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探亲

余州地处江南,夏季炎热,按理实非酷暑之时的好去处。奈何柳以正孝心重,从前子女尚幼,公务亦忙,也就罢了。如今子女都大了,才娘十岁了不必说,小儿子松郎都六岁了。

去年年底先皇驾崩,新帝初立,至今夏朝堂方得安定。柳以正得新帝提拔,升为吏部侍郎,按照朝堂惯例,新官就任之前可得十日休憩。有此空闲,柳以正无论如何都要带上一家老小,回祖籍给父亲磕头。

黑暗中有一辆马车疾驰,车内柳以正皱着眉闭目养神,他睡不太着,想念家乡和老父,算下来有两年没回余州了。每逢佳节倍思亲,忽忽两年矣!

柳以正,祖籍江南道余州人士,年少聪慧,一路科考畅通,泽庆二十三年便进士及第,彼时柳以正年不过二十。

如此风华正茂,怎能不惹繁花心羞?何况柳以正资颜甚美。泽庆二十三年的长安城尽知柳郎俏,诗才一时为绝,王公贵族皆欲婿之。百家争婿场面轰动,最后竟然演变成显安公主之女含山郡主与武成侯之女黄氏二女争一婿。

泽庆帝宽和,年岁不小,稚气未脱,得知此事后,不息其中之争便罢,居然搞起了比赛,做起了裁判。他下口谕,命二女至“承宁殿”比试作诗,皇帝亲自审考,诗优者才可嫁予柳以正为妻。为了热闹,他将比试的日子放到农忙之后,届时让棋待诏将比试经过公示全长安。

含山郡主与侯女黄氏皆有牡丹之大气,自然无惧赴约。泽庆帝当众命二人作夸赞柳以正之诗,等作完诗,泽庆帝却犯了难,二人诗才相当,实难分出高下。

正当为难,身边的公公小声与泽庆帝说了一句“陛下既然做媒,还是两情相悦得好。”泽庆帝哈哈大笑道:“好!好一个两情相悦。”

泽庆帝再阅二诗,钦定黄氏为胜,只因含山郡主诗作多为仰慕之意,黄氏诗作却有“缓缓归矣”之感,情意绵绵。旁人读之,定觉情真意切,大全礼制开化,年轻儿女相交并不以为逆。上巳节更是为娘子郎君定情完婚大开方便之门。

泽庆帝觉察出黄氏定与柳卿有情,如何不加成全?及至柳黄大婚,泽庆帝仍挤出时间书“两情相悦”四字赐之。时光飞逝,而今十一年过去,“泽庆”换了“大成”,柳以正与黄氏也有了一儿一女。

夜更深了,马车宽大,故而行得慢,柳以正不免心焦,愈发难眠。夫人黄氏不意转醒,先是掖了掖一双儿女的暖被,见夫君没睡,眉头皱着,眼下乌青,不免发笑,扯了扯被子道:“侍郎爷就这般思归么?”

返乡之行,柳以正为了快些归家,也为着低调些,弃了衙差相送,只让府中几个武仆随行。却不想黄氏以不想儿女受苦为由,硬要用这宽大的马车。柳以正如何拗得过?夫人牙尖嘴利,纵然柳以正在朝堂之上苦练十年半,也要让夫人三分。

说不过,根本说不过。

路途遥远,亦有终时,柳以正的车驾终于从中原古道的尘土上剥离下来,印在这江南水乡的画卷之中。柳家祖宅位于余州的古楼镇中,古楼镇有许多村落,最大的便是柳家村。

江南的村庄青砖白墙,亦有七弯八绕的巷弄。好在柳村道路宽大,柳侍郎的宽大车驾才得以畅通无阻。马车偶尔的吱呀作响在这片安静的村落都显得嘈杂,更遑论偶尔的马嘶,而这很快吸引了大批村里的孩子。

孩子们很会察言观色,这是马车,虽然此马车几无装饰,低调太甚。然而车高马大,加上有七八个骑马的壮汉跟随,威仪半分不减。

孩子们好奇极了,虽然柳家村的孩子们也算见过一些世面,但也难得见此等阵仗。他们跟着马车,只是跟着,不敢像平日,看见村里的某个叔伯驾着牛车而去都要追逐着、嬉笑着打闹。

