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粉玫瑰

如果她没记错。就算隔着时差,现在也是板上钉钉的大年三十。

除夕夜,他不好好陪在家人身边,来医院做什么?

郁理心情复杂。

她给陪护发了条语音,交代今晚不必过来。说完后手机跌到沙发软枕,撞开一层翻涌的丝绒海浪。

病房没开灯。盥洗室倒是亮着一盏光质溶溶的护目灯,昏黄暖光铺在地面,泛出柔和干净的波浪水纹。

闲来无事时,陪护会带她到楼下晒太阳。她会一边听着红楼梦,一边遵循医嘱做眼部康复训练。那时候天气总是很好,虽然林间惊雀偶尔会震落一小捧雪,清透地落在眼角眉梢,陪护会拿手持云台记录下这一刻。

失去视力后其余感官被放大到极限,她清楚地知道并记得,从楼下上来,乘坐电梯,一共五分十二秒。

但。

她用语音唤醒Siri,电子女声告诉她这一次播报的时间离上一次间隔了十三分钟。

十三分钟,周敬航就算爬楼梯,他也该到了。

.

一直等了四十来分钟。

漫长无边的等待时间如一双看不见的手,强硬固执地拽着她下坠。

她靠着沙发,长发垂散,养了一段时间的发质重新焕发蓬勃生命力的柔软,迷离灯火下浆着潋滟水色的光泽。

骂到一百零八遍的周敬航时,她怀里抱着天鹅软枕,手机跌到一旁,陷入温沉良夜。

.

周敬航敲了三次门。

他上来时特别找过郁理的主治医生,花了四十分钟仔细了解车祸发生后的所有细节。

在私人医院,每位病人享有最高级别的保密权限,但他用了点周家人脉,顺利要到了郁理住院以来的病例。

他本科和研究生的方向都不是医学,全英文件充满晦涩难懂的专业名词,他一一看下去,神情前所未有的专注认真。

遇到几个复杂术语,他用手机拍下来,发到半小时前紧急拉人的医生群。

只不过他不知道郁理眼睛受伤最严重,方向难免走偏,摄录的大面积英文与眼部无关。

桌上待客的大吉岭红茶彻底搁凉。

白人医生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位年轻男人,他并不知道对方和那位郁小姐的私人关系,但他来头很大,副院长亲自打电话联系他。

“周先生......”

他今天架了一副平时不常见的无框银边眼镜,黑色休闲款衬衫和紧窄长裤,持握病例的手腕戴一枚银色钢链腕表。

整个人的气质向内收,却又很凌厉。

“嗯。”他简单地应一声,翻了三分之一的病例不再往后看,他把文件还给白人医生,言简意赅地点头:“我去看她。”

“......”医生欲言又止,周敬航停下来,偏头向后一眼,眸光轻慢无形。

长廊幽深安静,灯光溶溶温缓,他站在门前,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浪费如此多时间精力来看她时,虚握成拳的手背已经先于理智轻轻地叩了一声。

一直到第三下,一门之隔的病房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周敬航没有给自己提供转身就走的选项,他握住冰凉门柄,用力一旋。

