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火的烈日炙烤大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灰尘升温的特殊味道。

莫珂账号被封了五年，至少在他大学期间，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回来了。

不过没关系，他用前不久在学姐手上办理的校园卡还有一个账号，又是一条好汉！

时间临近中午，西城大学几个操场和球场乌泱泱皆是军训的新生，重复着一年一度的军训。

“——哔哔！！”两声尖锐的口哨忽然在不远处篮球架下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身着迷彩服的教官大声道，“集合！”

“我靠……才五分钟，”大树下，染着黄毛，满头汗的高嘉林皱起眉，随即转头对旁边的室友说，“我现在要是原地躺下，我们俩至少能溜去医务室一小时。”

莫珂抽空给自己的论坛小号换上了头像和昵称，顺便在心里点了一炷香，祭奠逝去的大号。

莫珂眉眼懒洋洋地划了两下手机，语气没什么精神：“……你昨天用过这招了。”

高嘉林：“再用一次，不然你舍命陪君——”

两人没说上几句话，就引起了教官的注意。

“树下那两个！睡觉呢？！”

严海一边冲两人吼，一边盯着时间。

他倒要看看这两个家伙集合要多久。

闻言，莫珂迅速把停留在论坛页面的手机往阴影处草地上一扔，趁着教官还没发火，小跑着回队伍站好。

军训这个学分他还是安安稳稳拿吧。

莫珂这几天始终不太安心，生怕前些天论坛上的事真闹到辅导员那边去，就连班会他都不敢直视辅导员的眼睛。

偏偏由于他身份特殊，辅导员还特别关心他，甚至疑惑他闪躲的模样专门抽时间找他谈话。

无外乎是一些关心的话语，顺便还给他推荐了几个勤工俭学的食堂岗位。

高嘉林心里打着馊主意，见莫珂跑那么快，眼睛一转，打算就地装晕。

到时候还能不让他去医务室不成？

结果他一抬眼就看见年轻教官正阴恻恻地盯着他，就差在眼神里写上“我看你小子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一行大字，恐怕教官早从医务室老师那边听说昨天他坐医务室玩一下午手机的事了。

空气中，两道目光无声对峙。

高嘉林僵硬咧嘴，尴尬地挠头，余光看见莫珂在队伍里冲他招手，最后假装很忙地归队。

教官一直盯着高嘉林的背影直到对方站到莫珂身边，他才脊背挺直站在队伍前开始意有所指的训话。

另一室友崔阳因去了厕所而姗姗来迟，替高嘉林分担了不少火力。

高嘉林脸皮厚，那一席话挠痒似的左耳进右耳出。

莫珂被太阳烤得晕晕乎乎，趁教官转身悄悄瞟了一眼身边认识没多久的室友。

高嘉林长得瘦瘦高高，小麦色的皮肤，爱玩，很好说话。

莫珂认识他将近十天，对方表现得跟他认识十个月似的。

以及，昨天高嘉林身子软下去，他真以为对方晕了。

眼看上午时间所剩不多，在严教官的指挥下队伍一列一列朝前走，练习正步。

走远后，莫珂忽然听到隔壁高嘉林压低声音，问：“诶，今天怎么不跟我演了，不是我说，你昨天那演技是真好，连我都差点以为自己真晕了！”

“呵呵……”莫珂不想说话，也没力气说话。

“306影帝，哥晚上请你喝奶茶？”

“大杯杨枝甘露。”

“没问题！”

