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温和,蕴着浅淡笑意,有很熟悉的感觉。

温苧待的位置不算偏,周围灯光却很暗,她抬头,看不清男人的脸,心头却莫名涌出一个答案。

“迟先生?”

很少有人一说话就给人亲切的感觉,她很肯定是借伞给她的迟先生。

迟宴轻笑,他逆光站着,西装外套随意搭在小臂上,朝她伸出另一只手。

温苧迟疑片刻,抓住他的手顺势起身。

她的腿是有些麻了,高跟鞋穿着本就费劲,她还蹲了那么久,不麻才怪。

借着他手上的力气站起来,也感受到他臂膀是真的有劲儿。

她就跟被提起来似的,压根没用什么力气。

两人距离不近,却能清楚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冷的木质香,不得不说,这味道和雨天真的很配。

而她好像总在下雨的时候和他偶遇。

“没哭。”温苧压着声线,却还是不可控的抖了一下:“眼睛不舒服而已。”

迟宴目光一滞,将外套从小臂处取下,递给她:“不介意的话,先穿这个。”

他只穿件白色衬衫,领口解了一颗扣子,袖子卷至小臂处,看起来很随性,却处处透着致命诱惑。

温苧想,孙雨涵嘴里常说的那种禁欲系男神,大概就是这样的。

她想拒绝的,可实在太冷了。

顾不上麻烦不麻烦,瞥了眼面前的男人。

迟先生看起来倒是挺热,不然也不会放着外套不穿,还把衬衣袖口卷那么高。

她伸手接过,迫不及待套到身上:“谢谢。”

外套似是刚被他褪下,里面还残留着余温,穿上的瞬间就被一股暖意包裹住。

似是意外她的爽快,递外套的手在半空中停顿片刻,而后缓慢收回。

“怎么一个人在这?”

迟宴退至她旁边位置,侧身面对马路方向,掏出手机摁亮屏幕看了眼,随后熄灭。

动作自然的像是和她一起避雨的路人。

她不知该怎么解释这窘迫局面,毕竟还做不到很坦然的跟一位不太熟的人诉苦。

漆黑眼睫低垂,盯着路边的水滩:“不小心被落下了。”

因为她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轻嗯了声,没打算继续问下去,将手机放回裤子口袋,偏过头看她。

西装外套很大,她的身影被笼罩其中,从这个角度看去娇弱又瘦小,就像遭人丢弃后无家可归的小女孩。

想安慰,又不知该怎么表达。

像是想起什么,温苧恰好抬头,和他四目相交。

有片刻的愣神,下一秒,迟宴眼底缓缓浮现笑意,似是想转移她的情绪。

一阵冷风刮过,她的秀发被吹乱几根。

他本能想要抬手,将她耳边那缕碎发拢到耳后,意识到可能太过冒犯,还是忍住了。

温苧没觉察他的小动作,唇角漾出浅浅的弧度:“迟先生是来吃饭的吗?”

问完,才觉得这根本是句废话,她没话找话的太明显了。

他轻笑,温润的眸光落在她脸颊:“嗯,跟老朋友叙旧。”

迟宴回国一个多月,老朋友的邀约从未断过,他之前一直忙于公司的事,也是最近才抽了空见见他们。

说话间,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面前,司机从驾驶座下来,撑着黑色雨伞朝这边走来。

他们所处的位置不算惹眼,温苧怕影响餐厅生意,更不想站在人流复杂的地方接受审视。

出门后刻意选了相对避风又隐秘的角落。

迟宴是怎么发现她的,还没来得及询问。

黑色商务车又停在这里,很显然是冲他们而来。

司机穿着得体,甚至还配有白色手套,脚步停在台阶下,将雨伞举起侧向迟宴方向:“抱歉迟先生,我来晚了。”

原来是迟先生的司机。

迟宴冲司机微微颔首,而后垂眸睨她:“不介意的话,我送你?”

他好像很喜欢用“不介意”三个字。

温苧抬头看他,脑子里蓦地冒出两个形容词——温文尔雅,举止端方。

简直像是为他量身定做。

想起他之前还笑谑温苧过于客气,当事人似乎还没搞清楚,他自己才是这几个字的代表人物。

温苧正处于束手无计状态,本想待在原地等雨停再走回去,可毕竟是秋季的阵雨,谁也拿捏不准什么时候会停。

宛如这场大雨亦是在她毫不知情的时候悄然而至,杀了个措手不及。

嘴唇微动,正打算问他方便吗,话到嘴边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温苧!”

