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舒爽的东风渡上街头,吹歪了斜阳。
金灿余辉之下,小泉淙淙,江绾绾甚是豪迈地坐在破庙屋梁之上,不耐酷热,扯着交襟,散着暑风。在热阳之下她大汗淋漓,口干舌燥,手上活却一点也不敢耽误。
时日至盛夏,夜间多雨。破庙青檐瓦碎,多有破洞,刮风漏雨,四处漏风,苦得江绾绾只能缩在草席之上直打哆嗦。
思忖手中没有银两舔砖加瓦,她这几日四处寻了些絮草铺在顶上,又俐齿咬着麻绳在尾底系死结,求这简陋的加工技艺能多撑几天。
一滴泪珠顺着下颌滴在草上,沁入青黛水色。
正忙得不停,隔着百米外,就见着一抹红影腿脚不停,挥着绣扇早着急朝着破庙跑来。
声音由远及近,恨不得奔告十里八乡。
“江娘子,江娘子!”
“成了,成了,玹澈公子答应娶你了!”
江绾绾心中诧异,脚下一滑,直接从顶上摔了下去。
小六、小七拿着铜碗端了盆水,拧着白巾出水,冷敷在江绾绾的额上。
等着榻上的倩影醒来,只见她辗转反侧,还拽了拽杨柳絮弹成的被衾,呼吸匀称绵长,似乎已然沉沉睡去。
李婆子也在此伫了许久,见着破庙脏乱不堪,无地下脚,绣扇摇得更烈:“都跟你们说了,江娘子可不是中暑,是听见我李婆子说成了婚事,一下子激动得昏了过去。”
红花甲攥着帕子,摒去满屋臭味,接着又道:“既然江姑娘迟迟不醒,我收了定金就先回去了。”
说罢,掀开薄衾,榻上女子腰身杨柳纤纤,寻着左下麻衣鼓出来的地方伸手探了进去,果不其然,掏出来了怀里的钱兜,剥下里外三层洗到发白的花碎布,是几锭银两。
想不到,这将娘子还怪有钱的。
还未收入囊中,一双纤白的手捏住她的腕子。
力气甚大恨不得碎人骨,李婆子心念这妮子难道是成心的不成,还想变卦?
可抬眸望去,江绾绾还在呼呼大睡。
小六,小七连忙陪笑着掰开江绾绾的手:“莫怪,莫怪,阿姐就这毛病视财如命。”
钱袋忽而飘左,忽而飘右,在三人的拉扯中无所定处。
李婆子有小六、小七帮腔,使出吃奶的劲,也争不过一个睡人。
正当此时,
蒋大小姐光临寒舍,指使仆从一脚踹开了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
扑通一声闷响,惊得三人同时心中一颤,也骇得江绾绾此时醒了过来。
李婆子是个人精,见蒋云舒来势汹汹,心中警铃大作,立马夺了江绾绾手中的银两逃之夭夭。小六、小七早就听闻过蒋小姐的威名,也不敢多有得罪,后脚也随着李婆子溜之大吉。
破庙之外,也就剩下仍惊魂未定的江绾绾,她顾不得穿鞋袜,光脚下榻,心念追上李婆子谈谈银两能不能留她一些,或者分期付银子,别一下把她剥成穷光蛋。
谁料,这举动落在蒋云舒眼里就是无颜见人,做贼心虚。
一脚挡在身前,翠烟裙、百褶裙也随之鼓动,她本就高挑又头盘着飞天髻,几个银钗别在发髻上,更显她的高贵,势气凌人的样子着实压了江绾绾一头。
“你就是江绾绾,长得...这般磕碜。”
蒋云舒先行了来个下马威,好让此贱人知难而退:“我与父亲北上洛城之时借宿玹府,就在那里初遇澈哥儿,儿时我们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分别后,就以信件相通,终于等到澈哥儿离府求学,本以为能....”
江绾绾抿唇不语,心念,谁有空听她的衷情、听她与玹澈花前月下?
又念着以后若真嫁与玹澈,避免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留点情面。
她梨涡浅浅,牵起蒋云舒一对柔荑:“按你的说辞,玹澈郎君当真是辜负了姑娘的情意,这十年的朝朝暮暮终究是错付了。这种薄情寡义、朝花夕拾的男人,不适合蒋小姐。”
“俗话说,女子不幸多源于男子,这寻人不对的婚娶之苦还是让姐姐替你受了吧!”
“你!!!”
“怎么了,妹妹?不是你说玹郎薄情寡义的吗?”
蒋云舒气急了:“不是....明明是你不知哪里滋生出的狐媚子心思勾了澈哥儿的魂!”
江绾绾面上潺潺笑意依然不增不减:“哦,原来是要将天下男子的负心全部怪罪在我头上?”
既然寻台阶不下,就别怪她嘴下了不留人:“或许是我真的如同褒姒在世,有勾魂的本领,这才夺了蒋小姐的风头?又或者是蒋小姐实在是太烂....以至于让您口中一个磕碜的流民都能碾过你。”
口若悬河、牙尖嘴利。
偏偏蒋云舒嘴巴笨还不了一点狠语。
反倒是她的丫环秋桑,端着双臂,转头差人端了一个紫檀木箱子呈在江绾绾面前,纤手拂开匣面。
江绾绾耸拉着牙缝瞧了一眼,认清满箱银两之后,不由得瞳孔圆睁,立马撒欢环着宝匣,认真清点起了个数:“一个、两个!......十两!!”
