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晚看向江崇血肉模糊的脸,颇觉眼疼地移开视线:“你没按我说的先告诉你是何人所派,再将匕首交送给赵得鹿?”
“连这点事都做不好,真是废物。”
黎晚说这话时脸色语气都是淡淡的,对江崇来说,却远比黎晚跳起来将自己斥责大骂一顿还要来的难受。
江崇见黎晚居然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自己,垂眸掩住眼中黯淡:
“先生,对不起。”
杜嘉在一旁噗嗤一声笑出来,指着江崇的脸道:
“你是不是在心里怪他为什么不看你?我告诉你,我这个小师弟平日里最喜欢长的好看、精巧的玩意,如今你的脸毁了,他自然只会觉得嫌恶。”
听见这话,黎晚眸子懒懒一抬,道:
“二师兄来此到底有何贵干?对了,还没有问师兄如今辅佐何人,以后战场相见,师弟我自然要多多关照一下师兄。”
杜嘉仿佛就在等黎晚问出这句话:“说来惭愧,师兄不如师弟聪明,所以就选了一条离天下之主最近的路子。”
最近的路?
黎晚漫不经心地在脑海中拼凑出几个人名:三年前继任贺勒部新可汗的呼兰翊,还是盘踞东南,伺机北上的前朝旧臣公良钧?
这两方势力将一北一南将邺朝夹居其中,占据的地盘没有邺朝多。
但邺朝毕竟立国不过五年,自己手里的地盘也没盘热乎,面对南北两方势力的频频侵扰,还是颇为头疼。
所以皇帝才要将皇子中最会打仗的赵得鹿封为太子,稳定军心,以待一统天下。
这两方势力不容小觑,但呼兰翊是个眼高手低的废物,又继任他老子位置没几年。
公良钧倒是有点脑子,打着为前朝废帝复仇的旗帜出师有名,可惜是个不懂打仗的文人。
两个都不像是杜嘉这种狡猾狐狸会押的宝。
寻思片刻,黎晚猜道:“你投靠到梁王门下了?”
“梁王是皇帝最喜欢的皇子,母亲阳氏又是皇帝亲封的皇后,宠爱不衰。你选他也的确是条捷径。”
杜嘉:“师弟怎么不猜我辅佐的人是你心心念念的赵得鹿?”
黎晚冷笑:“在定一谷时,你便是最能读懂师父心思之人。如你这般圆滑,怎会看不出赵得鹿的处境虽如鲜花着锦,其实危如累卵。”
“皇帝立他为太子不过是想用他打仗,等南北两边平定,赵得鹿这个太子之位怕也是要让贤。”
黎晚扬起下巴,眸光明亮如镜,嘲讽道:“师兄惯会拍马逢迎,投机取巧,不去投靠梁王这个板上钉钉的未来储君,难道真要陪赵得鹿同风共雨不成?”
杜嘉看着黎晚一副骄矜模样,眼神唰的一暗。他这个小师弟,当真是不知道露出这幅模样......有多可爱。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聪慧如师弟,这回猜的可真是大错特错。”
“师兄一年前下山就成为了太子赵得鹿的幕僚,如今在府上颇受重用。”
闻言,黎晚一动不动,黑水银般的眼珠直勾勾盯着杜嘉的脸,又慢吞吞将视线挪到杜嘉脖子上。
很好,杜嘉穿的衣服领子不高。
黎晚朝江崇一伸手:“匕首给我。”
江崇一愣:“匕首......匕首不在我这。”
杜嘉好奇:“师弟这是做什么?”
黎晚面无表情:“把你杀了,我就能去辅佐赵得鹿。师父让我们师兄弟三人下山,选择一方势力辅佐,最后谁辅佐的人能统一天下,谁就能获得醉生蛊的解药,活着继承定一谷。”
“师父只说了这些规则,又不曾说我不能杀了你。”
黎晚站起身,抬头与杜嘉对视:“你死了,我就能去当赵得鹿的幕僚。”
“小师弟啊小师弟,所以你是真的只想辅佐赵得鹿,可惜你的心意恐怕只是会被人弃如敝履!”
杜嘉一把将江崇从地上提起,将他推到黎晚面前:“师弟!你不是问他为什么会被打成这样吗?我知你不会信我!那就让他来跟说。”
黎晚将视线扫向江崇,见他嗫嚅开口:“今晚我按照先生的吩咐,在府中北面的思涯阁蹲守,对守在阁外的侍卫称自己是难民选出的代表,为报答太子恩情,要将家传削铁如泥的匕首献给太子。”
江崇继续说:“匕首被侍卫拿进去没一会儿,从主屋内走出来一个衣着华贵,被众人簇拥着的高大男子......”
黎晚冷不丁打断他:“赵得鹿如今长什么样?”
江崇无意将视线投向杜嘉,又很快收回,回答道:“太子如今身长八尺有余,气貌轩昂,英武不凡。”
黎晚:“谁要听你用这些虚词夸他?!我是问你他相貌有什么特征?”
