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现下全府上下人心惶惶。
“你这毒妇!平日你和那竖子做的什么事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倒好!被人发现了证据,直接告到陛下跟前了,我叶府上下有几条命够砍的!”
妇人跪在地上,抽泣不止,旁边的叶家庶子叶岭也是深低着头。
“父亲,儿子有一法子,或可保全叶府上下性命!”叶岭突然抬头,鼓足勇气看向坐在上方的叶东澜。
“你说!”叶东澜喘着粗气,语气不稳。
“父亲,前几日有人给儿子送来了一些东西,里面全是林将军勾结晋国,残害百姓的证据!”叶岭语气十分激动。
前几日下人把东西带给他的时候,他自是不信的,但是看到信上魏国大王的印章,自己就不能不信了。
另外一些上面的印章自己没有见过,想来是林骠的私印,更加能确认这些是林骠和魏国来往铁证无疑!
现下正好是用到那些东西的好时机,就像是救命稻草,虽然可能没办法让叶家安然无恙,但是若能把林家拖下水,那也是好的。
叶东澜看完那些信件后,胸口起伏更加激烈,平复了半天才能说话。
“好啊这个林骠,这是诛九族的大罪,我看他这次怎么跑!”叶东澜突然大笑了起来。
“你是哪里得来的?”叶东澜平复下来,才觉得有一丝诡异。
“有人托下人交给儿子,儿子也不知是何人。”
叶岭的怀疑并不比叶东澜少,于是他让人调查一番,竟与信件上的内容大差不差,这是天助叶府!
“叶史官,你可还有话说?”金辰殿内,永和帝语气冰冷,昨日林祀告诉他叶家人的腌臜事让自己颇为恼怒。
“陛下,臣虽治家无方,但林将军所犯下的滔天罪孽却比我重上千倍万倍!”叶东澜出列,虽然弯着腰,但脊背挺直。
“叶大人!朝堂之上可不能胡言乱语,魅惑圣上!”林骠立马出列,语气强烈。
永和帝楞了一下,这场面着实令人震惊,叶东澜的话更是让他意外。
“叶东澜,凡事讲究证据。若你拿不出证据,朕可要治你欺君之罪!”
“陛下还请过目。”说着将袖口里的东西拿了出来,交给了跑到他身边的太监。
林骠瞥到了叶东澜的动作,眼中惊骇万分。
他怎么会拿到!
自己藏得十分隐秘,连自家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叶东澜会有!
前些日子来过林府的只有一人……
他侧过身盯着萧云湛,萧云湛却站得笔直,没有看他,仿佛这场戏与自己无关。
他又转过头,心里打着鼓,忙着想说辞。
永和帝看完那几封信,怒然把信砸向林骠。
“林骠!你自己看!”
林骠捡起来地上那些纸,确实是自己写的,心中更是震惊,但现在必须想到说辞。
“陛下明鉴,此乃他人伪造来诬陷臣,臣惶恐啊!”林骠弯着腰,虽是深冬,汗水却从脸颊上滑落。
“买卖私盐都暂且不提。与晋国的书信上那印章一看便是你林骠私印,朕什么不知道,你当朕是瞎吗!若非你亲笔,信上怎会有你的私印!那魏国王上的印章难道也是假的不成?何人有通天本事,将那魏国王上的印章连同你的都一道偷了来!”
永和帝怒不可揭。
“陛下,臣没有……”林骠颤抖着,这下真的百口莫辩了。
“陛下,臣还有人证。”叶东澜语气坚定,眼中尽是决绝。他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找到那个证人,就不信扳不到林骠!
“传。”
大殿外走进一名老妇人,步履蹒跚,衣衫褴褛,走得十分缓慢。
“草民叩见陛下。”
“你有何话要说?若有撒谎,你当知道朕的手段。”永和帝语气阴冷,殿内似乎结了一层寒霜。
这招确实奏效,老妇人变得战战兢兢。
“草民本淄临人士,几月前蛮夷大举进攻,林将军带兵来援,本是一桩幸事。可淄临偏远,人口稀少,蛮夷以我们为突破口,要占领临淄。本以为林将军会来救我们一城百姓于水火,可我们等来的却是一把大火!林将军说生为大梁人,绝不做蛮夷之俘,不如舍生取义,为国捐躯。”
“你……你胡说!”林骠气急,指着老妇人勃然大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陛下明鉴,草民不敢说谎。草民的一家老小全葬身火海,死无全尸!要不是草民出城送货,现在怕也只是一堆白骨了!请陛下为草民一家老小,为临淄百姓做主啊!”
声泪俱下,不少大臣已经开始偷偷抹泪。
“没想到这林将军竟狠心至此,那可是几千条人命啊!”
“是啊,这简直骇人听闻!”
林骠冷汗如瀑,当即跪下,林然也出列一同跪得笔直。
他没想到父亲的事还是被人发现,自己当时劝阻无果,本以为父亲已经处理干净,没想到还是留下了祸患!
