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云惊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手指微动,匕首被抽出三分——

忽然,一道身影覆在她面前,截断了李戚珩的视线。

李玉锦抬手,轻轻替她整理快要滑落的盖头,又顺势握住她颤抖的手,将红绸调整塞进她掌心。

“娘子,握紧了。”他嗓音柔软,却带着不容推拒的力道。

云惊一怔,尚未回神,便听李玉锦已转向李戚珩,语气谦和却疏离:

“皇兄说笑了,拙荆胆小,经不起玩笑。”

李戚珩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看了云惊一眼,终究没再上前。

“吉时已到!”

赞礼官的高唱中,李戚珩不得不退开。

云惊被李玉锦牵着走向喜堂,后颈汗湿了一片。

-

婚房内,旁人散去,绿云关上房门。

云惊松了口气,随手扯掉红盖头,便见绿云双腿一软,跪在了她跟前、

“公主!”绿云手指死死攥着云惊的嫁衣裙角,“您方才若真动了手,我们——”

云惊一把捂住她的嘴,眼神凌厉地扫向门外。她眼眸深沉:“十步之内,我有七成把握割断太子喉咙。”

“可若失手!”云惊心提到了嗓子眼。

“所以我要的是十成!”云惊压低声音道:“放心吧,我还没疯到在这等众目睽睽下杀人。”

绿云额上冷汗涔涔:“您万不能冲动行事,否则长殿下那边奴万死不能辞其咎——”

“够了。”云惊打断她,袖中匕首握紧了几分,“来日方长。”

既然冒险来到了燕京,她便不会图一时之快、赌性命之危,但杀了李戚珩她势在必得。

不过,今日李戚珩之举......

“公主,那李戚珩是大燕太子,亦是六殿下兄长,今日之举不妥。”绿云擦了擦汗,还心有余悸,“可是他察觉了什么?”

“应当不会。”绿云的忧虑方才也在云惊脑海中一闪而过,不过很快便被她打消了念头,“李戚珩不会那么容易查到我的身份,更何况我来燕京时日不长,他的皇弟婚配,我二人这才有了明面的交集。李戚珩实在太过谨慎,即使是几个皇子中最不起眼的恭王殿下,他都要试探一二。”

是啊,李玉锦为何要娶一介草民呢?

可只要细细一究,李玉锦娶了个平民女子,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甚至恰如其分。实在难免惹疑。

如此分析下来,云惊心安几分,把目光挪向桌案上的合卺酒杯。

不多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是李玉锦回来了。

六皇子的大婚自然无人敢来闹洞房。

“退下吧。”李玉锦遣散零星下人。

他来时带进一阵潮湿的风,肩头还沾着夜露。

最后待绿云掩好门扉,屋内只剩喜烛高烧,人影被拉得狭长。云惊端坐,霞帔垂下的珍珠流苏在耳边沙沙作响,隔着半透的盖头隐约瞧见那道欣长身影。

李玉锦走到云惊面前,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引至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二人身影,云惊眼前忽的一亮。一张被九树花钗映得失真的脸就这样出现在李玉锦眼中。

云惊微微仰头,只觉头上一轻,李玉锦亲手替她卸了翟冠,他修长的手指穿过她发间,开始拆卸繁复的发饰。

云惊浑身紧绷。他的动作太过熟稔,仿佛已为她卸妆千百回。金钗玉簪一件件被取下,青丝如瀑垂落肩头。

“殿下...”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铜镜中直视他的眼睛,“您当真是自愿娶我?”

李玉锦手指一顿,又继续解她耳坠:“娘子呢?是自愿嫁我的吗?”

云惊坦然:“殿下怜惜,妾身心甘情愿。”

李玉锦忽然轻笑,取来合卺酒,他执壶的手很稳,将酒杯贴心地送到云惊手里。

酒盏相碰,云惊一饮而尽。酒液入喉辛辣,她暗自庆幸提前服了解药——杯中已被她下了药。

“合卺交杯,白首不离。”李玉锦凝视着她,眼神忽然变得深邃,“娘子可要记住了。”

云惊心头一跳。这话从他口中说出,竟像是某种诡异的诅咒,这让云惊不由生出几分心虚之感。

她认真地审视起这个男人,长相实在周正,气质却又清冷,从外相和性格上来瞧,李玉锦可以说是完美得无可挑剔,犹如谪仙精雕细琢,可就是他这样的人竟会匿于尘埃,如今被一纸婚约困住。

直到云惊今日入了王府,成为李玉锦的王妃,她都觉得顺利得有几分荒唐。

传闻爱慕李玉锦的世家女子不在少数,其中不乏甚至不在意他的隐疾,磕破了脑袋也想嫁入恭王府。

他有的选择那么多,偏偏轻易便答应了她。

“殿下,您当真对我毫无印象吗?”云惊无厘头地问了一句。

她那些处心积虑的偶遇,难道在他眼中当真毫无痕迹?

