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公平

周敬航单方面被郁理甩了以后,几乎没有任何的消沉。

他绝对不是性格温和的人,偏向冷漠极端。和郁理分手后,这种恶劣的负面情绪被放大到极限。

有关他们分手的传闻,在科院津津乐道了好一阵子。毕竟那位前女友大有来头,关于她的新闻,网上随手一搜,多得看不过来。

但很奇怪,在最初的几个月,郁理忽然销声匿迹。与她有关的所有消息,仿佛时间暂停,全部留在他们分手那月。

周敬航当然不会让两人的关系停留在她说分手那一夜。他不是任人戏耍的傻子,愤怒过后,他企图寻找这疯子留下的蛛丝马迹。

没费多少章程,迅速得知了她父亲因意外过世的消息。

郁理沿用姓氏的那位先生,葬礼与他的人生相反,办得相当朴素低调。

那天小雨,墓园空旷幽静。冷淡的、浑浊的灰色墓碑,只有一行相当洒脱的英文。

翻译过来是,爱过、恨过、来过、走了。

郁理穿着黑衣黑裙,头戴黑色面纱帽。她站在人群里,苍白如中世纪盛传的古堡吸血鬼,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周敬航撑着一柄意大利手工牌子的黑色雨伞,伞沿很宽,雨水顺成密集直线,从伞沿坠落,强势地洇入他身上单薄的黑色衬衣。

他站得很远。

葬礼结束,她的背影像一只即将飞入深远苍穹的鸟。他静静看了好一会儿,避过她视线,不发一言地离开。

那段时间,这位臭名昭著商人的逝世新闻,占据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财经版面。有几家边角媒体,不知打哪儿挖来的消息,遣词造句中隐晦地提及郁理。

无非是争权夺利,分割财产,兄妹反目,豪门乐此不疲上演的单调戏码。

再想把她绑到身边,周敬航也分得清孰轻孰重,他本打算等葬礼过后一段时间,再去找郁理。

但,她母亲紧跟着出事。

他一面想办法延长签证,一面调查许梦昕的坠楼真相。

郁理曾和他在某个餍足且无所事事的夜晚聊起许梦昕。

彼时郁理窝在他怀里,她身上满是细密晶莹的汗,周敬航双手横过她膝弯,打算抱她去洗澡,被她恼怒地拍开手。

月光明亮,悬在镀金画框,笔触鲜艳浪漫的油画,她看了好一会儿,脸上有月光亲吻过的憔悴,她突然说:

“许梦昕,好像一只飞不高的蝴蝶。”

当时他说什么呢?他好像说:“别和我提没有关系的女人。我只在乎你。”

后来,这只被郁理赠送称谓的普通蝴蝶,从二十九楼断翅飞下,陨落于那场她和庄铭共同被困的雨夜。

那段时间周敬航忙于实验和比赛,百忙之中,拆开一封几个月前送进邮箱的匿名信件。

他抖开薄薄信封,里面是一张化验单。

那个女孩,年轻,苍白,她像一株奄奄一息的白色铃兰,花瓣单薄得近乎透明。

他只记得她好像经常穿白色,长头发,身形羸弱,永远多愁善感地颦着眉心,好像全世界的哀愁都落在她眼底。

她是庄铭谈了好多年的前女友,坠楼时,已经有几个月的身孕。

那天黄昏,周敬航看着电脑,独自坐了许久。

他闭上眼,虚空中浮现郁理的脸。

漂亮的,张扬的,明媚的,做作又娇气的,颐气指使把他当佣人使唤的。

美好的,不够美好的。

真相来得太晚太慢。他们已经错过和好的最佳时机。

他想,他现在应该买最近一程航班,他必须找到她,所有的事情可以解释。

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件比找到她更重要的事情,是找到庄铭。

后来人尽皆知的结果,庄铭被他生生打断一条腿,他在超速驰往机场路上,与一辆大卡车相碰,人事不省地住了几个月。

.

“嘿!”