宋子译撑伞站在雨里,黑色商务车在他身后打着双闪,雨刮器左右晃动着,隐约发出声响。

就跟拯救弱小的英雄登场似的。

温苧抿唇,目光紧盯着他,对于他的呼唤第一次没有及时做出回应。

他的出现其实不算意外,毕竟她连手机都落在他车上,若他不是冰冷到极致,多少都会动些正常人该有的恻隐之心。

哪怕对方是小猫小狗,他也做不到置之不理。

更何况,这种情形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不久前参加宋子译朋友聚会,在回来的路上她也被扔下过一次。

原因至今仍觉得好笑,她甚至不确定错究竟在谁。

聚会上有朋友喝多了,趁着醉意上头,在饭桌大胆提及某个名字,走到宋子译身边调侃。

“我看你啊,就是忘不掉白姿,才随便找了个女人应付家里。”

深知这名字是宋子译的大忌,周遭其他朋友都在劝说,可醉酒的人哪里懂看眼色。最后越说越上头,甚至大胆直言他一定还在等白姿回来,否则也不会谈了两年都没结婚的打算。

温苧习惯被他的朋友当面讥议,坐在位置上沉默不语,却清楚感觉到身旁男人整晚都压着火。

终于,在情绪快要绷到极致的时候,聚会提前散场。

宋子译碰了酒,温苧提前约好代驾。

跑车开上路不过五分钟,他便当着代驾的面将她撵下车,而后潇洒离开。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她怔楞站在路边,眼见车越开越远,耳边却不断回放着宋子译冷眼撂下的那句话。

“你的确是个挺无趣的女人。”

表面在对她整晚淡漠的态度感到不满,事实不过是为了宣泄情绪找借口。

温苧不是不在意,无意旁听有关男友前任的故事时,任谁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可她分明记得,宋子译不喜欢女人无理取闹,她也不过是在努力按照他所希望的态度生活。

那时接近深夜,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少的可怜。

她沿着路边走了一段后,熟悉的黑色跑车再次原路返回,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后座的宋子译将车窗落下,持以倨傲姿态轻瞥她一眼:“上车。”

那晚的场景宛然在目,俨如眼前这般,他就像是及时出现来拯救她的“救世主”。

却被忽略了,几次令她陷入狼狈不堪的罪魁祸首,也是他。

隔着雨幕,宋子译没看清她身边男人的模样,可他身上那股莫名的压迫感却让他无端生出敌意。

男人的直觉,他对温苧绝对别有用心。

短暂的离开,不过是笃定她会先低头认错,而他再顺水推舟将这两天的事敷衍过去,两人如从前般糊涂和好。

宋子译给过她机会。

车就停在马路对面,他其实没走多远,只为留下亲眼旁观她是如何紧张跑出餐厅,再迫不及待寻找他身影的模样。

正如以往不论发生何事,温苧总无条件对他服软,他以为这次也会等到。

本就对她身边出现陌生男人感到不满,难得亲自下车主动回头寻她,却又被她单方面无视,为数不多的耐心顷刻间消失殆尽。

宋子译撑伞上前两步,命令式的口吻冲温苧道:

“还不过来?”

温苧轻叹口气,将外套从身上褪去,递还给迟宴:“还是要谢谢您,帮了我大忙。”

迟宴收回外套,冲她微笑道别。

宋子译还没贴心到会挪步上前接她。

他们之间隔了些距离,雨却越下越大,温苧将手举在头顶,打算小跑两步。

迟宴及时叫了司机的名字:“帮她。”

司机几乎是立刻走到温苧身边,俯首撑伞,配合着温苧的步调将她送进宋子译伞下。

临走前,宋子译状似无意瞥了眼迟宴,眼神里挑衅的意味十分明显。而后伸手揽过温苧肩膀,将她往怀里带,动作看起来十分亲密。

倒像是对儿极其恩爱的小情侣。

迟宴自始至终保持温和笑意,漆黑明眸淡然扫视两人离去的背影。直至雨夜逐渐将之吞噬,眼底蓦地泛起一丝波澜,弯了弯唇角,彻底把不屑摆在明面上。

和朋友吃完饭出包厢时,他们恰好撞见餐厅里的那幕。男人拍桌愤然离开,留下茕茕孤立的小姑娘。

朋友在耳旁忍不住讪骂:“啧,怎么会有这么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啊,扔下小美女一个人就走,也太没有绅士风度了。”

他也这么觉得。

目睹她若无其事般用完餐后离开,担心一个女孩子在深夜会遇到危险,便不自觉跟在身后。

也是以为她委屈哭了才没忍住上前安慰,结果倒是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答案。

司机再次回到身边,他阔步走下台阶,声音极淡:“走吧。”

温苧上车后,第一时间用披肩裹住自己。

头一次深刻体会到“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这句话的含义。

她本来没那么冷的,如果不是短暂拥有过温暖。等再次回到冰冷的世界后,便怎么也做不到像从前那样将就。

宋子译全程阴沉着脸,车子停在路口等待红灯,他指尖敲打着方向盘,蓦地沉着嗓音道:“你身上现在的味道,我很不喜欢。”

温苧深知他话里有话,她披了别人的外套,身上一定会沾染陌生的味道。

可是她还在生气,暂时也没打算理他。

宋子译从未在温苧身上受过这样的待遇,双手松开方向盘,侧身捏住她的肩膀,逼迫她看向自己:“温苧,你今晚到底怎么了?”

他的情绪全写在脸上,眉头紧蹙,唇线紧抿,似是真的很愤怒。

温苧抬眸,平静与他对视。

他模样与大学时几乎无差,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成熟。

一切似乎都没变,眼前的依旧是她喜欢的那个少年。

一切似乎又都变了,他再也不会对她坦诚相待。

跑车停在W工作室楼下,温苧解开安全带,右手搭在门锁上,犹豫两秒,习惯性放低语气:“其实你身上的消毒水味,我也不是很喜欢。”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出自艾米莉·狄金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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