李玉锦张了张口,似想出声回应,但脑中忽然混沌,他身形一晃,手撑住桌沿。

云惊就这样定定瞧着李玉锦困惑地眨眨眼,随即整个人栽倒在案几上。

云惊憋着一口气终于长舒了出来。药见效了。

喜帐内一片暖色,李玉锦被云惊和绿云合力搬上床,卸去他层层加身的衮服,绿云正考虑要不要给主子单独寻个被褥来,就见云惊忽然弯腰,伸手摸了摸李玉锦的臂膀和胸膛,最后又去探了探李玉锦的脉搏。

绿云捂嘴咬唇,嗔道:“姑娘,您干嘛呢?”

“没事。”云惊皱了皱眉又很快松开,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叮嘱:“我与李玉锦已成婚,切记往后在旁人面前就不要再喊我姑娘了。”

绿云应是,还想再说些什么,云惊已经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云惊如今作伪的身份,父母双亡,家中算不上大富大贵,只绿云一位照看的贴身侍女,以及零星几名家丁仆人都一并入了王府,尽数安排在主院中。

管家今日操劳甚多,绿云都看在眼里,原本恭王府人丁稀少,乍然恭王大婚,簪缨毕集,少不了奔波劳碌。故而管家领着一路侍女到院子里时,人还未到跟前,绿云便赶忙迎了上去,在公主身边多年,该知晓的礼数和人情世故都刻在脑子里。

“周翁,今日辛苦了。”

“绿云姑娘,若还有何不妥之处,可尽数告知无妨。”周翁将几名侍女安排进后院,往日琐事活计听命于绿云,恭王府往日有了女眷,自当和从前不同了。这也是殿下几番叮嘱过得,故而周翁不敢怠慢。

绿云虽心中存疑,但终究不会摆到明面上,摇头谢过了周翁。云惊入恭王府,本就不是做什么恭王妃安享福乐的,他们院子人少清净,省去了日后多少麻烦。

送别了周翁,绿云见喜屋里还亮堂着,原本正忧心,脑海里一闪而过方才周翁出院子时一步三回头的模样,到底是忧心第一次入夜没有伺候在主院,亦或是担心今夜的洞房花烛。

绿云坐在廊下台阶,突然笑出声,屋檐紧跟着探出一个脑袋。

“......”

绿云摆摆手,示意青竹不要随便冒出来。他们是云惊的嫁妆,一并进了王府,是名正言顺的护卫。

青竹一时半刻改不掉的习性,讪讪退下。

屋内不多时便灭了灯,云惊和衣在李玉锦身侧躺下。

身侧人呼吸均匀,药香混着酒气萦绕在鼻尖。

入夜,云惊闭目假寐片刻,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

她浑身绷紧——李玉锦似乎抬起了头,正缓缓向她靠近。温热的呼吸拂过面颊,带着合卺酒的甜香,越来越近...

窗外惊雷炸响,云惊猛然睁眼。

李玉锦仍安静地躺在原处,姿势未变,呼吸绵长,哪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魔怔了...“云惊自嘲地揉了揉眉心。她轻轻推了推李玉锦肩膀:“殿下?”

毫无反应。

云惊悄然下床,赤足踩在冰凉地砖上。她轻叩窗棂三下,外头绿云立刻将门拉出一条缝隙。

“姑娘,可是六殿下有异?“绿云紧张地瞥向床榻。

云惊摇头:“他睡得沉。“顿了顿又问,“王府情况如何?”

“古怪得很。“绿云压低声音,“奴借着送醒酒汤的缘由转了一圈,宴席散去,恭王府可实在冷清。听说前些日子殿下派人新招了一批下人,也不过二十余人,零星几个侍女全在咱们院子里了。老管家说六殿下素来喜静,府上没那么多讲究。”

其实古怪倒称不上,只是这偌大的恭王府沉寂得叫人唏嘘,燕京繁华,哪个皇子会似六殿下这样过日子。

云惊若有所思地望向床榻。烛光下李玉锦的侧脸安静美好,倒真像个与世无争的闲散王爷。

这样最好。她心想。在她完成大业前,二人相敬如宾各取所需,对谁都好。利用了他,便护他王府周全,也算两清。

正想着,屋外突然传来破空之声。

“小心!”