郁理手指一晃,在他眼前打了个清脆响指。

她困惑地歪着头,欲言又止:“......你这是被夺舍了?干嘛看着我发呆?表情好蠢。”

他怎么又想到过去了。

周敬航看着眼前无知无觉的女人,在“把她拖过来吻到窒息”和“阳台躺椅、沙发、流理台都很好”的念头来回,最后他推开郁理肩膀,径直抓住玻璃杯。

他没注意自己抓得极其用力,瘦薄骨节泛着苍白。

郁理莫名其妙地被他晾了一会儿,心想该不会是那句用量尺试一试的玩笑话,刺激到这男人脆弱如少女的玻璃心吧?

她真不是开玩笑。品牌出借的礼服多是标准尺寸,有时候需要动手修改三围,于咏糖就为她改过两三次,量尺常用常新。

但她现在决定不把这句话说出口,清艳美眸一转,笑着问他:

“你吃晚饭没有?”

周敬航在她开口时刚好侧身:“听说你这几年玩得很花?”

他们同时一愣,郁理眨眨眼,手心向上,做了个请的手势。非常彬彬有礼,非常欠揍。

“还行。”

她在他短暂掉线间隙,到衣帽间换了一条珠光宝气的法式睡裙,领口开得很低。她胸型很美,尤其是仰躺时,像沙漏最细处漏下的晶莹水滴。

郁理扶着吧台,软若无骨的细腰如纤娜花枝迎风下塌,又长又白的双腿岔得很开,她像只猫伸懒腰。

“你呢?”她睡前会做瑜伽,此刻不避讳周敬航在场,当着他的面把一条腿掰到脑后,她八风不动地维持姿势,脸颊出了粉薄的汗,“谈了几个女朋友?宋思窈说见过你带女伴,嗯,你口味变化挺大。”

她气息很稳,语气却娇滴滴的,周敬航不确定她有没有故意惹怒他的成分。

他平静地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涌着愠怒。

“那是我表妹。”

郁理微微一笑,她把腿折下来,继续在前男友面前舒展傲人曲线。

“和你分开后,我,尝试和不同男人date。结果很遗憾,我最喜欢你。敬航,这不是玩笑。可惜,我对你没有爱了,倒是有很多的恨。”

周敬航皱眉:“理理,恨是爱的反义词。你恨我,说明你还有爱,你自己不接受。”

郁理风情万种地挑眉,她支起一根手指,轻佻地摇了摇。

“恨的反义词是原谅。傻瓜,你怎么可以,指望虚无缥缈的爱。”她笑盈盈地说,语调抑扬顿挫,仿佛表情夸张的戏剧演员,“我和你,我们,结束了。”

周敬航不理会她自说自话,他摇头,走两步把她手指攥在手心里。郁理不挣,依旧用那张没有妆容也艳丽到没天理的脸蛋,一会儿扮无辜,一会儿扮天真地看他。

“复合,我不介意重复上万遍,一直到你听明白为止。”

他握住她手指抵到唇边,模仿某种动作,轻慢地吞吐。他低着眼,声线微微哑了,喉结旁的小痣仿佛变成一枚图钉,空气里所有暧昧因子尽数凝固在这一个小小的点。

成年人,早就不屑欲擒故纵的戏码。郁理脸上彻底失去笑意。

她知道自己还会再见周敬航,时间或早或晚的事。他们之间,就像一场战争过后留下的断壁残垣,要重建,要新生,也要想办法清理荒旧废墟。

可惜,那不是轻易就能被提起的过往。

她的手指沾了水色唾液,变得亮晶晶。她想去洗手,沉默地绕开他,走两步,拨扫水龙头却忘了把手放进去。

周敬航看她发愣,摁住她手腕,先是挤了一管粉红色的洗手液,从掌心到指根,毕生耐心都耗在这一场无聊小事。

垂直而下的透明水流撞击象牙白的盥洗台,不停有水珠飞溅到她挽起长袖的纤细小臂。

周敬航从身后靠过来,一个拥抱的姿势。

他修长手指带着她的手翻了个面,他声音贴在她耳边:“理理,我的体检报告你看过了,但你——嗯,艺术系毕业,实在不指望你完全看懂。”

周敬航有鬼吧,为什么总试图激怒她?

