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竹篱笆的顶尖,淡金色的光丝就裹着竹香钻进了屋。陆池趴在西窗沿上,指尖抵着下巴看江起的背影——他扛着那截桐木,蓝布褂子的衣角被风掀起又落下,露出手腕上还沾着的木屑。
“急什么?”陆池对着他的背影喊,声音裹着晨露的润,“张木匠的铺子要辰时才开门,木头阴干要三个月呢!”
江起没回头,却加快了脚步,肩上的桐木撞在巷口的石墩上,发出“咚”的一声。他摸了摸后颈,耳尖发红——哪里是急着阴干,是怕陆池醒了看不见那截木头,总觉得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踏实。
陆池笑着收回目光,转身看见灶台上的豆浆碗还冒着热气。青瓷碗底沉着两颗蜜枣,是江起天没亮就去巷口王婶家买的——王婶总说“江小子的媳妇爱喝甜豆浆”,其实陆池不爱放蜜枣,可江起偏要加,说“甜到心里才暖”。
他端起碗喝了一口,甜香漫开的瞬间,院门外传来“嗒嗒”的马蹄声。林伯家的侄子阿贵扎着羊角辫,手里扬着个牛皮纸信封:“池哥!江起哥托我带的!”
信封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是江起用左手写的——他总说自己右手握锛子握惯了,写不好字。陆池拆开,里面是一张皱巴巴的画:后山的竹林被涂成了深绿,月光下的竹影歪歪扭扭晃着,角落里歪歪扭扭写着行小字:“等琴做好,这里的月光归你,琴声归我。”
画纸的边角沾着点竹屑,带着江起手心的温度。陆池捏着画笑出了声,指尖蹭过“琴声归我”那四个字,忽然想起昨晚江起蹲在琴房门口,举着炭笔犹豫了半宿的样子——原来这笨小子,也在偷偷准备惊喜。
上午收拾琴房时,陆池从床底翻出去年江起编的竹篮。竹篾已经褪成了浅黄,篮底还留着道暗褐色的血渍——是江起编篮时扎破了手,咬着牙没吭声,血渗进竹篾里,现在看起来像朵凝固的花。
他用帕子蘸了温水,轻轻擦着那道血渍。忽然听见院外有动静,探头一看,江起正蹲在篱笆外,跟卖花的阿婆讨价还价。他手里捏着支野蔷薇,花瓣上沾着露水,红得像要滴下来。
“不是说去张木匠那了吗?”陆池倚着门框笑,声音里带着点促狭。
江起猛地回头,手忙脚乱把花往身后藏,耳尖红得快滴血:“路过……路过看见的,觉得配你琴房的瓷瓶好看!”他把花递过来时,指尖还在抖,“阿婆说这花带刺,我……我把刺都捋掉了,不扎手。”
陆池接过花,花瓣上的露水蹭在指尖,凉丝丝的。他忽然凑近,鼻尖差点碰到江起的下巴,在对方发烫的脸颊上亲了下——像偷了糖的小孩,飞快缩回身子:“谢啦,江木匠。”
江起愣在原地,手还保持着递花的姿势,直到陆池抱着花进了琴房,他才摸着被亲过的脸颊,傻笑着在篱笆外站了好半天。卖豆腐的刘婶推着车经过,喊了句“江小子,脸比我家豆腐还嫩”,他才红着脸跑开,连手里的桐木都忘了扛。
中午的太阳晒得竹叶发烫,陆池搬了张竹榻到院里的老槐树下,刚躺下,江起就回来了。他手里拎着个油纸包,热气透过纸缝钻出来,是西街馄饨铺的虾籽馄饨——江起记得陆池爱吃虾籽,每次都跟王老板说“多放两勺,葱花儿挑干净”。
“张木匠说木料得挂在房梁上阴干,”江起把馄饨放在石桌上,蹲下来替陆池捏腿,“还教我做琴弦,用羊肠线泡松香,说这样弹起来韧,声音亮。”
陆池坐起来,舀了个馄饨递到他嘴边:“你连锛子都拿不稳,还学做琴弦?”
