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农历正月二十九,温暖的除夕夜。

傅晚司再冰冰凉个人,这天也得跟傅婉初一起买上一堆红彤彤的年货,回家。

傅家家宅在海城最南边,开车要一个多小时。

傅婉初昨天就跑她哥家住了一宿,今早俩人五点就起来了,直奔傅宅。

“得,多一个人影儿都是我异想天开。”傅婉初又开始敲门,敲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里面也没动静。

“没人在家。”傅晚司陈述。

傅婉初扭头瞅他:“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亲爱的哥哥,来,你告诉我,今天是什么日子。”

傅晚司把她手挪到门铃上,“摁吧,显得热闹,不然别人还以为咱家被灭门了。”

傅婉初没摁,“啪啪”鼓掌:“说得好!好!”

俩人怎么去的怎么回来的,像两个开错道儿的长途司机。

车上傅婉初一直在发癫,捧着心说:“去年还留个保姆看家呢,今年门都进不去了。多伤人心啊,34岁的小孩子就不可怜了吗?”

前面红灯,傅晚司踩下刹车,问她:“前天打过电话了?”

“撒谎我是狗,”傅婉初闭了闭眼睛,气得头晕,“老妈亲口说今天在家过年,她撒谎,她是狗。”

“你是她生的,”傅晚司敲了敲方向盘,看着还算冷静,“约会去了吧。”

“傅衔云去约会,老妈不可能落下,俩人对着约吧,看谁约的年轻,”傅婉初皮笑肉不笑地嗤了声,“我宁愿当只哈巴狗,哈巴狗都有妈陪过年呢。”

傅晚司眼皮垂了垂,没说话。

某位34岁的小孩子情绪激动,亲戚提前了一礼拜看她,下车的时候肚子疼得走不动路。

傅晚司像个首领大太监,听着哀嚎给她背回了自己家好生伺候。

“傅晚司,红糖水没用,说了多少遍了。”

“傅晚司,姜味儿太重了吧。”

“傅晚司,你这个暖水袋哈哈哈,小白兔儿,白又白~”

“傅晚司……”

傅晚司让她喊得头疼,但还是每一声都答应。

一个妈生的,他说话也是不好听,照顾病人也没什么温言软语,除了“嗯”就是“是”,再不然多给个字儿,“好的”。

每个月这时候都是傅婉初最脆弱的日子,难受了话就多,要么自己猫着,要么就来她哥这絮叨。

她哥这张嘴说话难听,但是她想要什么都能立刻去做,最快的速度给她拿过来。

傅婉初说傅晚司是个“笔比嘴好用”的人,要是写情书,能把人给迷死。

“嫌我说话不好听就闭上耳朵,”傅晚司围着围裙,在厨房里给皇帝陛下煮粥,边往里放枸杞边问,“这回要甜的咸的?”

“甜的谢谢,”傅婉初裹着棉被窝在懒人沙发里,缩成一团,龇牙咧嘴地哧哧乐,“哎!以后你就跟我写字儿交流吧,至少你写的东西读着好听。”

“可以,先给钱,”傅晚司挖了一大勺白糖,“我写字儿收费。”

“咱们俩谁跟谁啊,好意思要钱。”傅婉初冲他竖了个中指。

痛经是个概率学,傅婉初属于中了基因彩票那一部分——能疼晕过去,止痛药没用。

她初中第一次来月经就疼晕在操场上,当时没觉得要晕,睁眼睛的时候已经躺病床上了。

同桌一脸花痴地跟她说你哥像个战神,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抱着你一路飞奔,直接冲出学校打车来了医院。

说这话的时候傅晚司刚走到病房门口,还特意等人夸完才进来,傲娇的很。

疼了一天,第二天傅婉初更蔫吧了,没精打采地让傅晚司背着她到客厅落地窗前边坐着。说要看景儿,要画画。

看是看不出来,这位正经是个大火的漫画家。十几岁开始画,画到三十几岁,笔就没停过。

跟傅晚司七天憋出六个字儿的效率比起来,她仿佛没有灵感枯竭的时候。

傅晚司也是她的粉丝,最喜欢的一部悬疑恐怖漫画还特意买了两套,一套收藏,一套时不时翻出来看看。

傅大画家说要动笔,傅小作家就吭哧吭哧给懒人沙发搬了过去,又挪了张小桌子供皇帝陛下尽兴,旁边贡上红糖水和暖宝宝,再盛一碗热粥。

这套下来傅晚司自己都有点感动了,结果人家坐那儿大半天净刷手机了,看小视频看的边疼边乐,一白天傅晚司也没见她动笔。

“得亏没结婚。”傅晚司突然说。

“此话怎讲?”傅婉初问。

“生个你这样的玩意儿,”傅晚司吸了口气,“高血压要犯了。”

“生个屁了,咱俩这辈子就这样了,”傅婉初反唇相讥,指指点点,“你看你,成天写些情啊爱啊的东西,你自个儿一见钟情过吗,没有吧?好可怜!”