306是他们的寝室号，他们住的五号寝室楼是新装修的，四人一间，房间甚至还铺了地板，独立卫浴加洗衣机。

听说之前还打算给他们装小冰箱，不过被几个校领导给否了。

西城大学位于景城北部的高校园区，距离市中心很近，出了学校南门公交地铁一应俱全。

同时西大占地面积很广，光是校内公交车就有六路，还不包括共享单车之类的。校内甚至还有景观湖和两座不怎么高的小山。

莫珂开学十天，连四分之一的校区都没逛完，就算是参观过的地方，偶尔走到一半也得打开校内地图查看。

趁远离教官，不安分的新生小声聊着天，边踏正步边说话，气息不稳，一句话都断断续续。

直到走到篮球场另一边的篮筐下，教官定好的白线上，几人齐刷刷转身站定，等待下一步指示。

莫珂他们刚站好，对面一排学生就踢着歪七扭八的正步迎面走来，其中还有他们另一位室友崔阳。

崔阳人送外号胖哥，高嘉林取的。

他们俩高中一个班，甚至还是同个小区的，缘分紧密得很。

崔阳不胖，准确一点应该说是壮。

此时他剃着寸头，嘴角十分刻意向下撇，黑色的眼珠却转在侧边，一脸坚毅朝着高嘉林踢腿走来。

崔阳刻意避免和高嘉林对上视线，但奈何眼珠子偏久了有点抽筋，结果刚转回来，入目便是高嘉林丑到极致的鬼脸。

崔阳脸僵了一下，猛吸一口气，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弧度，胸膛压制不住起伏。

不知道是谁先漏出了一声气音的笑，几秒后，教官还没反应过来，两排人忽地笑成一团。

笑声比感冒病毒传染得还要快。

严海迅速从球场一边走到另一边，锐利的眼睛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莫珂和高嘉林脸上。

“你们俩！出列！绕着篮球场踢正步两圈！”

“严教……”莫珂下意识想说我没有。

“三圈。”

“……”

莫珂闭嘴了。

莫珂和高嘉林被单拎出来，开始围着篮球场踢正步。

莫珂特意压低帽檐，一双眼睛藏在阴影里。

太阳在头顶挂着，热度透过帽子传到头皮。

吭哧吭哧两圈踢完，莫珂的两条腿又酸又胀，额头上的汗都快成瀑布了。

教官特许剩余学生原地坐下休息。

等到莫珂二人快走到时，教官忽然对着篮球场外某处抬手打了个招呼，休息的人群也跟着看去。

莫珂喘着粗气，下意识跟着偏头。

随即，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他视野里。

他们班被分到了小操场边缘的篮球场，篮球场与外面的大路只有一个铁栅栏隔着，栏上还爬着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碧绿藤蔓，遮挡部分视线却又生机盎然。

如果不绕远路，那么这条路就是宿舍区去二号食堂的必经之路。

栏外的人穿着一件淡卡其色T恤，黑色的五分工装裤，脸上没什么表情，周身气质看起来很冷，只有微卷的黑发显得有些不羁。

那人目光在他们教官身上停留一瞬，轻点一下头，接着微微抬眼。

莫珂站在队伍外没有动弹，他当然知道栏外的人是谁。

还记得段绪宁去高铁站接他那天穿的是没有图案的黑色短袖，裤子也是黑的，远远看见都不敢跟他讲话。而今天浅色的衣服给人的感觉多了一丝静谧，像是高山野林里树干笔直的柏树。

段绪宁和严海打招呼，并不显得热络，仿佛只是匆匆一瞥。段绪宁目光上移，漫无目的地扫了圈操场，视线落到队伍外两人身上时顿了顿。

不远处小卖部跑出来的季元杰递给他一瓶冰可乐。

“走走走，先喝个可乐，外面也太热了，早知道点个外卖算了。”

说句实话，自从莫珂了解段绪宁的履历后，崇拜之心与日俱增。更何况……咳，段绪宁长相优越，深邃的眉眼仿佛刻在脸上一样。

莫珂对他……是有那么点小心思的，虽然知道不可能。

不过比起这个段绪宁的脸……莫珂的视线好像有自己的想法似的，带领他的瞳孔聚焦对方手上的冰可乐。

红色的可乐罐外面罩着一层水珠，有一些甚至沾在段绪宁修长的指节上。

一上午，莫珂除了暴晒就是喝水，水还被太阳晒热了，他急需冰可乐。

莫珂喉咙一滚，发出微不可察的咕咚声，就像他此刻无意加快的心跳一样。

栅栏外那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莫珂，他被身边同行的人拍了拍肩膀，随即转回头，那道目光也跟着消失了。