“陛下,臣也是一时糊涂……”
“林将军!你根本就不是糊涂,你清醒得很。我的小儿子正是偷听到了你与晋国人密谋要里应外合,演一出戏给陛下,好让陛下放松警惕,趁其不备攻占大梁!为了杀人灭口,你不惜随意找了个理由火烧了我们整座临淄!林将军,你会遭报应的!午夜梦回,你可曾听到过临淄百姓的哀嚎?你可有一丝愧疚?”
老妇人骨瘦如柴,说话却掷地有声,字字铿锵有力,让人为之动容。
“陛下,这都是诬陷,臣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是知道的啊!”林骠的声音响彻金銮殿,眼看着也要声泪俱下了。
“陛下,父亲一时糊涂,但不会戕害百姓,绝无谋逆之嫌!仅凭这妇人一人之言,断不足以证实父亲之罪!”林然突然出声,他不相信父亲会做出这种事!
“那你倒是让我儿死而复生,让他亲口与你说道!”老妇人声泪俱下,指着林然义愤填膺。
“你……”林然一时无话,只能看着老妇人,现下脑中一片空白。
萧云湛微微勾唇,轻轻动了一下身子。
“陛下!林骠作为臣子买卖私盐,是为不义也。作为将军烧死百姓满城,无论目的为何,皆是为不仁也。作为大梁人与晋国同恶共济,是为不忠也。此等不义不仁不忠之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慰临淄百姓在天之灵!”
永和帝险些就要发狂,这样大的事林骠居然敢封锁消息,要不是叶东澜,自己到现在还不知道林骠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如此为非作歹!
作为镇国将军,居然还勾结外国为自己添了一笔胜仗,真是好算计!
“陛下……”林骠不停地磕头,想求得一丝生机。这些事情怎么会败露,怎么会!
“够了!来人,宣朕旨意,镇国将军林骠买卖私盐,草菅人命,通敌卖国,判处满门抄斩,诛九族!叶东澜治下无方,叶应知冯兰买官卖官,叶家女眷十四岁以上充为军妓,不满十四岁发卖为奴。男子发配边疆,无召不得回京!”
永和帝再也压制不下怒火,起身甩袖愤然离去。
这下朝堂上的人都傻眼了,那些想要站出来为林骠说话的臣子也吓得愣在了原地。
林然更是惊惧万分,他不知道如此绝密之事如何被人知晓,自己那些信又是如何被人盗走。
昨日还是尊贵无比的镇国将军,马上就要成为阴间的一缕幽魂了。
叶东澜亦是老泪纵横,虽然免不了被惩处命运,但至少叶家人的性命都保住了。
可怜了自己的妻子……虽作恶多端,但毕竟少年夫妻,被充为军妓,是让她生不如死……
随即他又转念一想,那是她活该!谁让她拉着叶应知做了这么多恶事!
“退朝!”太监大声宣布,殿内的臣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出去了。
有人想来与叶东澜说话,但叶东澜此刻愤慨无比,没有搭理来人,大步离开金辰殿。
“是你!萧云湛!是你窃取了我的东西,一定是你!”林骠怒吼着就朝萧云湛扑过来,侍卫们眼疾手快把他摁住了。
“林将军可不能信口开河,凡事要讲证据,是吗?我可担不起这个罪名。”
萧云湛笑意盈盈,最后看了一眼林骠被愤怒弄得面目全非的脸,十分随意地转身走了。
“萧云湛,你不得好死!”林骠还在身后咆哮着,怒目圆睁。
林骠那张脸自己看了无数次,每每看到都会让自己想起他做的种种。
纵是雄武将军,依旧没什么头脑。不知道他会不会想起一句话。
风水轮流转。
第二日叶家全家都被驱逐出了建邺,许多人都上街看热闹。再过几日就是林府满门抄斩的时日。
“叶家真是罪有应得,可惜那叶史官,光风霁月,却被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害了。”
“至少命还在!林家没多久就要满门抄斩,诛九族了!”
“你说林家会不会也是被人诬陷,就跟上回那谢家一样?”
“那能一样吗!林骠通敌卖国证据确凿,人证物证皆清清楚楚,断不会冤枉了他去!”
“为何镇国将军通敌卖国一事这么快就被人找了出来?会不会太顺利了……”
宋今纾和萧云湛坐在亭子里下着棋,外面大雪纷飞,倒也算是诗情画意。
“谁知道呢。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萧云湛眸色深深,落下黑子,语气是惯常的轻佻随性。
宋今纾扫了萧云湛一眼,问道:“难不成是你干的?你有这样的本事?”