她果然一点就炸,但他很有先见之明地低头,牙齿咬住她睡衣微微下滑的肩膀,不用力,某种缓慢温柔的折磨。

郁理咬牙,瞬间推翻自己不恨他的念头。不,她恨死他了!这人看着温文尔雅,其实上了床完全不是君子做派。畜生!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扭过头,趁他注意力分散,反手掬了一把水甩到他脸上,同时机智地从他肘弯逃开。

冰冷水珠沿着他修挺鼻骨缓缓下落,再到似笑非笑的唇沿。他抬起手,缓缓擦去。

“我不打算要孩子。”

郁理觉得自己有必要打开他脑子看看这三年里面都装了什么垃圾废料,耀大毕业的高材生说话颠三倒四,他们谁才是小老外?

桌面没有纸巾,白金色鳄鱼包缠着一条郁理钟爱品牌的烟灰色纱巾。

周敬航捏住一角,慢条斯理地解开,拭过额角几缕透明水线。

“既然你暂时不想复合,”他把纱巾丢到一边,在郁理火山喷发的眼神中对她笑了笑,换上斯文败类的面具,“那么,booty call,我要和你维持长期关系。你说我们只有身体契合,可以,身体比灵魂更诚实。而我不打算要孩子,你应该也不想要。我做了输精管结扎手术。”

郁理在他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没离开过他的脸。

他眼睛很深,纯粹的、不吸光的黑曜石,目光毫不折衷地落到什么人面前,几分天生自带的戾气。面部骨相很好,深邃立体。拥有这么一副矜冷面相的公子哥,骨子里对人性袖手旁观。

三年,她没有改变,他也没有。

巴黎永远声色浮华,数不清的高楼大厦,数不清的快门镜头,数不清的法国棕榈。太阳升起,月亮落下,一架天秤的两个支点。

泥泞灰败的月色里,他身影近了一寸,带着她身上娇软的高级香氛。

“笨蛋,是不是不知道输精管结扎手术?”

他冷笑,换了英文,再对她重复一遍:“为什么不信任我?当年,我和许梦昕没有发生以你空空大脑所想象到的一切事情。我承认,我有做错的地方,但是你,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郁理,宣判一个人死刑之前,难道不打算听他的陈词?别这么做人,别这么对我。很不公平。”

她的灵魂已经被震撼了。她终于听懂他说什么,但理智上,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这、这种手术,难道是说做就做?简单和切双眼皮一样?不,或许双眼皮比这个还要麻烦。

她三分惊愕,三分茫然的表情,取悦了周敬航。

周敬航凑过来,吻了吻她因为血液滞留而僵冷的唇角。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会告诉你。郁理,三年七个月,我没有和任何人在一起。我不是性.饥渴的人,我不会跟自己不爱的人发生关系。这一点,我想我们存在代沟。”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不自觉瑟缩一下,却被男人按头叩入怀里。郁理额角重重地撞上他的锁骨,他的声音,夹带些微不明的怒意、自暴自弃的讥嘲,最后居高临下地砸在她滚烫耳骨。

周敬航瞥过唇角,这个动作,十足十的冷漠凉薄。

“我爱你,我想和你上床,做.爱,只有你。”

他言语下流,脸色却极尽冷静。他的目光很重,可是自尊和骄傲,已经变得很轻,“所以,留在我面前,别和任何人乱搞,尤其是宋敛。你一定不想见识我真正发火的样子?”

——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哪一步错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郁理头痛欲裂。

她那双璀璨灿烂的眸子闪了闪,而后很快如流星坠翼,光芒熄灭。

“我不懂。”她虚弱地说:“值得吗?你......”

周敬航截断她的话,用一个几乎迫得她呼吸骤停的深吻。

“我知道你介意当年事情,很多事情可以解释清楚。许梦昕为什么坠楼,庄铭为什么和你困在一起,我为什么成为第一嫌疑人,你为什么和我分手。”

周敬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爱情真是麻烦玩意,而眼前明显不相信他眼睛却闪得厉害的女人,更是制造麻烦的麻烦本身。

“给我点时间。我现在,需要你,非常,非常需要你。”

我女:灵魂震撼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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