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风又起

内堂,交谈声不绝于耳。

宴席快要结束,王氏忽然起身,面带温和笑容,说:“今日大家能来祝贺我家宁儿出嫁,实在是感激至极。”

她微微一笑,目光扫过众人,随后轻轻挥手,将一旁端着坛子的丫鬟招呼过来。

“这酒是我亲手酿制的,叫做‘琼香醉月’。酿酒所用的,是冬月第一日山中的清泉水,还特意加入了些许草药,既能调和酒性,又能增添几分清香。今日特意启出来,与大家共饮。”

这酒是由丫鬟们直接从坛子里倒出来,分好,再依次摆到宾客面前。

酒香瞬间弥漫开来,清冽醉人。

柳昭月面前的那盏酒,恰巧是托盘上最后一杯。

她目光落在清透、平静的酒面上,抬手握住杯身,眼睫微颤。

屋外。

杏儿立于窗前,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忽然,一声惊呼之后,此起彼伏的叫喊、窸窣讨论声轮番响起。

她扒在窗沿往里面看,柳昭月被团团围住,情况不明。

杏儿虽担心,却谨记王妃的交代,咬着牙,狠心转身,拎着裙摆朝前院跑。

刚过了扇月门,一道黑影忽然遮住视线。

杏儿差点直直撞上去。

一抬眼,发现是裴子野。

还未等她开口,裴子野先一步问出声:“是请江永逸?”

杏儿连忙点头,声线有些颤抖。

“请裴大哥快去。

裴子野离开后她连忙掉头折返 还未到内堂就远远看着一群人似是抬着王妃朝偏殿去。

杏儿在他们身后追赶。

到的时候,柳昭月正躺在床上,紧闭双眼,面色苍白。

鲜红刺目的鲜血顺着嘴角流至脖颈,染红了白色毛领。

她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

王妃只同她说,看见任何情况都不要慌乱,其他的就再没提过,可杏儿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场景。

她生怕是王妃的计策出了差错,一颗心悬着动弹不得。

宾客都被遣散。

屋内 ,二夫人在来回踱步,二小姐幸灾乐祸坐在太师椅上 ,二爷皱眉站在床边,时不时望向二夫人的方向,却又重重叹了口气。

一名府医围在柳昭月身前,正在把脉。这是屋内除了杏儿外,唯一一个可能真正关心她安危的人。

杏儿只怕屋内有人趁王妃之危,起了坏主意,将王妃置于死地。

一双眼睛牢牢盯着几人动作,只盼着裴大哥能早早将江医生带来。

没过多久,屋外传来府卫拦人的吵闹声。

杏儿连忙推开门,大声呵斥:“这是往日常去王府给王妃请脉诊治的江医生,谁敢阻拦?”

外头府兵还在犹豫,柳文耀忽然发话,让他进来。

柳昭月出事,纵使他们有意隐瞒,外头不少宾客也看见了。他沉吟片刻,朝门外小厮吩咐:“去请璟王,就说王妃突发急症,正在柳府诊治。”

江永逸此刻已经到了床前。

他手指搭在细腕上,神情凝重。

一旁的王氏忍不住连连询问柳昭月的情况。

江永逸这样好脾气的人,竟也是被问烦了,也不顾礼仪规矩,转头重重说了句:“烦请夫人安静些。”

杏儿纳闷儿。

平日也不见王氏如此关心王妃,罚跪祠堂从不心软,哪怕是膝盖痛到卧床不起,王氏也只是遣人过来安抚一声。杏儿以为她巴不得王妃生命垂危,怎的这回却如此关切。

而且那眼神儿竟也不像装的,活生生像是刚从戏班子里放出来。

江永逸背对着众人,无法看清他脸上神色。

半晌后,他终于送了口气,耳边“砰砰”的心跳声渐渐减弱消失。

看着床上仍旧一直闭着眼的人,嘴角忍不住翘起,又连忙压下。

他神色严肃地开了个方子,清清嗓子,沉声,吩咐人煎药。

又拿出羊皮包,抽出几根银针。

扎上手腕和小臂上时,床上的人忽然动了一动。

杏儿心中一喜,连忙凑上前,急切询问:“如何?”

江永逸起身,视线扫过厅内众人。

“王妃此乃中毒之症。”

“什么?!”柳璇宁惊呼起身,“她怎么会中毒?”

“江郎中,话可不能乱说。你这是在污蔑柳府有人给她下毒吗?怕不是柳昭月早已身患顽疾,碰巧在柳府发病,你医术不精治不好,就把责任推到柳府身上。”

杏儿:“你胡说什么呢?王妃身体一直康健,你竟敢出言诅咒王妃!”

“都住口!”

王氏站出来,难得一见的正色询问:“江郎中,昭儿她情况如何了?”

