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的身份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
天水宗上那事曾闹得沸沸扬扬,即便是这些身处高位不问世事的宗门高修,也都曾听闻他的名字,是以在场众人对他都不陌生。
但最令他们惊讶的,却不是因为那起桃色凶杀事件主人公的身份,而是来人身上隐隐约约无意识透露出的一丝疑似上界的气息,房间里的人物都是修为高超能触碰到些许法则的大能,对这一点的感悟自然也就更深刻一点。
而他这点能让众人察觉,也不是因为他不能好好隐藏气息,归根结底不过是男子不屑于隐藏,他不觉得也需要在他们面前躲躲藏藏。
姜白鹤隐在黑暗里,冷漠地注视着这批玉州顶尖战力,他的内心毫无波澜,并不在意这些人是如何看待他的。他来此不过是为了一件事。
“魔族久不安分,尤其擅长乘人之危挑起事端,不如在浩劫来临之前就先将其控制住。”
“应当联合其他四州修士,共讨魔族。”
听见他的来意,紫阳心中一惊,他师弟逃离正派围剿后大摇大摆进入魔界的消息他岂会不知,姜白鹤当日分明已经咽气,此时不知因何死而复生,而今出现在人前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攻打魔族。
他必是对沉江月伤他之事仍旧耿耿于怀,这是冲着师弟复仇来了。唉,他至今仍旧不懂师弟为何要做下那样的事,自从逃走后,师弟也不曾和他联系,他那边如今情况如何紫阳也是一无所知。
不止紫阳想得多,在场各宗掌门也都是各有各的念头,但姜白鹤并不关心他们的念头,他来此一趟,仿佛就只是通知一般,然后便如同一开始出现的那样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姜白鹤离开房间,一闪身又出现在山脚下的普通市镇里,与众人想得不同,他提出征战魔族绝非因为个人恩怨,而是真真切切地在替那场即将席卷修真界的浩劫担忧考虑。
他行走于街道之上,凡人、修士与他擦肩而过,人声、鸟雀、风雨声,声声入耳,姜白鹤注视着这偌大的人世间,他还清楚地记着另一条时间线上的自己是如何死去的——与深渊之下的魔王同归于尽。
他继承了另外两个自己的记忆,对这世界和天道的认知早已超出一般修士,他自然也更能清晰地认识到即将冲破封印的深渊魔物是何等的危险。
他回忆起这些记忆中的细节时,昔日的痛苦和复杂的情绪都已经离他远去,他像旁观着别人的死亡一样冷静地看,分析其中的利弊。
深渊底下怪物的成分特殊,力量本源皆系于魔王一身,魔王一死,剩下的大小魔物也都不成气候,因而人界便能得以保全,这样的法子虽然没错,但他未必不能有更好的方式来抵挡这场浩劫。
或许他可以趁着封印尚在就独自下到深渊去斩杀魔王,只是那样做的话他自己必然就是回不来了。
他生于天地之间命格特殊,又接受了天道的诸多偏爱和资源,本也应该承担起更多责任来。
姜白鹤一边走一边想,忽而,一些与他有关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这让他一时停住了脚步。
一处茶楼里,有几个修士聚在一起聊了些闲散话。
“你们说,莫非那魔修竟是修行了上古禁术无情道,毕竟像他这样无情无义冷心冷情至在新婚当夜谋杀道侣的,我还只在讲述无情道的话本中听说过。”
另一人点了点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能让人如此性情大变判若两人,除了修魔也只剩下无情道了。”
“是啊,想来这魔修多半是因为境界多年难以松动,就……铤而走险暗中修行了禁术。”
“唉……”
“你叹什么气。”
“我?我只是可怜那姜郎君年轻有为,却遭此大祸枉送了性命,不然一百年后……”
“你这说得倒是……”有人似乎是想赞同他。
但很快有人反驳道:“你们懂什么,你们可知道那个什么姜什么,他以前也不过是宗门上的外门弟子资质平庸。”
又有人大惊:“他这还算是资质平庸?那普天之下还有什么天才可言吗?”
那人又打断他:“这就是你们有所不知了,据我一个门内的朋友所说,他后来能有着那样的修为,其实不过是依仗着他那位——道侣罢了。”
“那什么……竟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是啊,你这话说得没道理,元婴若是可以简简单单依仗外力修成……”
“哼,”那挑起这个话题的修士面露不屑,“说不定只是个样把式,让天水宗推出来充门面的,否则他与那魔修同样都是元婴,为何那魔修能够被一众修士围攻仍旧面色坦然,而他却连个反抗之力都没有,就那样被轻易诛杀?”
