左右春涧居不过这么大,总是找得到的。”说着便要来扶,却被挥到一旁。

晏净安静静扶柱立于廊下,仰首望月的眼却氤氲淡淡烟雨,无措、无奈交织成了悔恨,自责,自毁,“如此,我便在同一日,又害了一个至爱之人……”

柳玉涵鼻翼微酸,一时无言,只听得晏净安歉疚的话语:“其实只待我不久死后,她便能离开,可我偏偏自作聪明,自诩为她挣脱泥泞,却险些将她推向无间地狱,不过是自私自利……”

他不忍再听,摇头制止晏净安对自己的无端指责,“替嫁之事对阮家来说可是欺君重罪,即便你……之后,阮家未必会放过她。”

晏净安敛眸哀叹:“虎毒尚且不食子……”

“可有谁知道呢?”

柳玉涵这话一语双关,许久晏净安都不再言语,只觉密密麻麻的寒意顺着双腿爬满了全身,激得他又不止咳嗽起来,直呕了半袖的血。

柳玉涵忙掏出袖中的绢帕,却因太过慌乱,洁白的绢帕如一丝月光从指缝溜出,随着夜风融入沉沉的黑暗之中,握不住亦寻不见了。

衣袖已脏,晏净安也就不顾这么多,牵起还算干净的一块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直起身径直往前走去。

知道他的脾气,柳玉涵不好再劝,默然长叹提灯走到他身前,“要去哪里?”

“柴房。”

两人刚走到柴房,苍术几人也提灯赶了过来,见晏净安微颔首便当作行礼,只有广白俯身拱手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忍冬看着,面露不忍。

“你们是约好的么?怎么都到这儿来了?”

一路跑过来,玉簪气都没有喘匀,听见柳玉涵的问话便抢先答道:“我们其他地方都搜的差不多了,就差厨房和柴房没有找,忍冬想到世子曾带夫人来过厨房,决明又想到夫人在阮府总是被关在柴房里,我们便来了。”

柴房本也应是漆黑,但因几盏烛灯倒也亮如黄昏,连带那丝彻骨寒冷都淡去了不少。

在晏净安示意下,决明轻推开木门,众人迫不及待鱼贯而入,倒将晏净安给抛之脑后了,只剩下柳玉涵、广白和杜若陪他在外面。

杜若见几人慌张的样子,抚了下并不显凌乱的发髻,浅浅扯起一抹笑,“这个场景倒让我想起四小姐来了。那日是与世子生了闷气,她才躲在这柴房中的吧?”

被此话牵引,晏净安清亮的眼瞳渐渐变得飘忽,灯盏照拂汇成的黄昏成了夕阳西沉所染就的真实的橘黄天空。

小妹拉着他的衣袖,一张白皙小脸不知是气的还是哭的,或许只是被霞光染的,红扑扑的,朝他哭喊:“哥哥,不要走,你答应要捕雀给我玩儿的!”

虽被她拖了面圣的时辰,但他到了还是无法对她动气,只俯下身,柔声细语,和颜悦色地安抚道:“哥哥知道,羲儿乖,等哥哥回来好不好?”

小姑娘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哄了半晌也不见效果,无法只能托嬷嬷拉住她。

谁知回来便见府中翻了天,言她不见了,整府的人寻三个时辰,最终才在柴房里找到已躺在干草垛上陷入酣睡的她。不知梦中是否也是她想要的如此兵荒马乱的动荡,嘴角扬起的微笑极为心满意足。

杜若抬睑看了晏净安一眼,笑,“我记得当时也是世子先找到此处的。”

“世子,找到夫人了。”玉簪声音低缓但难掩欣喜。

晏净安只笑不言对杜若略一颔首,提步走入柴房。她就蜷缩在那堆干草垛的阴影里,恰如他第一次见她时一样,幼小,脆弱,可怜,就如同石阶夹缝里不被在意的小草,也是如此般的坚韧、顽强、不屈,她未曾意识到她有多么宝贵的品质,未曾意识到她有多么令人心向往之,未曾意识到留在他身边是怎么样的焚琴煮鹤……但他意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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