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理很少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刻,这几年,她早以为自己进化掉了会令人软弱的部分,就像郁先生和Alessia葬礼时,她眼尾干涩酸胀,但没有眼泪。
但周敬航,这个极致言行不一的神经病,每一次都能精准无误地察觉她几不可查的低落。
他按住她苍白手背,五指轻柔缓慢地插.入她指缝,扣得不紧也不牢。后半程他没有松开手,郁理也没挣脱。
白皙纤瘦的腕骨没有佩戴任何饰品,不见她近期钟爱的珍珠贝母细链手表。
他们再次返回半山别墅,好似过了半个世纪,但一对时间,其实只有几个小时。
真是人生中最漫长的时光之一。
郁理可有可无地想。
然后在周敬航坦然自若地把自己车停到她的地下车库,同时在她验证虹膜时命令她把自己的加上,郁理迅速把无病呻吟的情绪扔掉。
她对这个男人的无耻程度又有了新的认知,她无语半晌,冷酷地拒绝了周敬航的要求。
周敬航退而求其次,让她把密码告诉自己,郁理心说你有完没完,刚想把人直接轰走,不料天气十分应景,三个震天动地的响雷和直接把她看呆了的滂沱大雨。
她拒绝的话不上不下地噎着,周敬航微微眯眼,盯着她弧度精致的唇形,忽然俯身,握着她的手并到头顶,索取一个深入的吻。
“你的密码是我们分手日期!笨蛋,还说不想和我复合?”
“...你有病吧!”
郁理狠狠用手背擦拭他留下的痕迹,这狗东西,连吻带咬,他真是日渐狗化了。
前男友完全不理会前女友的无能狂怒,甚至好整以暇地欣赏一番她难得可见的气急败坏。
前女友冷冰冰地请他滚,他挡开即将对着他高挺鼻梁拍下来的大门,堂而皇之地进到她领地。
不用回头看也能感觉,郁理快要被他气晕了。
大厅和出门时没有分别,礼品袋和快递箱横七竖八,周敬航弯腰把她丢在地上的爱马仕拾起来,郁理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落在沙发上,接着她的漂亮脸蛋出现长达三分钟的漫长空白。
一个黑白的行李箱,LV标识,不用打开也能想到里面装着周敬航的换洗衣物。
她对他的登堂入室服了。
“周敬航。”
郁理忍着气闷,她把行李箱丢到地上,很轻,估计没有多少件衣服,这个认知让她微妙地开心,但她脸上没泄露半点可供周敬航借题发挥的端倪,她双手抱起,嫌弃而不快地说:“你,真的很不要脸,如果不要脸可以申请吉尼斯纪录,相信我,直到你作古一百年,你的成绩无人超越。”
周敬航很受教地点头,他驾轻就熟地找到冰箱,打开取出一瓶冰镇纯净水,语气听不出情绪,不咸不淡地盯视她:“看来,你对我评价还不错。郁理,有我这么一个男朋友,你很自豪吧。”
郁理:.........
被夺舍了?
他喝空一瓶水,清瘦指节握着透明瓶身,目光梭巡一圈,定位上任主人安置的内嵌形垃圾桶。
站直身,纯黑色的瞳孔望住她,在她气闷烦躁讨厌的表情中挑眉,不透光的眼底缓缓蔓开一层温和笑意。
“脸面和前女友,有时候要学会取舍。”
郁理听着他大言不惭的废话,硬是气笑了。
“随便你。但我警告你,不许上来我房间,不然,我一定会让你失去你最引以为傲的性功能!”
他在郁理装腔作势的威胁中想了一下,低头瞥一眼暂且很冷静的身下,用一种,很慢,但很轻佻的口吻说:“没明白。劳烦你讲清楚一点?是我引以为傲还是你引以为傲?”
郁理随手拿一个鳄鱼皮砸到他身上。
周敬航伸手挡下,她有很多鳄鱼皮,如果他这辈子有机会上到三楼,会发现郁理有一整面移动墙的奢侈包包。
在她介于发火和考虑毁尸灭迹可能性的选项中,周敬航把包包放到沙发,他走过来,郁理警惕地往后避让一步。
“打开行李箱,有你的礼物。”
她没料到是这个走向,当即愣住。
行李箱会是什么?郁理更加怀疑,这个人,不会是给她搞了一整套违法用品吧?他真的想弄死庄铭吗?就和自己一样。
郁理没明白自己天马行空的脑回路已经岔到了庄铭身上,她蹲下身,纤细冷白的手指慢慢地攥着银色滑链。
但是在完全打开前,她还是拎起来掂了掂,真的很轻。
“什么东西?”她很谨慎,没有轻易打开。
周敬航没说话,他走到开放式厨房,手背拨扫银色水龙头。清澈水流汩汩而出,他低眸冲洗自己揍过庄铭的右手。
指关节泛着不明显的红肿,他得承认,如果不是郁理在场,他或许会失手打死庄铭。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一些违反试听法则的念头,他不想当滥用特权阶级的废物,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失控,那么他很乐意承担自己的任性苦果。
只是,郁理......
