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偏殿幽暗,烛火被人灭了一盏。
侍女青雀跪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砖,眼角余光却忍不住偷瞄座上之人。
李戚容执笔蘸墨,咬着笔端,将一张宣纸抚平,笔尖大力划过纸面,很快写就一张药方。他随手递给站在一旁的东宫医师,声音懒散:“按药方熬好,亲自送到太子跟前。”
医师欲言又止,可余光瞥见李戚容的眼神,立马躬身接过,行礼退下。殿内很快只剩下李戚容和青雀二人。
“今日倒是多亏你了。”李戚容翘起腿,指尖轻轻敲击扶手,唇角噙着笑。
青雀心头一跳,连忙道:“奴婢不敢居功,只是家父曾在南越游历,偶然得知这种秘药……”她顿了顿,“此药本身毒素不大,但与太子每日食用的虾相冲,所生毒素若非医治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她说完,小心翼翼抬眼,却见李戚容仍笑吟吟看着她。
“殿下……”她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您又是如何知道解药方子的?”
话音一落,殿内骤然静了下来
青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她慌忙叩首:“奴僭越!请殿下恕罪!”
李戚容把玩着一缕额发,笑容渐渐沉了下来。
“这种秘药,哪里能买到?”他问。
青雀心跳如鼓,强自镇定道:“此药南越从未对外出售,殿下应当严查,是否有人勾结南越暗害太子,或是……燕京混进了南越逆贼,要对我大燕不利!”
李戚容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忽然起身,半跪在青雀面前。
少年眉眼如画,话语蛊惑:“你想要什么赏赐?”
青雀脸颊泛红,支支吾吾还未开口,一只修长的手蓦然掐住她的脖颈。
她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俊美如妖的脸——
李戚容依旧笑着,眼底却冰冷如霜,仿佛在欣赏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笑得像个天真无邪的少年。
青雀的挣扎渐渐微弱,最终断了气。
李戚容神色顿敛,随手将尸体甩开,唤来护卫:“处理了。”
护卫正要拖走尸体,李戚容忽然又开口:“等等。”
他歪着头,兴致盎然:“既是太子妃的贴身侍女,那便……还给太子妃吧。”
不多时,亲卫来报,解药已熬好,送去了太子寝殿。同时,亲卫还呈上一碗补汤:“根据解药药方,东宫医师验出补汤中的黄芪被人动了手脚。”
李戚容抱臂若有所思。
竟真能叫他验出问题。罢了,毕竟能留在太子身边,倒不该叫人轻视了他去。
李戚容踏出殿外,仰头望了望探出来的月亮,忽然心情大好:“有意思。”
廊下,亲卫无声跟在他身后,等待指使。
李戚容却说:“不必查了。”
东宫寝殿内,药香弥漫。
李戚容踏入殿内时,李戚容已经醒了,面色恢复正常,正靠在床头。
“皇兄可好些了?”李戚容关切地问。
李戚珩放下药碗,脸色仍有些苍白:“已无大碍。”
李戚容点头,随即正色道:“毒是下在晚食糕点里的,那糕点是皇嫂今日从太和楼买来的。”他顿了顿,“谁不知真正藏在太和楼背后的人,是静贵妃。”
李戚珩闭了闭眼,怒意翻涌:“蠢妇!竟让老五算计了去!”
“皇兄东宫的医师无能,我已处置了。”李戚容轻描淡写,“新送来一个还算中用,往后就留在东宫吧。”
李戚珩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阿容今日辛苦你了。”
李戚容笑着,还来不及回复,殿外忽而传来一阵骚动。
崔静姝双目猩红,不顾阻拦闯了进来,声音颤抖:“李戚容,你做了什么?!”
“皇嫂怎的这样没有规矩。”李戚容笑得无害:“皇兄出事,皆因今日皇嫂疏忽。可太子妃金尊玉贵,自不能受罚,那便只好让皇嫂侍女代为受了。”
李戚珩冷冷扫了崔静姝一眼,默认了李戚容的话。
崔静姝浑身发抖,眼泪夺眶而出:“青雀跟了我十多年,为我心腹,你们竟连问都不过问我,便擅自将她处死!”
李戚珩正是焦躁憋闷之时,忍无可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警告:“你若非要闹,便去父皇母后面前闹个够!”
崔静姝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死死盯着李戚珩,忽然自嘲地笑了:“你迟早会被这个弟弟害死!”她声音嘶哑,“你如此纵容他,究竟是因为他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还是因为九年前那件事的愧疚?”
“啪——!”
一记耳光重重扇在她脸上。
崔静姝踉跄着跌坐在地,发髻散乱,嘴角渗出血丝。
李戚容面无表情站在一旁,眼底闪过一丝讥诮,兴致缺缺地起身:“皇兄好好休息,臣弟告退。”
-
恭王府后院西厢房,屋内整洁,炕案前,两名侍女正凑耳低语。
“听说王妃昨日又打碎了一套青瓷茶具?”喜儿压低声音,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巧慧撇撇嘴,语气出口颇有几分五味杂陈:“可不是,绿云姐姐说那是殿下最心爱的一套。咱们这位王妃,冲殿下撒撒娇,这事儿便轻轻揭过了。”
“吱呀——”
门被推开,耳语声戛然而止。
喜儿和巧慧同时噤声,转头望去,见豆蔻面状沉思地走进来,一言不发坐到炕边。
“豆蔻,你怎么了?”喜儿凑过去,关切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巧慧却纹丝不动,叠起腿坐在炕沿,冷哼一声:“她哪里会不舒服?今日洒扫后园,干到一半就不见人影,害我一人做完所有活儿!”