傅晚司没觉得自己可怜,只是听见“一见钟情”四个字的时候,脑海里出现了一张只有一面之缘的脸。

确实长得很好,很合他心。

但转头也就忘了,他自觉不是多长情的人。

“书里爱得一见钟情、非他不可、掏心掏肺叫艺术,”傅晚司从烟盒里抽出根烟,傅婉初伸手找他要,他没给,按着打火机说完下一句。

“现实里这么爱,叫傻逼。”

“……”

傅婉初觉得有道理,打开手机,一字不差地抄下来发了个朋友圈。

晚上背着傅婉初送她回次卧睡觉,她躺在床上,忽然说:“你有没有感觉咱们的屋子……有点太空旷了?”

“空旷?”傅晚司没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缺个伴儿啊,”傅婉初自己也觉得无语,“你说我们是不是到了想成家的年纪了?越没什么越想要什么……我们不会是老了吧?三十四老吗?人一老可就开始心软念旧了,我们不会让那些小帅哥给骗财骗色吧?”

“我不会,”傅晚司给她盖上被子,“你以后出去小心点儿。”

“怎么讲?”傅婉初长吁短叹。

“离那些卖保健品的远点儿,我看你是要老年痴呆了。”傅晚司“啪”地关上灯。

两天的痛经期一过,傅婉初就又是个人样了。

一大早起来拿放在她哥这儿的卷发棒烫了个大波浪,满脸不单纯地说等会她的小宝贝儿就来给她解闷了。

傅婉初随了宋炆,从青春期一路长到大学,个子窜到了一米八二,只比傅晚司矮了区区三厘米。

她平时的形象跟傅晚司面前的模样相差八百里,在那帮“小宝贝儿”眼里,这位是有钱又有颜,成熟又大方的御姐,一个眼神就让他们腿软。

傅晚司随口问了句:“哪个小宝贝?”

傅婉初报了个本地大学的名字,说人家大三,今年才二十二,正是青春的年纪。

“我挑了二十二个最大的桃儿,在衣服上擦啊擦,可是转头想,我一个怎么吃得完呢……”

左池撑着下巴,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嘴里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读出声。

书崭新崭新的,只有左池这段时间翻出来的小折痕。

刚拿回来的时候塑封都没拆,封皮是暖洋洋的橘色,几棵浅粉色的桃树模糊糊地留下影子,在角落用柔软的字体写下了“山尖尖”三个字。

名字挺逗的,《山尖尖》。

左池从程泊办公室的书架上第一眼就看见了这本书。

周围的书都太深沉,一水的黑色白色,从远处看像几副写得乱七八糟的挽联。

《山尖尖》不是一本山村故事,它写的是一出温热平淡,又难以释怀的爱情悲剧。

最后所有的人都随风逝去,那片山尖也早没了桃树,读者像做了场悠远茫然的梦,跟着一对娃娃长大,结婚,生子,故去。

一路活着,一路消失。

没能留下任何东西——

除了山尖尖上,那颗被女人留下的桃核,慢慢长成了一株树苗。

左池已经读第二遍了,他觉得这株树苗长不大,也觉得作者也是这么想的。

大概是人都过得不好,作者也是个悲天悯人的,人都死完了,临了临了,又写下两句希望的话,暗示这群读者别想不开,还有树苗呢,男人和女人的感情还有见证。

左池让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低着头闷声乐。

“想什么呢,敲门声都没听见。”

左方林背着手,就站在门口没往里走。

小老头快七十了,前年下楼摔了,现在到哪都拿着根拐棍。

左池没说看什么呢,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着头看书。

左方林挪到他后面,也跟着低头看了几眼,老眼昏花地只捕捉到“爱”、“丈夫”、“花”几个字。

“哼哼”笑了两声,小老头挺新潮,说左池:“想谈恋爱了?看这些爱情小说有什么用,出去谈,喜欢就大胆追。”

左池没否认想谈恋爱这个事实,这本书的作者挺牛逼,他还是头一回想谈恋爱。

不过他虽然做|爱对象比较丰富,但人是挺老派的,做一项全新的事之前习惯先计划。

比如计划一下,这个恋爱要跟谁谈。

“昨天去哪儿玩了?”左方林“啪啪”拍了两下左池后背,等人站起来,自己一屁股坐下,嘴里“哎哟哎哟”地说站着真累。

左池不告诉他,动作随意地推开书,直接坐桌子上,缺德地笑:“管的宽老的快。”

“放屁。”左方林瞪了孙子一眼,真孙子比外边那些装孙子的还让他来气。

左池拍他后背帮他顺气,鼠来宝似的说了一串:“您福寿双全、长命百岁、寿比南山、洪福齐天、金刚不坏、摔不断腿……”

左方林打断他:“你那些小店,怎么不去看看了?当时不是挺喜欢的吗,又嫌麻烦了?”

“没空。”左池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桌子,说自己忙。

“书都读完了,还不抓紧稳定工作,哪个好人家的能和你搞对象?”左方林不赞同。

左池从桌子上拿起书翻开,举起来挡住下半张脸,眼睛看着左方林,笑了笑,说:“哪个倒霉哪个来。”

“胡说八道!”左方林让他气得头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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