厨房格局正对着庭院,一大片精心养护的绿植草场,藩篱花瓣,还有一架很精致的古铜色雕花秋千,旁边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喷泉池,白瓷纯洁的圣女像。
周敬航很少去想形而上学的事情,除了结婚,他没有给自己预设未来和以后,那些都太过虚无缥缈和遥远。
他挤了一管洗手液,晶粉色的胶装物质慢慢在掌心融化,周敬航用力地搓过自己指关节,一直到仿佛要渗出鲜血的红。
如果他死了,郁理会像失去许梦昕那样,带着一个此生再也无法结痂愈合的伤口,她一看到二十岁的女孩子,就会想起许梦昕;看到蝴蝶,也会想起许梦昕。
——怎么会没办法过去?
他的脸色冷淡了些,开了厨房的环形灯照在他脸上,他们都知道,心底被台风席卷过的地方,永远留有一个不会涉足、也无法重建的废墟。
周敬航抽了一张纸,他背身倚着干净锃亮的流理台,水珠顺着指尖落到腕骨。
郁理背对着他,已经打开行李箱。
里面什么也没有。
她对着空空如也的行李箱底部,一时间,觉得荒唐而好笑。
手指虚抓了一把风,她没有回头,轻声问:“你什么意思?”
周敬航很久没动,维持着原先姿势,听到她声音后,他抬起手,把顶部的环形光关了。
他脖颈很好看,线条流畅干净,清瘦的锁骨阴影在大厅溢过来的光影曲折中,呈现微微深陷的阴影。
“打算送你一束玫瑰,但你跑了,我很生气。”
郁理闻不到弥留的花香,她不是很相信周敬航的说辞。
周敬航按了按流理台冰冷的大理石瓷面,他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站在她身后,斜落的身影完全笼罩她。
他从后掰过她的脸,一双很大的、瞳孔边缘透着微微樱花粉的眸子,鼻骨很高,鼻尖非常标准,唇小而嫩,下巴生得尤其可爱。一张完美符合黄金比例的脸。
“下次别去见庄铭,有什么事,我替你出面。你对工作挺看重吧,以后别那么冲动。”
她没有开大厅的灯,忘了在哪里遗漏一盏模糊冷淡的光源。
周敬航眉眼轮廓非常深邃,但表情很冷,他眼底永远覆盖一层无法融化的冰冷霜星。
郁理半蹲了很久,她踝骨隐隐作痛,但她没有变换任何姿势,细长如白天鹅的脖颈与她的脸形成一个转角,睫毛眨动的频率很高。
“你做的很多事,我都不懂。”她声线温然,表情却漠然得在看一个陌生人:“庄铭的腿,是不是你打断的?”
她再一次求证。
庄铭那种人,嘴里没有一句真话。但是当他拄着浮夸的镀金手杖,衣冠楚楚的皮相里子却狼狈无比,他那条断腿,和生病后愈发孱弱单薄的身躯,和他谈起周敬航,又恨又怕的态度,无数线索佐证一个真相。
但她还是想问。
周敬航抬一抬眼,俯身上前,毫无**和色气地碰了下她抿得微微发苦的唇角。
“想问的不是这个。”
他没有闭上眼睛,事实上,重逢后的所有亲密接触,他们都像两头野兽抵死纠缠,谁都想抢占上风,率先咬断对方咽喉。
“你想问,我当年打断他的腿,是因为你,还是因为许梦昕?”
他眼中的情绪太重,郁理同样,三年前是他们无法跨过的、一条被命名为许梦昕的河流。
周敬航把她拉近了一些,她没抗拒,温顺地跌进他怀里。
他体温一向不是很高,面冷心冷的人,估计血也是冷的。她漫无目的地想,把自己抵他在他气息干净的肩窝。
“如果你问我,我会毫无保留地向你坦诚,你知道我一贯如此。”
郁理佩服他在这种时候还不忘夸奖自己,好气又好笑地低头,在他肌肉紧实的肩膀咬了一口。
周敬航没有发出任何痛哼,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我那时候恨透了你。恨你耍我,恨你不把我放心上,恨你随随便便说分手——别咬我!郁理你是狗吗?”