豆蔻抬眸,语气冷淡:“可没人逼你做。”
巧慧猛地站起,绣花鞋在青砖地上重重一跺:“我已经向绿云姑姑告了状,你且等着吧!”
豆蔻神色不变,指尖轻抚袖口:“你尽管去告。我身子不适,自有千百种理由,王妃刚进门,总不能落个苛待下人的名声。”
巧慧闻言慢悠悠坐回去,露出意味深长的冷笑:“你以为你偷奸耍滑这点状还用得着我去告?”
豆蔻指尖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神色几经变化,却也不敢直接撕破脸,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最后停留在喜儿身上。
喜儿犹如被人点了名般,下意识回避了下她的目光,犹豫着劝道:“豆蔻,你别总去殿下书房附近晃荡……殿下从不让侍女近身伺候,好在是府中把手不严,若被捉个现行……”
豆蔻骤然变色,厉声道:“你们监视我?”
喜儿吓得后退半步:“我、我只是无意撞见...”
一旁巧慧总算坐不住,起身将喜儿拉到身后,三人呈两派对立之势:“别和她一般见识。如今殿下刚刚娶亲,她就迫不及待动了歪心思,想攀高枝。这般行径,迟早被赶出王府。”她拽了拽喜儿的袖子,“今日该我们去主屋轮值,走吧。”
豆蔻突然横跨一步,挡在门前。她脸上的怒容如潮水般退去,语气罕见软了下来:“你二人怎能这样对我,我们不是一道进府的姐妹吗?恭王殿下丰神俊朗,我们这个年纪的女子动了爱慕之心,何错之有?”她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难道这后院的侍女,除了我,焉知哪个没有动一点心思?”
最后,豆蔻幽幽盯着巧慧,上下打量她的衣着打扮,眸中几不可见地闪过一抹讥诮。
自己来王府虽时日无多,却已将大半个王府摸了个透,后院这群侍女哪些怀着不正心思,她打眼便能瞧得七七八八,一群无所依仗的低贱之奴,还妄想攀上恭王府高枝。
巧慧和喜儿一时语塞,对视一眼,双双脸颊微红。
“你莫要胡说八道,攀咬旁人。殿下虽好,可终究是身份尊贵,与你我有着云泥之别。”
那样神清骨秀的恭王殿下,完美得像个假人,那些个从小束缚在深闺怨阁的女子,焉能忍住不动心神呢。
豆蔻不过是比其他人更大胆些罢了。若真让她成了事,一朝跃龙门,往后便是天壤之别。
“身份尊贵又如何,就算是太子殿下,不也有几房籍籍无名的妾室。”
喜儿揪着手指,小声道:“可殿下和王妃新婚燕尔,恩爱和鸣,怎会这么快纳妾……”
巧慧忽然压低声音:“你们可能不知,殿下和王妃至今未曾圆房。”
喜儿震惊:“什么?”
豆蔻眼中精光一闪:“难怪我觉得奇怪。殿下何等身份,怎会娶一个布衣女子做正妃?这婚事必有隐情,殿下根本不爱王妃。”
屋内一时沉默,几人心思各异。
片刻后,豆蔻忽然笑道:“今日是我不对,让你和巧慧替我做了活计。不如这样,喜儿今日我替你去主屋伺候,权当赔罪。”她眼中闪着诚恳的光,“往后咱们同在一个屋檐下,还需互相帮衬才是。”
书房内,李玉锦正坐于案前钻研一道药方,石墙上烛火落下的灯影忽的闪烁了下,一封密信由周翁递至案上。
李玉锦停笔,指尖轻捻信纸,一番阅览过后,神色渐渐松弛。
周翁心想,先前在迎娶王妃之前,殿下曾说过,关于王妃身份一事还需重新确认,他安排下面人费力细查一番,有了些蛛丝马迹,果不其然存疑。
在大婚前前一晚,他们已查明王妃乃南越公主。南越将消息瞒的很好,可天下总有不漏风的墙,要是让宫内得知消息,南越走失的小公主来了燕京,不知会掀起何等腥风血雨。
原以为这场大婚不会如期举行,他们也劝殿下不要掺进这趟浑水,南越公主此番来燕京,目的不明,很有可能牵连到殿下。
殿下却在书房沉坐几个时辰,最后只如常一派坦然地笑着道,民间有句话,三书六礼过,泼水难收回,她即将是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
好在王妃背后的目的似乎不是冲着殿下来的。
也许在旁人眼中,王妃只是位普通的王妃,无论是几分骄矜也好,几分俗气也罢,可在殿下眼中实在破绽百出。
即使顺利娶了王妃,悬着的心也依旧高高挂起。
从前殿下斟酌犹疑之事,经此一信,已能确认□□之分,如今局势,按理殿下心中应有了成算。
王妃不能再留在身边了,否则必将惹火烧身。
周翁躬身立在一旁,见李玉锦先是莫名勾唇一笑,随即又烦扰般叹息一声,不由困惑:“殿下,您这是……”
“宁静安乐的日子过久了,觉得很有意思罢了。”李玉锦道。
“殿下,有了新打算?”周翁顺势问。
李玉锦将信纸撕碎,丢进火盆,顷刻间便化作一团灰烬,火光映着他深邃的眉眼:“毫无打算。”
“......”
周翁蓦然语塞——他在恭王府伺候多年,如今竟也摸不透主子的心思了。
“我知你在忧心什么。王妃我有我不得不留在身边的理由。”李玉锦道,“我还需要最后确认一件事,一件最重要的事。”
周翁应是,再不多言。
李玉锦沉吟片刻,展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替我写封信,送出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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