江起咬着馄饨点头,汤汁沾在唇角,像颗小珍珠。陆池伸手替他擦掉,指尖刚碰到,就被江起含住了——舌尖轻轻一卷,像在舔碗边的糖渍。陆池的手猛地一颤,馄饨差点掉在地上:“你、你耍流氓!”
“就耍你。”江起笑着,手指勾住他的衣角,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刚在铺子里看见把旧琴,琴身上刻着‘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我觉得……我们也该这样。”
陆池的心跳忽然乱了节拍。他抽出手,指尖还带着江起的温度,烫得他赶紧往嘴里塞了个馄饨,却被烫得直呼气。江起笑着拍他后背,趁机凑过来,吻落在他发烫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下:“急什么?又没人抢。”
树荫晃得人眼晕,蝉鸣像潮水似的涌过来。江起的吻顺着耳垂往下,落在颈窝,像羽毛扫过,痒得陆池缩脖子。可江起的手却按住他的后颈,不让他躲,吻得又深又急,从下巴到锁骨,在那片细腻的皮肤上留下一串红痕——像雨后竹林里冒出的红蘑菇。
“别……”陆池推着他的肩,声音软得像棉花,“下午还要抄琴谱呢。”
江起却不听,手顺着腰线往上,指尖碰到陆池胸口的纽扣时,陆池忽然抓住他的手腕。他的呼吸乱得像被风吹的竹影,眼角泛着水光:“竹榻会塌的……进屋……”
江起低笑一声,拦腰把他抱起来。竹榻果然“吱呀”响了一声,像在抗议。进了屋,陆池被按在铺着竹席的床上,阳光透过窗棂,在江起背上投下格子纹——像他刻在桐木上的线条,笨拙却认真。
陆池伸手摸他的后背,摸到肩胛骨处凸起的骨头,还有做木工时被木屑划破的小伤口。那些伤口已经结了痂,摸起来糙糙的,却让他的心忽然软得一塌糊涂。他勾住江起的脖子,主动凑上去吻他,舌尖轻轻舔过他的唇角,把馄饨的鲜味渡过去。
江起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更紧地抱住他。吻变得凶而急,像要把人拆进骨血里。陆池的手在他后背乱摸,摸到他汗湿的衣料,摸到他因为用力而绷紧的肌肉,忽然觉得这比任何琴音都让人着迷——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发间的木屑味混着阳光的味道,都是独属于他的乐章。
不知过了多久,江起才松开他。两人额头抵着额头,都在喘气,像刚跑完山路的少年。陆池的衣襟敞开着,胸口的红痕被阳光照得发亮,他忽然笑出声:“你身上有木头味。”
“你身上有琴香味。”江起吻了吻他的鼻尖,“混在一起,是不是就是我们的味道?”
陆池没回答,只是把脸埋进他颈窝。江起的颈间有股淡淡的皂角香,混着桐木的清冽,像他们初见时的风——那时候江起在码头扛货,汗湿的衬衫贴在背上,却笑着递给他一块糖。
下午抄琴谱时,江起就坐在旁边磨松香。他把块状的松香放在石臼里,用捣药杵一下一下砸,动作笨得像在砸石头。鼻尖沾着白色的松香粉,像只偷吃过面粉的猫。
“对了。”陆池忽然想起什么,放下笔,“张木匠说琴身上可以刻字?”
“说了!”江起抬头,眼睛亮得像星子,“刻得浅点不影响音色,刻什么?《凤求凰》的句子?”
陆池摇摇头,笔尖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推给江起看——“池起”。
“我们的名字。”他小声说,“刻在一起,像藤蔓缠竹子。”
江起的脸“腾”地红了。他手里的捣药杵“哐当”掉在地上,捡起来时声音都在抖:“好、好啊,就刻这个!刻深点,让别人一看就知道,这琴是我们共有的!”