江永逸回道:“所幸王妃食用不多,不至于危机性命,刚才我已经让人去煎药,服下后,应当不久就能转醒。”

“眼下,最重要的是抓住下毒之人。”

“好了。”站在一旁的柳文耀忽然发话,“既然无事,就先让王妃好好歇息,江郎中所说之事,我们定会细细查问。”

时间的流逝仿佛有了声音,容纳数人的内室,寂静的落针可闻。

柳昭月的嗅觉率先苏醒,喉间和鼻腔弥漫着浓浓的苦涩草药味。她渐渐恢复意识,缓慢张开眼,却没想到眼前会是这样一番场景。

王氏和柳璇宁跪在前面,后面亦是乌泱泱伏跪了一片,随意一瞥,竟差不多有六七人。

再一转头,云霄、云睢、杏儿还有江永逸站在一旁。

萧砚舟坐在床边。

“殿下怎么来了……”柳昭月声音虚弱,像一团柔软蓬松的棉花。

萧砚舟没有回答,扶着她缓缓坐起来,将手边的枕头塞在她腰后,轻声问:“感觉怎样,可有哪里不适?”

柳昭月一张脸白的几乎没有血色,秀眉拧了两下,慢吞吞开口:“有点想吐。”

“江永逸。”他声音很沉,听起来像是在竭力压抑怒气。

“回王爷,王妃误服了被下过毒的食物,需要用药物解毒,此症状是药物起作用的正常现象,忍过一阵儿便无妨了。”

萧砚舟又询问柳昭月的其他情况,两人一问一答,他确认柳昭月确实无事后,才稍稍放心。

柳昭月这时候才想起跪在地上的众人,抬眸看向萧砚舟:“殿下这是……”

萧砚舟:“王妃中毒,柳府中人脱不了干系。”

柳昭月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亦不知他何时前来。只看眼下情状,便知萧砚舟定是发了大怒,可他只寥寥几句话,不愿多说。

她垂下眼睫:“……是何人所为?”

王氏此时忽然开口,哭喊着冤枉:“王爷怎能无凭无据,随意给人定罪?”

“王妃在柳府上吐血昏迷,本王赶来时江郎中说再迟些诊治就要命丧黄泉,你告诉本王这叫无凭无据?”萧砚舟语调不高,却让人浑身一震。

王氏也没了刚才的咄咄逼人,反驳声越来越小:“王妃,王妃确实是在府上出的事,可这不意味着就是府上的食物出了问题……”

柳昭月这时候才发现,柳文耀并没有在现场。

思绪刚过了一瞬,屋内又涌进来了几个人。

柳文耀从几名小厮身后走上前:“王爷,臣已亲自带人查过。”

“结果呢?”萧砚舟问。

柳文耀战战兢兢:“……并没查出不妥。”

“脏东西进了王妃的饮食中,你告诉本王查不出是谁所为?”萧砚舟厉声质问,“柳文耀,你堂堂一个三品官,竟是吃白饭的吗!”

柳文耀连忙跪下。

“刚才王妃正在昏迷,无法得知当时情状。如今王妃已经转醒,不知可否一问?”

柳昭月轻声回答:“我喝了二叔母的那杯酒,忽然胃中绞痛,吐血后便昏了过去,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了。”

话中意味十分明显。

只差没有指着王氏的鼻子说,是你下毒害我。

饶是萧砚舟,听到这话时,深邃的视线也在她脸上停留了半瞬。

柳文耀连忙解释;“府上接触过膳食的人都已经一一盘问,并没有人看到谁在食物里下毒。”他似是意有所指,“况且,府中宾客众多,只有……只有王妃一人出了问题,实在是蹊跷。”

“臣以为,一时半刻查不清楚,眼下王妃既然无事,不如先接回王府休养,臣也会继续仔细调查此事,定会给王爷和王妃一个满意的答复。”

柳文耀的意思也十分明显——有人故意陷害,但愿意给此人一个台阶,等事情平息后,随便找几个奴才定罪。

萧砚舟知道柳昭月和她二叔一家的恩怨。

他看了她一会,思绪流转,片刻后,问:“王妃意下如何?”

视线在空中交汇停顿的片刻,柳昭月清晰地听出了他的意思。

她收回目光,声音冰冷平静。

“报官吧。”

“什么?”王氏诧异叫喊,“你你你,都是一家人,何故要闹大了惹笑话?”

柳文耀此时也插上话,语重心长劝导:“你心中委屈,二叔父都知道,你想要叔父怎么做,咱们大可在家里说清楚,哪里用得上报官?”

“是吗?”柳昭月看着王氏,“我想要杀人偿命。”

“你又没死。”王氏神色激动,几乎是脱口而出。

柳昭月静静地看着她,语气平稳:“没死是我命大,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没有证据,哪怕是报官,也依旧是现在这个结果。你丢柳府的面子无所谓,可你又将璟王府的面子至于何地?”王氏越说越着急,哪怕嗓子哑着,也抵挡不住渐高的语调。

“柳昭月!你分明就是自己服毒,陷害我母亲,居然还有脸报官!就不怕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吗?”柳璇宁气急,说话时胸膛止不住上下起伏。

然而话音刚落下,柳文耀眉头一皱:“放肆!”

“啪——”

一巴掌结结实实的落在了柳璇宁脸上。

柳璇宁没跪稳,一屁股歪坐在地,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过去,泪眼朦胧:“父亲……你竟然为了她打我……”

柳文耀没有理会,看向萧砚舟:“小女冒犯王妃,还望王爷宽宥。”

萧砚舟并未回答,而是看向柳昭月。

柳昭月没有看柳文耀一眼,也没搭理柳璇宁,而是紧紧盯着王氏,一字一句:“既然如此,那请二叔母明白告知,昭儿为何要陷害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室内一片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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