黑暗如软体动物爬上他劲瘦小腿,黑色漆面皮鞋没有往里一步。

借着走廊灯光,他看见郁理。

很久不见。

她更瘦了——周敬航皱起眉,怎么每次隔一段时间不见,她好像能有本事把自己折腾得更加消瘦。就算是需要保持身材的模特,也不能真把自己往纸片人的方向收拾吧。

他松开手,走进去。

里面不是完全的黑暗,至少某个房间留了一盏灯。

暖色的灯火,将明未明地投落在她身侧。她歪着头睡着了,肩颈没有依靠,姿势很端正,看上去不大舒服。

周敬航平静地看着她。

片刻,他反手关门,探望病人的玫瑰花随手丢到一边。

郁理被动静闹醒。

她喉间压出一声极轻的“唔”,一个没有意义的单音节。她眯着眼抬眸,目光没有聚焦,接着又是一声“唔”,这回带了点语调,是疑问的意思。

周敬航一动不动地站着。屋内唯一亮色漫不过来,他周身是黏稠困顿的黑色。

玻璃窗半开,天色彻底冷下来。半小时前推送手机的天气预报提示今夜有雪。

她用英文喊出一个名字,目光仍然虚焦,她仿佛看不见自己面前站着的人。

他瞬间沉下脸。

这又是她的新把戏?装什么。

得不到回应,郁理手指扶着沙发边缘稍微坐直,她困惑茫然地张望,眼神揉不进光。

她又喊出一个名字。

是个女性名字。

但接着,郁理在他眼里站起来。起身的姿势很奇怪,没有她一贯骄傲如天鹅的优美轻盈,反而是笨拙地摸索着沙发边缘,手指碰到墙壁,试探地往前摸了几寸,似乎在确定方向。

周敬航想到什么,眼底浮现惊诧和难以置信,怎么,她的眼睛——

他快速往后退几步,随便摸了几下,精准找到光源开关。

悬挂中央的大灯应声而亮。

正常人,在漆黑环境中骤然接触到光亮,眼神的第一反应,一定是闪避。

但她没有。

她依旧是木木呆呆地站在原地,漂亮精致的五官仿佛被不知所措的神情冰封。周敬航得承认,他从未见过这一面的郁理,但,这种独一无二,并不让他感到可耻的开心。

她有一双很吸引人的眼睛。

浅色的瞳,猫一样狡黠精明,在某些时刻又透出慵懒和乖顺。

明亮灯光如过曝照片,他几乎有些失控的情绪无处遁形。

郁理在沙发一侧摸到手机,她拿起来,没有解锁,唤出语音助手后,用英文问现在几点。

这一趟动作很熟练。失明后的很长时间,她和Siri成为不见面的朋友。

她让Siri给刚刚听过的英文名拨电话,周敬航摁住她的手腕。

于是后半句无疾而终,她感受着薄薄肌肤上不属于自己的温度。他的手指很凉,仿佛拢过一层细雪。

郁理微微偏过头,垂下的纤长眼睫掩着晦暗不明的情绪,她眸光似乎被过亮光线映得有些潮湿。

隔了好几秒。

她在缓缓沉没的静谧里,带着点儿不确定,轻声问:“......周敬航?”

.

怀疑不可控地冒出头,又被他自己强硬地摁回去。

郁理是个模特不是个演员,她拿捏不住那么分明而精准的情绪。

他还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不在意料之中的狼藉,郁理紧接着敛眉,迅疾而凛冽地摆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

“又是你?”她换了中文:“滚。我跟你无话可说。”

“......”

郁理甩开他的手,周敬航猝不及防,被她撞到腕骨。

有谁看过她?心底自以为克制得很好的情绪如夜奔海啸翻涌而出,他瞬间冷下脸。

“谁找过你?”他重新拽住郁理的手,但位置太过,不是手腕,而是手指,他没意识到自己非常用力,沉着声又问一遍:“谁找过你,庄铭?”

他把她往前一拉,郁理跌了两步,摔进他怀里。

周敬航身上味道很杂,高级干洗的清冽香气,白人医生办公室中挥洒的霸道香氛,还有他站在楼下,不确定自己要不要上来时,周身极净清寒的冷雪。

这些乱七八糟的味道像一枚银色的图钉,快准狠地钉上他。

但郁理的气息很干净。不缠人,不霸道,不强势,甚至有些脆弱。

她又恢复惘然,眉心极轻地敛了下,平平地舒展开。

“周敬航。”

这次她用了肯定的语气,她不回答隐隐埋藏怒气的问题,细白手指如一块冰白色冷玉,慢慢地触碰他。

先是锁骨,脖颈,喉结,再到下颌,鼻梁。

最后是眼睛。

她感受着他,用从未有过的方式。

那双曾经光芒万丈的眼睛,近在咫尺,但他喉结突然灌入一把冰冷雪沫,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雪在什么时候变大,没有人知道。

寒风料峭,精致包扎粉红玫瑰的玻璃纸簌簌轻响,如同蝴蝶振翼。

他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但分明颤抖的声线不留情地出面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男孩。

“眼睛,”他喉结重重地往下沉动,“怎么回事?”

小周:她演我,难道我就没有错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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