萧云湛又落下一子,勾唇道:“呈上那些证据的可是叶史官,我可不敢居功。”
宋今纾深深看了萧云湛一眼,觉得自己眼前这个男人根本就看不透。
他好像藏了很多东西,引诱人去探究,但是却发现不了一点蛛丝马迹。
怎么可能是他呢?他与林家无冤无仇,该不会做到这种地步。
宋今纾感觉自己冤枉了人,朝萧云湛歉意地笑了笑,继续下棋。
“父皇!求求你放过林然吧!求求你放过林然吧!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大雪肆虐,寒风呼啸,天色黝黑。金辰殿外跪着一女子,雍容华贵,此刻却狼狈地不停朝金辰殿磕头。
“陛下,虞儿都这般了,您……”
德妃站在金辰殿内焦急万分。她站在永和帝身后给他捏着肩膀,希望能讨这位帝王欢心。
自己的女儿此刻正跪在殿外,天寒地冻,她实在心疼。
“她要跪,朕便让她跪个够!”永和帝怒地拍桌,把德妃吓得一抖,再也不敢说话了。
明明那是自己的女儿,此刻却好像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求父皇放过林然!求父皇放过林然!”
宋虞儿还是不停磕着头,头已经磕破了,血迹混合着白雪,触目惊心。
往日那个金枝玉叶的景玉公主好像瞬间变了模样。
半夜,宋虞儿终于撑不住了,她在最后一次磕头的时候没有再直起身来,径直倒了下去,嘴里还喃喃道:“求父皇放过林然……”
第二日,宋虞儿是在德妃殿中的床榻上醒来的。
她睁开眼睛便看到眼眶通红的德妃,还有身后站着的脸色阴冷的永和帝。
“求父皇……”
“朕答应你,绕林然一命,但从今往后他便是庶人。你要是还愿意承认他这个驸马,随你。”永和帝冷冷丢下几句话后转身离开。
“谢父皇……”宋虞儿虚弱地开口,德妃又流下了眼泪。
“女儿,你何苦呢。”
“母妃,你不懂,他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儿……若他死了,我也不活了……”宋虞儿笑着,又突然哭了。
“三姐姐性子竟这样烈?”
宋今纾坐在火炉旁,听着钟灵毓秀给自己讲昨晚金辰殿外的事。
现在建邺已经传开了,百姓们无不震惊,有人说是林然给宋虞儿下了蛊,也有人说是宋虞儿对林然情根深种,拿命去为林然求得一线生机。
宋今纾一阵感慨,没想到宋虞儿对林然竟情深至此,倒还不失为一段佳话。
午门外跪了几百人,有大有小,大多都在痛哭流涕,哀嚎不断。
最前面跪着林骠,马夫人和林祀。
他们没哭,也没有表情,带着囚链,脸上是赴死的灰白。
林骠眼中尽是麻木,他看到了台下的萧云湛,身子激烈地动起来。
“你动什么!跪好!”旁边一个官兵踹了他一脚,很不耐烦。
林骠只好安分下来,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萧云湛。
他愈发肯定那些信是萧云湛给叶家的,他暗示林祀收集叶家证据对付了叶家,再用叶家人的手除了林家,自己只用坐收渔翁之利。
萧云湛眼神中满是默然,好似在看一场马戏表演,一丝表情也没有。
林骠又突然不想再挣扎了,只好将自己内心的愤怒、懊悔和恐惧全都融汇在自己的眼中,一动不动盯着那穿着玄色衣袍的人。
他到底是因为什么?为什么如此痛恨林家,要对林家赶尽杀绝?
明明只是一个毛头小子,无权无势,却为什么能搅动朝堂,让自己一个镇国将军沦落至此?
但他再也无法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时辰已到。台上的判官丢下令牌,刽子手们灌了一大碗酒再用力喷出,随后手起刀落,台上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血四处飞溅,还有几个人头滚落到人群当中,有人害怕地尖叫起来,人群顿时变得乱糟糟。
萧云湛抬头看向这漫天大雪,再看看台上的骇人景象。红与白交织在一起,醒目而又艳丽,在他眼中是绝美的图画。
“清河,你好歹吃一点东西吧。”
宋虞儿端着一碗粥站在林然旁边。林然只是站在廊下,眼睛望向午门的方向,一动不动,像没有了生命力。
“今日,是他们被处斩的日子。”林然沉沉开口,嗓音低哑。
“就是因为如此,你才更要好好保重身体,替他们活下去。”宋虞儿看着林然这幅模样,心痛不已。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偏偏留下我一个人苟活于世……”林然突然咆哮起来,眼泪在他脸上肆意流淌。
“我……我只想让你活着……”宋虞儿不知所措。
自己的膝盖酸痛不已,现下站久了,更加痛了起来,痛意席卷全身,让宋虞儿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林然突然转头,抱着宋虞儿,力度很大,让她有些吃痛,手中的碗也摔碎了。
“虞儿,我再也没有家人了……”那个威武的少年将军现下竟哭得不能自己。
宋虞儿慢慢抚上他的背,“我还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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