黄氏挑窗一望,见有孩子跟着马车,心生欢喜,便唤柳以正道:“侍郎爷,有好多稚童在后,你拿些糖果出去与他们分了吧。”黄氏喜欢小孩,不过她这些天跟着侍郎爷连日赶路,身子难受,便不想动。

柳以正知道已进了自家村子,自有快意,但也近乡情怯,想看看这些都是哪些故人的孩子,好缓一缓心中激动。他拿了夫人递过来的糖果便下了车,心里却要腹诽,“侍郎夫人倒吩咐起侍郎爷了,人心不古啊。”

柳以正见孩子们站得远,便招了招手,孩子们还是有些不敢靠近。显然,这些孩子无人认识自己,等柳以正用乡音说了几句话,孩子们才大着胆子接了糖,还回了侍郎爷几句话。柳以正见这群孩子衣着简单但是衣服不算旧,心里宽慰。柳以正迫切见到父亲,倒也没多感慨笑问客从何处来,上了马车继续向东而行。

等看到村中央的祠堂,柳以正心知离家不远了,马车再行,居然开始发出“噔噔”之声。柳以正往外看,这片路面用青石板一块块结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前庭,前庭延伸,柳以正放眼过去,一幢庙宇遮住了小半个晴天。

“如此,似乎有些铺张了。父亲怎么...”柳以正有些不满,眉头皱得极深,大孝子近乎责怪到自家父亲头上了。

原来柳老爷子任柳家村族长多年,掌管村中大小之事,因此此庙能建成,只能是柳以正亲爹的意思,由不得他怪到亲爹头上。

“家里出了侍郎爷这样大官,别说村里建个大庙,待会到了家,说不定已经给你修了个老大的牌坊呢。”

黄氏看出这个庙是新修的,上回与夫君到余州,也不见这么大一座庙。她惯会打趣人,自家夫君也不放过,柳以正爱极了自家夫人这般欢声笑语的性子,面上不显,还瞪了黄氏一眼。

黄氏不理他,还要再说,却见儿子原本安静睡着,此刻却动了一下,索性将儿女喊醒,待会整理一番仪容,便要拜见长辈。

今夏柳以正官升工部侍郎,无闲回乡亲自告知老人,草草书信一封而已。黄氏的话提醒了柳以正,虽然父亲未必会大张旗鼓地庆贺,但是自己升了官,盖个庙造个牌坊还真是极有可能。哪怕父亲这个族长无动于衷,乡人知道了,也要请愿到他老人家面前。

“哎,乡愿,德之贼也。”

黄氏听了,直翻白眼,又说了些话来取笑侍郎爷。柳以正懒得理她,心里还算盘算,但愿到了家没旁的人来迎。柳以正极不喜排场,这回回乡,连在府中照顾孩子的老仆都没带,那些本要护送的差役,也没让跟来。

柳以正性子硬,在长安的庙堂之上,往往出口如刀,不留情面,因此在先帝朝,并不得重用。如今回了乡倒是畏首畏尾起来了,柳以正最怕那些发小故旧在背后说自己当了大官忘了本。

柳以正真是生怕应了自家夫人的话,盖了庙还造牌坊,要是到了家门口,家门口站着一群老乡来迎,这,这。

柳以正催促马夫,快马加鞭,细细的巷弄豁然开朗。本来大村子地少人多,房屋挤着房屋才是常事,柳家村其他地方也是如此,但是到了柳以正家却不同。

柳家占地极大,全由砖瓦所砌,之后遍请工匠费力雕琢,虽谈不上富丽堂皇,但也很是典雅精致。房屋之外有院,院落之外四周之路都极宽极大,而路的尽头,则是房子挤着房子的村落。

虽然地是用银钱买的,称不上霸凌,但也实在张狂了。

上次柳以正回来,此屋已然尘埃落定,不然柳以正哪里能让这样的新屋落成。之后柳以正当着父亲的面严厉斥责胞弟,骂他不该在村中这般造屋,更不该造得这样铺张。

弟不敢言,父却有话说,只说不想让他的亲侄子亲侄女住得那么破。又说就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生的孙子孙女住京城大宅,小儿子生的孙子孙女住好些也没什么。

此话一出,便是柳以正满腹经纶,也被堵得哑口无言。时隔两年再见此屋,已经添了旧日尘土。好在院外并无什么大大牌坊,或者其他什么奇怪的物事。

然则还是不可避免这门庭若市。柳以正看着闻风而来的人潮,挤出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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