傍晚去后山散步时,陆池摘了把野菊花。黄色的小花缀在鬓边,像撒了把阳光。江起替他别在发间,指尖故意蹭过他的耳垂,惹得他往旁边躲,却被江起拉住手腕,拽进怀里。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叠在一起像幅画。江起的吻落在他发间的菊花上,带着点苦味的香:“等琴做好了,就用这把琴弹《凤求凰》,只弹给我听。”
“那你要一直听。”陆池仰头看他,眼里的光比夕阳还亮,“听到老。”
“听到耳朵聋了也听。”江起低头吻住他,带着野菊花的苦香,“到时候我就趴在你膝头,你弹一句,我摸一句琴身的刻字,就知道你弹到哪了。”
山风穿过竹林,沙沙地响,像提前为他们伴奏。陆池忽然觉得,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那些藏在心底的温柔,都不用急着说——反正日子还长,琴会慢慢做好,刻字会慢慢变深,他们的吻也会像藤蔓缠竹子,一圈圈绕下去,直到再也分不开。
回到家时,月亮已经爬上墙头。江起去厨房烧水,陆池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摸着发间的野菊花笑。忽然听见厨房传来“哎呀”一声,跑过去一看,江起正对着被烫红的手背吹气,水壶歪在一边,水洒了一地。
“笨死了!”陆池拉着他到井边,用凉水冲他的手背,“烧个水都能烫着。”
江起却趁机握住他的手,往自己唇边带。他的吻落在陆池的指尖,像在舔舐刚才被烫到的疼:“谁让你站在门口笑?分我心。”
陆池的脸又红了,想抽手,却被江起握得更紧。灶膛的火光映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要把这瞬间烧进彼此的骨血里。
夜深时,陆池躺在竹床上,听着江起在旁边翻来覆去。他凑过去,轻声问:“睡不着?”
“在想琴上的刻字。”江起凑过来,呼吸拂在他的颈窝,“是并排刻,还是上下刻?要不要加个小竹子图案?”
陆池被他蹭得痒,笑着躲闪:“随便你,反正刻上了就再也抹不掉。”
“抹不掉才好。”江起咬住他的肩膀,留下个浅浅的牙印,“就像我们,再也分不开。”
月光从窗缝溜进来,在被单上画着碎银似的图案。陆池能感觉到江起的心跳,像鼓点敲在他的耳膜上,比任何琴音都让人安心。他忽然想起张木匠说的话:“好琴得有魂,魂在哪?在弹的人心里,在听的人眼里。”
原来他早就找到了自己的琴魂——就在身边这个会把松香磨成粉、会为朵野蔷薇脸红、会笨拙地刻下两人名字的人眼里。
第二天江起去张木匠铺学做琴弦,陆池坐在琴房里,对着那截还在阴干的桐木发呆。他拿起刻刀,在旁边的废木头上轻轻划——先刻个“池”,再刻个“起”,两个字挨得紧紧的,像依偎着的模样。
刻完才发现,指尖被刀划了个小口,血珠渗出来,滴在木头上,像朵小小的花。他把那块废木头藏进琴盒,想着等江起回来,要故意说“刻字时不小心伤了手”,看他会不会急得跳脚。
窗外的蝉鸣还在响,竹影晃得人眼晕。陆池笑着想,这日子啊,就像那把慢慢成型的琴——有点疼,有点乱,却藏着说不尽的甜。
风裹着竹香钻进来,吹得琴盒上的红绸晃了晃。陆池靠在床头,摸着发间的野菊花,忽然听见院外传来江起的喊叫声:“小池!我回来了!”
他笑着应了一声,把刻刀放进抽屉。阳光漫过窗棂,照在他的脸上,像撒了把糖。
所谓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陪你,把每一块桐木都磨成琴,把每一个日子都过成诗。
而他们的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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