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当朝刑狱重,规矩还是郑敏早年定的,但凡犯了事落到牢里去,便你是再大的官也没情可讲。宜华眼睁睁瞧着锦城当地两个最大的官儿被拖下去,她心跳的厉害,泪眼婆娑睨着夏奕,缓缓跪倒身子,一路喊“五哥哥”,一路膝行上前想抱住夏奕的腿。

谁都知道过去夏奕在宫里日子不好过,郑敏知道他被自己手底下那些太监欺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宜华原是镇北侯的独女,父亲战死后,老皇帝感念其父对江山的功劳,把她册为郡主接到宫中,认为义女。一个如花美眷天长日久的伴在君侧,慢慢就传出一些风言风语,宜华看得开,她背靠皇帝这棵大树,谁还敢挑皇帝的错不成?

老皇帝宠爱她,将她留在宫里受用,想册她为妃她却一再不肯。不为别的,怪只怪皇帝年岁大了,身体大不如前,这么多年她都没成孕,将来老皇帝殡天,她难道留下陪葬不成?况这几年皇帝不理政事,对女人也提不起劲,她这才使了些手段,在二十六岁这年,劝服老皇帝把自己嫁出去。

在宫里她名义上是皇帝义女,喊几个皇子都喊哥哥,尤其喊夏奕的这声,声音娇软甜腻,像掺了多量桂花蜜的甜点,引着人瞧过来,忍不住再咬一口。

夏奕僵直了背脊,他手在袖底捏成拳,比宜华的动作更快一步,撤离到她五步远的地方,他额上青筋直跳,吩咐下去,“送宜华郡主回房。明日一早,请礼官照常上路,早日送郡主到蜀地,不准耽搁。”

短短几句话,声音里充满了厌恶。宜华听出来了,眼泪凝在睫毛上,愕然望着他。

夏奕没回头,提步疾速离去。

宜华生得貌美,五官明艳,像夏日枝头一掐就能出水的鲜桃。但夏奕看惯了后宫女人兴风作浪争奇斗艳的不堪,他对女人有天生的敌意,直到如今,他府上两个被送来解人事的宫女还被抛在后院,从来不曾碰过。

他一出衙门就遇上了从城门处赶过来的楚渊,已得知郑敏逃了,楚渊有些内疚,“对不住,是卑职疏忽……”

夏奕摆摆手,示意不怪罪。前几日忙着掩藏踪迹悄声入京,确实顾不上去管一个伤重得快死的郑敏。

不过对方这么快地逃脱了,想必已经知晓当日行刺他的人就是夏奕。

楚渊和夏奕乘车在府前下车,一路朝书房走去。

穿过竹林,就闻一阵琴声。

奏的是伽兰国的曲子“双雁”。指法娴熟,琴艺颇佳。正是楚渊这些日子正在瞧的谱子。

楚渊险些忘了,瑗宛还在书房等着他。可此刻,他和夏奕已经来到屋前。

许是小厮进去通传了,琴声戛然而止。

夏奕正欲迈上台阶,楚渊下意识拦住他,“王爷且慢。”

夏奕抬眼,正望见缓步走出来的瑗宛。

小姑娘满脸通红,她在此候了很久,见旁边摆着一本翻开来的乐谱,那小厮就热情地捧给她瞧,还问她会不会琴让她试试。没想到这么巧,主人家就在这时回了来。

许是没料到夏奕在,她略略有些吃惊,视线越过夏奕,对楚渊道了声歉,楚渊笑道:“姑娘琴艺超凡,双雁本是胡笳曲,用琴奏来,稍失大气浩荡之感,姑娘竟将草原上那股子辽阔奔放也弹出来了,楚某佩服得紧。”

小姑娘含羞道“不敢当”,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夏奕,竟这样攀谈起来了。

被忽视的摄政王抿唇不语,他人已到了门前,不欲后退,举步径朝里去。

小姑娘说话声因他动作而断了一下,垂头错开身子,这才想起来向他行礼。

“这位是淮阳王殿下。”楚渊贴心地为她引荐,叫她不至因称呼尴尬。

瑗宛道:“拜见王爷。”