他的声音终于变得气急败坏:“我不是那种窝囊男人,女朋友跑了不去追,但你、那时候,父亲刚过世。葬礼我去了。”
郁理终于露出吃惊的表情:“你说什么?”
他又亲她,密集但很有耐心的啄吻,每一下的心跳跳砸得很重,但拂扫她睫尖的呼吸很轻。
“这不重要,我想告诉你,后来你母亲去世,我也跟着去了。但因为你们家族的关系,我没办法离你太近。”
这些事情,她全都不知道。
周敬航看她呆了一下,又呆了一下的模样,竟然微微翘起唇角。
“我说过,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顿了顿,他续上断掉的话头:“郁理,我会对你全然坦诚。三年前,我没那么成熟,也没有那么游刃有余。和你分手之前,我和几个狐朋狗友游历欧洲,蹦极、滑雪。无障碍保护攀岩,飙车、跳海等等,我的叛逆期是在你离开之后到来。我对你很失望,对自己更是。最开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分手,只是简单的玩腻了?”
他的语速略急且快:“后来我知道,你和我说分手的当天,你收到父亲去世的消息。我可耻地以为我们之间仍有转圜余地,直到有人给我匿名寄了一封信。”
郁理眸光轻轻闪了一下:“什么信?”
“别着急,我会给你看。”
周敬航捏着她下巴,吻过她眼睫、鼻尖和唇角,珍惜而流连,他贴着郁理后腰的手指发汗,不给她动弹余地。
“时间倒退一个晚上。那天,你和庄铭,被困耀京机场附近的耀航酒店,晚上八点二十七分,许梦昕来找我。我没给她开门,告诉她我有事要出去,然后,晚十点,这是法医推断出来的死亡时间,她从29楼一跃而下。”
“同样是因为暴雨,我被困环京二路,车子底盘过低导致进水,不得已叫拖车公司。而许梦昕坠楼地点的监控全面失效,我事后请专业人士修复,只能还原前后半小时的监控画面。”
这点不合常理,周敬航明白。他住的地方寸土寸金,安保和物业不可能犯下如此明显落人把柄的疏漏,他唯一想到的,合适且合理的解释,有人干预了那天晚上的监控记录。
“......谁?”她一动不动,眸光变得缓慢,时间和血液一同被他的话语冻住了。
周敬航眸光很深,他抬起眼,又垂下,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三年前那种被别人肆意玩弄,却无法还击的愤怒了。
三年了,他从没有放弃对真相的追究,可是一筹莫展。无故消失的监控录像,雨夜中坠楼的苍白少女,还有她四个月的身孕。
他不想承认自己无能。
“暴雨几乎没能留下蛛丝马迹,法医的鉴定结果是自杀。我想进一步尸检,但是许梦昕的家人离奇消失了,等我再找到她母亲,她只给我留下一盒骨灰。”
最后,他轻声地说:“郁理,我认识的许梦昕,和你认识的,不大一样。”
他斟词酌句,希望把这位身上背负许多秘密的朋友的死亡轻描淡写:“我不想评论一个已经离开的人。但你,动动脑子,她给你留了很多线索,还没发现吗?”
周敬航说的话,让郁理想起,白日寒冷诡异的墓园,面若金纸、阴险狡诈的瘸子,还有他口中的“婊、子”。
抵着下颌到咬肌的手指修长冰冷,他的手充满力量感,不若女性滑腻柔软,郁理情不自禁地贴着他手背,她缓慢地眨眼,所有情绪深不见底地洇进去。
暴雨之中,这栋被困半山的华美别墅如一座黄金牢笼,他们面对面,少时劈开沉滞夜色的惊雷带走她一闪而过的迷茫。
她猛然惊醒,双手推开周敬航。蹲了很久,双腿麻痹,她扶着沙发咬牙起身,再度陷入绝对黑暗的大厅,只有古董座钟发出清脆而有序的走钟声。
“我只问你一句话。”
郁理冷冷地看着他,她脸上交织的爱和恨,那么动人,那么脆弱,那么绝望,那么货真价实。
“你在这件事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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