一道黑影从梁上翻下,电光火石间打偏了破窗而入的飞箭。箭镞擦着云惊耳畔钉入门板,尾羽震颤。

青竹晚出手一步,这箭怕就是直取云惊的喉咙。

云惊被青竹挡在身后,几人凝望向漆黑的夜幕,王府高墙仿佛深陷其中。

恭王府从不树敌,这只支箭是冲着云惊来的。

几人都脸色难看起来。

云惊盯着那支通体漆黑的箭,手指抚过箭杆上细微的越制纹路,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

谁会在大婚之夜刺杀一个偶然攀上高枝的良家民女?

除非...对方知道她是谁。

“查。”云惊冷声道。

床榻方向忽然传来布料摩擦声。三人同时噤声,青竹瞬间隐入暗处。

李玉锦翻了个身,呼吸依旧平稳。

-

晨光透过窗棂时,云惊已经梳妆完毕。铜镜中,她第三次看向床榻——李玉锦仍保持着昨夜入睡时的姿势,面朝里侧睡得正沉。

药效早该过了。

云惊嘀咕着走近床榻,指尖戳了戳李玉锦的脸颊。触感温热,指腹下的皮肤意外细腻,让她想起大燕进贡的羊脂玉。她加重力道拧了一把,男人只是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呼吸依旧绵长。

昨夜下药的合卺酒杯还在桌案上,云惊突然有些心虚,她脱了鞋,盘腿坐上床榻外侧。莫非是药量没把控好?她俯身凑近李玉锦耳畔:“殿下,恭王府走水了!”

锦被下的人纹丝不动,窗外早起的麻雀倒是被惊得扑棱棱飞走。

“六殿下。”云惊改口唤道,手指玩味地卷起一缕他的散发,“李玉锦,该起了。”

一再得不到回应,云惊蹙眉,幽怨地撑起身子,借着晨光细细打量这个被迫成为她垫脚石的男人——作为大燕皇室子弟,李玉锦倒是莫名让她瞧着顺眼。

这个念头刚起,云惊就掐住了自己的掌心。

回过神,她伸手,指尖悬在男人鼻尖上方,突然恶趣味般捏住了那截挺直的鼻梁。

“唔...”

呼吸受阻的李玉锦在梦中皱眉,却仍没有醒来的意思。云惊正要加力,忽觉腕间一暖——李玉锦的手不知何时覆了上来,五指松松圈住她的手腕,不是惊醒后的突然擒拿,而似春风缠住柳枝般不带半分力道。她惊得松开手,正对上李玉锦缓缓睁开的眼睛。

李玉锦眼帘松散掀起,晨光在他眸中化开一片潋滟水色,云惊在那双眼睛里恍惚看到某种近似委屈的情绪。

“娘子...”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闷在锦被里,李玉锦已经重新阖上眼,“我多年不早起了,父皇母后早习惯的。”

“辰时三刻了。”云惊迅速退到床沿,背对着他整理衣襟,“按礼制该入宫...”

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她弯腰穿鞋时,背后的锦缎传来窸窣响动,锦被滑落的声音,衣料摩挲的声音,接着是——

“咚。”

突然有重量压上脊背。李玉锦的脑袋抵在她后心处,带着体温的呼吸透过单薄寝衣渗进来。

“......”

“殿下,礼数不能废。”云惊强自镇定地系好衣带,“既已成婚...”

话未说完,感觉到后背的脑袋慢吞吞挪动,李玉锦整个人像没骨头似的靠过来,下颌搁上她肩头。

“娘子...“睡意朦胧的声音贴着脊骨震动,“我好困。”

云惊穿到一半的绣鞋“啪”地掉在地上。

......

马车碾过青石板时,李玉锦枕着车壁睡得香甜,随着颠簸微微晃动的发梢扫过云惊手背。她盯着看了许久,突然嗤笑出声。

“王妃,到玄武门了。“绿云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宫门处的盘查比预想中简单,守将见到恭王府徽记便恭敬放行。

云惊掀帘时与绿云交换了个眼神。

晨雾中的宫墙比昨夜所见更为巍峨,飞檐上蹲着的嘲风兽在曦光中投下狰狞影子。

她余光瞥见护卫队末的青竹正不着痕迹地观察四周,腰牌上的“恭“字在走动间若隐若现。

“六殿下可算来了。”尖细的嗓音刺入耳膜,满脸褶子的老太监提着灯笼站在车辕旁,“皇上都在凤仪宫等半个时辰了。”

云惊心头一跳,正要解释,忽觉掌心一暖。不知何时醒来的李玉锦已整好衣冠,玉带束着的腰身挺拔如竹,哪还有半分赖床时的迷糊模样。

他从容不迫地牵起她的手。

“劳烦常公公。”

温热的手指握住云惊的瞬间,李玉锦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对着老太监道。

云惊忽然觉得有趣,任由他牵着自己走向深不见底的宫门。晨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朱红宫墙上,纠缠得像对真正的恩爱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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