夏奕没理她,负着手进屋里去了。

楚渊替他解释:“王爷这回来得急,诸事缠身,待会儿议完事还要出去。”他怕瑗宛因夏奕的冷淡而尴尬,又跟她说“对不住”。

“原以为立即回来,才叫姑娘在这里等。没想到耽搁到现在,姑娘寻我究竟……”

他话没说完,就听里头传来一声“楚渊”。

夏奕的语气中,带了几许不耐。

他急急忙忙赶来锦城,一大堆事要处理,还得加快速度赶回京城去。楚渊倒好,还有闲情逸致在他门外跟姑娘**。

楚渊听出了他那份不耐烦,他并不理会,温笑着对瑗宛道:“等这边忙完再请姑娘来,姑娘您看可好?”

瑗宛找他就是说声谢谢,也没什么紧要事,忙摆了摆手,跟他打眼色催他赶紧进去对付里头那位瘟神。

屋内,夏奕立在窗前,手里拿着琴台上摆着的那张曲谱,他母亲是伽兰国公主,旧年在宫中,她想家时就会哼唱这首曲子。

那些记忆久远得他都快遗忘掉了。

这些年他不是靠回忆活着,而是靠仇恨,一步步走到今天。

锦城的三月多雨,半晚雨又落了下来,夏奕脑中盘旋着那支异国曲子,和属下谈事的时候,意外有些出神。

挥退来人,不带侍从,他独自往楚渊的书房走。

夜很深了,书房里还燃着灯,窗前一对影子离得很近。

少女梳着螺髻,鬓边一串流苏从发端垂到耳际,滴珠在清新的脸上乱晃,在那张绝美的面庞上投下影子。

楚渊坐在琴前,歪着头听少女说话,不时报以微笑。

夏奕人到了近前,发现不便进去。

他没想到,这么晚了瑗宛还在楚渊屋里。

瑗宛也没想到的,楚渊唤她来,一块儿说了几句话,他请教她曲谱之事,她就留下来一节一节与他解释。

夏奕听得几句里头的说话声,不由心底冷笑。楚渊此人琴艺登峰造极,只怕连那以奏琴为生的宫中琴师都要听他教诲,他竟假装不懂谱子,请教一个女娃子?

屋里传来几声笑,楚渊声线很干净,“原来如此,陆姑娘这么一说,楚某就茅塞顿开。”

夏奕不会自讨没趣,他转头离开。行了好大一段路,才发觉自己适才撑的伞忘在了书房檐下。

肩头落了雨,湿了一块,夏奕已经忘了自己是缘何要来寻楚渊,他慢慢踱回自己住的院子,侍奉的人以为他睡不好,在屋里燃了安神香。

嗅着那淡淡的香气,理智又被记忆拉去。

那晚昏暗的光下,满室飘香的屋中,少女樱唇轻启,在他胸前烙下温热的唇印……

夏奕猛然僵住,他随手一掀,将几上燃着的香炉挥在地上。

书房里,楚渊目送瑗宛离去,待再也瞧不见她的身影了,才转身回屋。脚步还未踏入,他忽然余光瞥见一把伞。

他对着那把伞出了会神,像是想到什么,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又过了两日,楚渊打点瑗宛上路,和夏奕的马车一道离开锦城。

天色阴沉沉的很闷,瑗宛带着从人,随她那位假哥哥一块儿启程。楚渊与她一道来到城门前,亲眼瞧着她用写着新身份的路引离开。

他心里有几许惆怅,近来分别日子渐近,他心底那抹失落越来越浓。

竟好像十分的不舍。

许是他平生见过女人太少了吗?

短短几回见面,十来日相处,真的就能把一个人刻到另一个心里去吗?

适才她下车向他道谢,与她告别。她站得离他那么近,当时他心潮彭拜,盯着她那双细白的手,多想握上去,求她慢些走,哪怕再多同行一段路,也好啊。

骤然漫上来的心痛,叫他立时清醒过来。

他配不上,他配不上啊……

她还有无数的好日子要过,而他,还能活在这世上几个春秋?

何苦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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