高大的香樟树立在大路两侧，枝繁叶茂，偶有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一片一片落在那人身上。

“看什么呢？”一道疑惑的声音忽然在莫珂耳侧响起。

“……”

严海本想在两人归队后整整队伍，然后解散放这群大一新生吃午饭，谁承想一扭头，长得眉清目秀那小伙眼睛跟放光似的跟着段绪宁转。

严海往前两步：“那不是你们系的吧，认识？目光那么炽热，跟狼看见肉似的，不然我帮你叫他一声？”

“不用，下次吧。”莫珂嘴巴比脑子快。

话音落，四周都安静了。不知是不是心虚的原因，莫珂觉得高嘉林正疑惑地看着他。

“……咳咳！”莫珂忽地呛了一下，重重咳了两声，欲盖弥彰地咳嗽。

严海：“心虚？”军训还敢走神。

莫珂心一紧，嘴巴张开又合上，反复几次之后，他一咬牙：“喉咙痒不行吗？”

“……那我给您挠挠？”

“不太好吧？也不熟。”

“……”

严海语塞，他总觉得自己脑袋上应该挂着几根黑线。

高嘉林朝四周看了看，适时在二人之间插科打诨，商量道：“教官，那个……你看周围几个班都放了，我们是不是也能……？”

严海瞥他一眼，板起脸，转身：“话那么多，归队！”

-

西城大学的军训并没有很严格，也不存在教官大晚上站寝室楼下吹哨的情况，中午吃完饭就能回去午休，直到下午一点半才集合。

莫珂一回寝室就躺到了床上，床帘一拉，床头小灯一开，靠着他的胡萝卜抱枕点进了校内论坛，输入三个字——段绪宁。

莫珂支着脑袋，一张张翻看段绪宁的照片，果然照片比不上真人，怎么拍都拍不出真实的生命力。

莫珂自认不算颜控，他高中也不这样啊……虽然早几年就知道自己对女生没兴趣，但也没发觉对哪位男生有好感，所以他对段绪宁大概也是崇拜居多。

往届校内辩论赛官方宣传帖中的段绪宁鼻梁眉骨立体，卷发薄唇，尤其是看人的眼睛，像深潭一样。

莫珂脑中思绪万千，不自觉回想起前几天论坛嘴段绪宁的那几个人，到底是哪里让他们觉得段绪宁装？一群没眼光的。

莫珂愤愤点开论坛，打算看看那几条回复举报成功没有，然而他用关键字检索怎么也搜不到帖子。

帖子没了？

看来他的举报有点用啊，管理员良心发现，把整个帖子给屏蔽了！

那是不是说明他也无需担心背影男找辅导员告状的事喽？太好了！莫珂在床上鲤鱼打挺，笑嘻嘻的，心情比天气还要晴朗。

叮咚一声。

莫珂捞起手机一看，辅导员发来一条新消息。

“……”

【辅导员：莫珂，方便接个电话吗？】

他能说不方便吗？

莫珂下床走到阳台，回复方便后没多久，对面辅导员就打来一个语音通话。

“莫珂？”

“是我……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莫珂强装镇定，然而，下一句话却出乎他的意料。

辅导员：“是这样的，十分钟前我收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自称是你的叔叔莫军，说你不接他电话，让我问问，请问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莫珂同学。”

“……”莫珂一时没反应，花了好几秒才消化完。

周遭安静，只剩下手机里偶尔传来辅导员的呼吸声。

“莫珂？怎么了？你认识莫军吗？”

熟悉又讨厌的名字于耳边回荡，莫珂有时觉得对方像一个阴魂不散的魔鬼，时不时出来恶心他。

莫珂大脑逐渐平静，手脚却控制不住烦躁，难得他的语气有些冷：

“老师，我不认识他，大概是诈骗电话，您不用理。”

辅导员虽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只让莫珂照顾好自己，便挂了电话。

阳台，知了猴聒噪的嘶鸣，莫珂用力攥着手机，咬紧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