江崇:“......太子容貌兼具中原之端正,与异域之奇瑰,最特别的,是他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珠。”
黎晚神色登时大变,贝齿把唇瓣都快咬的鲜血淋漓,他极力克制住颤抖声音:“赵得鹿,是今晚与你我在响水寨见到的那个身穿五品文官官服之人吗?”
“是。”
黎晚只觉得喉中瞬间干涩无比,肺腑一阵阵抽着疼,他身形不稳,退了几步才摸到圈椅的扶手。
“师弟,原来你已经见过太子了?太好了,听说你与他有旧,他还欠你一条命,这等天大恩情,太子不知道要怎么回报你呢。”
“不过看起来,太子今晚好像没有认出你?”
杜嘉爱怜地扶住黎晚,在黎晚耳边附声道。他的视线黏着在黎晚被粗布腰带裹住的细瘦腰身上,想起曾见过的,那段如雪般的艳色。
听到回报二字,黎晚不知怎的想起小憩时诡异的梦境,白玉耳尖悄然染上两抹薄红。
定了定神,黎晚撑着椅子勉强支身,察觉到杜嘉的动作,他嫌恶皱眉,将人一推:“是谁同你说的我与赵得鹿有旧?”
他与赵得鹿相识是在进入定一谷之前,这段经历也只有师父知道。在谷中黎晚从未向两位师兄提起过。
难道是师父......?不!不可能!是谁也不会是师父!
被推开后,杜嘉慢慢收了脸上笑意,却没有回答黎晚问题,他神色淡漠地对江崇吩咐:“继续说。”
江崇:“太子出来时手中拿着的正是我送进去的匕首,他先是询问献上匕首之人是谁,侍卫将我带到他身前,太子突然发难,命我跪下,还叫了先生的名字。”
“太子应当是将我当成了先生,未等我解释,太子便斥责我为窃贼,言这柄匕首是十年前在黎家村所遗失,原本配着镶嵌宝石的剑鞘,是太子幼时心爱之物。”
“我有心为先生辩解几句,不料太子下一刻就定了我的罪,说原本的宝石定是被我这贼人拿去卖钱,居然还敢出现在他面前。”
黎晚面色唰的一白,之前他还在隐隐怀疑江崇受了杜嘉指使,联合起来蒙骗自己。
但是,这柄匕首在黎晚拿到它的时候,的确还是鎏金错银,镶满华贵宝石的剑鞘。
而上面的宝石......也的确是被拿去卖钱了。
匕首剑鞘的细节只有赵得鹿和黎晚知道。
黎晚觉得胸腑中空气被瞬间抽走,窒息感攥住他喉咙,他甚至能听见阵阵轰隆盘旋的耳鸣声,几乎要把手指抠进椅子中,黎晚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然、后、呢?”
江崇见他面如金纸,唇瓣却愈发嫣红似血,被惊的想要膝行过来关切,却被杜嘉挡在身后。
“啊呀,师弟看起来面色不太好。看看,你把他都吓的不敢说话了,那我来替他继续说吧。”
杜嘉弯腰,与黎晚脸颊隔着一指距离,幽幽道:“然后呢,太子就命人对这个小偷动刑,据说还是看在你们俩少年有一段交情的份上,才没有用大刑。”
“我正好路过,听见这人大叫着师弟的名字,这才过来看一眼,为他求了情,”
“后来太子又将一袋子刀币扔给江崇,说是可怜他的,那匕首沾了窃贼的手,太子也不喜欢了,就命我拿去处理掉。”
杜嘉从怀中掏出匕首,笑眯眯地用指尖点着包裹着匕首的,已经褪色起皮的牛皮剑鞘,问道:
“师弟,原来这柄匕首是偷的啊?都说妾不如偷,难怪你在定一谷时走在哪里都要带着它,珍爱异常。”
“听师兄一句劝,以后这种上门打秋风的事还是少做。呐,这是太子赏的那袋刀币。”
杜嘉将锦缎制成的荷包扔到黎晚脚下。
偷的?怎么可能是偷的?黎晚恍恍惚惚地想,分明是赵得鹿答应过要送给他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今晚赵得鹿站在他面前都没有认出他?
为什么会将江崇当成黎晚,又为什么要说黎晚是小偷?
究竟是认出后不愿相认,还是根本就不记得黎晚此人。
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不可原谅。
“赵得鹿......”黎晚低喃这个名字,也许赵得鹿在第一面时就已经认出他,只是,不肯相认。
回想这次重逢,赵得鹿先是用弓箭指着他,把他关进脏臭牢房后又一口咬定他是土匪头子要押送进京受审。
桩桩件件,看起来都像是要致黎晚于死地。
黎晚突然想起与赵得鹿初遇时的场景——
那时候快要死掉的,明明是赵得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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