蒋云舒讥笑一声,心念,果真是市井小人,见钱眼开。
秋桑也看不惯江绾绾此等做派,娉娉婷婷挪着步子凑近江绾绾,这气量倒是比蒋云舒还像主子:“江娘子,可不必再数了。”
“此箱内白银百两,都可以是你的,只要江娘子愿意。”
江绾绾掌心覆上的银子。
触感微凉,刺骨的冷意乍暖还寒,似塞北的雪。
笑着笑着竟淡了心中欢喜,她很明白,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道理,毕竟,当今大周世道人心叵测,就算快饿死街头,也不会有人驻足停丢她一个铜板,最终不过尸骨融雪,皑皑一色。
旁人不会善心大发,蒋云舒更不会。
江绾绾目不转睛盯着银子:“谈谈条件吧。”
秋桑赞道:“江娘子真是个聪慧的人。”
沉默几息的蒋云舒自是不乐意自己的丫鬟夸她,从头上卸下翠点珠钗,举止轻慢地扔到江绾绾的面前,势气凌人,是典型的高位者对蝼蚁的施舍。
话语更是嚣张跋扈:
“江绾绾,这一箱银子够你挥霍一辈子了。”
“收了我的钱,就乖乖去澈哥儿面前退婚。”
俗话说,世上无人会跟钱财过不去。
特别还是江绾绾这种这为银子折腰的人。
白银百两,很多,也错错有余,确实够她和小六、小七快活一辈子,还能有余钱替柳烟姐赎身。
自己既能恢复自由身,也不用违背心意去嫁一个不喜的书呆子,与他携手共万年不变的黄昏,看一成不变的无趣之景。
江绾绾展颜一笑,温婉动人,一袭破烂碎布也遮不住出唇角溢满春香般馥郁的笑意,竟让秋桑莫名心下一动,她若不是流民,不知此笑容会有多明媚?
只能叹命途万千,投胎是这一辈子兴衰祸福的始,以始定终。
蒋云舒只嫌晦气,互搓着手掌,淡去她遗留的气味。
嘴上更是不饶人:“你还算是识时务,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家世,还敢生出熊心豹子胆觊觎澈哥儿。”
江绾绾收了钱财,只能敷衍应付:“是是是。”
听了她的恭顺,蒋云舒的气傲更加扬起,五指心不在焉从头缓缓顺下发梢:“你与那望江楼中的....那...婊子柳烟不愧为姐妹,均是一样的货色。”
“为了一点我们洒出的银子,你可以出卖尊严沿街跪下乞讨,柳烟则是任前人骑万人睡。”
江绾绾低垂的明眸倏然一抬,又听蒋云舒道:“本小姐最是心善,若柳烟哪日也吃不起饭了,我可以替她介绍几位客人。”
啪—
秋桑已然来不及上前阻止,惊得双眼紧闭。
久久没有听见动静,她透着指尖未合的缝隙,眼眸打转,只见素来傲气的小姐脸上肿起深红的五指印,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蒋小姐,未知他人苦,不用妄于置评。"
江绾绾声音冷得骇人。
几息,蒋云舒才如梦初醒,断断续续泄了话:“你...你这个贱人还敢打我?你可知我爹是丞县,本小姐一句话,就会有衙役压你进大牢。”
谁料,江绾绾淡淡“嗯”了一声,又扬着巴掌扇了个对称,这下,两颊相映红,别有乐趣。
她又笑得明媚,拍上蒋云舒的肩:“现如今你我恩怨已了,交易继续。”
蒋云舒面露凶厉之色:“两个巴掌说了就了?”
急言命令秋桑擒着江绾绾两个腕子,咬着牙,小心叠起烟袖衫,露出一截如玉皓腕,高高扬起,直至就要打在她脸上。
江绾绾自小挨揍惯了,抗打,也不惧。
巨大响声如约而至,而她脸侧只有少许过堂风拂过,撩起零碎墨发。
竟不痛!
听到蒋云舒的言辞间携了些颤抖,唤道:“我那不是有意的。”
紧接着,传来一个低沉清贵的男音:
“够了。”
“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础。”
话中有些戾色,显然有了怒意,只是隐忍不发。
蒋云舒身子不禁僵了,从小青梅竹马,她还从来没见澈哥儿动怒。明明容颜如此熟悉,可这眸底的森冷冰人彻骨。
她望进去,他的眼里,了无动容,没有她。
时韫听着江绾绾轻笑了一声,余光扫向身后,见少女掩在他身后捂嘴遮笑,眉目玩玩,俨然一副隔岸观火的作派,好似这些不是由自己惹出的麻烦事一般?
他一言不发,拎着江绾绾的皓腕揽入怀中,低头凑近,温热的气息缠绕她的耳廓,举止亲昵,眸子却如鹰隼一般紧盯着蒋云舒不仿放。
冷着声:“蒋云舒,江绾绾是我新春三月,即将明媒正娶的夫人,不是你口中一句一提的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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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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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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