他这说法似乎是说服了其他人,他们也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真相竟是如此啊!
那修士说完这么一通后,便志得意满地离开了茶楼。
姜白鹤静静看着他从街道上离开,慢慢远离他的视线,他一动不动,似乎打算就这样放任这个污蔑败坏他名声,拿他曾经遭遇取乐的浑人离开。
也许他应该做一点什么,他能探查到那道修士气息的位置,离得并不远,但是姜白鹤仍然什么也没有做,片刻后,那股气息消失了。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姜白鹤转头看去 ,一抹红色的身影在楼阁间一闪而过,他看得分明,身影主人有一张熟悉的漂亮面容,那人在刹那间和他对视了一眼,姜白鹤无动于衷地看着,心中再难起一丝波澜。
这些过往的属于以前那个姜白鹤的回忆也罢,情感也好,对于如今的他来说都是隔在罩子里的东西,看得见、摸得着,但是不在意、难动心,过往烟云可有可无。
没有人知道,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白鹤少年,他的确是死在那一场大火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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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拓跨过魔尊殿上修得高高的漆黑石阶,殿内阴暗森冷,两边的墙壁上雕刻着古老的或精妙或笨拙的花纹,这花纹上或是刻着上古十大魔头的狰狞影像,或是在讲述那场万年前颠覆整个天坤大陆的中天之战。
这些雕刻活灵活现,魔气森森,寻常修士多看两眼就要心神颤动,心境不稳,容拓却好似习以为常,目不斜视。
脚下的地面逐渐变得湿滑黏稠,或新鲜或干涸的魔物血迹出现在他面前。他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就好似什么也看见似的跨了过去,只是足下的锦靴仍不可避免地沾染上那些污秽。
最后他来到了新任魔尊所在大殿,殿内黑雾弥漫,他走进去,看到歪歪扭扭坐在最高处让黑雾拥簇着的一袭红衣的沉江月。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目光,上首之人停下手中擦拭剑身的动作,随意地投来一个视线,看见是他后,不耐烦地挑了挑眉,说:“你怎么还没走。”
容拓满不在意他的态度,走到一旁坐下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走。”
没有人再接话,殿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沉江月将目光遥遥地投向窗外,他来到这里已经有月余,但仍旧不能适应魔界这没有日月,万年不变的黑沉天色,此时在修真界大概是傍晚的时间罢,他想起以前曾和姜白鹤一块坐在面壁崖上的时候,晚风拂过发梢,那是他看过的最后一场日落。
心脏被一股莫名的情绪包裹住了,然而,一滴血划了下来,嗯?他眨了眨眼。
又一滴血落了下来,沉江月慢慢抬起头,顶上挂了团黑影,他想了一下,想起来,这好像是冤魂未散就被他挂起来风干做腊肉的前任魔尊。
这个魔尊大殿可怜又可恨的前任主子,此时正被一把生前使过的魔钩穿过他的琵琶骨,风一吹进来,尸体就晃晃悠悠地转动起来,然后那双死不瞑目的兽眼就直直地对上仰着头的沉江月。
看着这张狰狞的半兽半人的恐怖面孔,沉江月弯了弯唇,嘲讽地对着尸体笑了一下。然后他猛地起身,他走下王座,底下的黑雾也随着他的动作翻滚了起来,黑雾恭恭敬敬地向两边分开,容拓这才发现,殿内并不只有他和沉江月二人。
曾被黑雾掩盖住的底下隐着密密麻麻的一片魔族,此时随着沉江月走下来的动作,他们也跟风吹的麦浪一样整齐划一地俯下身子。
沉江月掠过底下跪了一地战战兢兢的魔仆,径直走入无人的内室。容拓注意到里面和外面并不相同,似乎要格外亮些,但很快,石门在他眼前合上,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里面确实与外界不同,因为沉江月不喜黑暗,在其中放置了九九八十一颗夜明珠。殿内的装潢依然沿袭了上任魔尊那豪奢骄尚的审美,尽管他们这里一年四季都乌漆麻黑什么也看不清,但这也不妨碍那个智商不高的冤大头把那些来自修真界亮堂堂的战利品都堆积在殿里,讲究地藏在床底。
但这些如今都便宜了鸠占鹊巢的沉江月,他走进来,在如今空荡荡的殿内扫视了一圈,然后目光停留在了某一处多出来的一颗夜明珠上。
他盯着那颗多出来的夜明珠看了好一会,那夜明珠就不自在地闪烁了一下,然后自己从墙上跳了下来。
它身上忽闪忽闪地闪着光,那是试图假装自己不存在也的确消失了好久的系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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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魔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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