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正,本宫有孕了。”
宋乔懒懒地斜躺在床榻上,笑得灿烂。
姬霖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里。
他已经很久没有到过宋乔的寝殿了,那日之后,自己便日日睡在书房。
但是宋乔对他管得颇严,一下朝就被看管在了府中,不准他出府。
今日有人突然传信说宋乔有要事,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的要事。
“恭喜公主殿下。还请公主安心养胎,臣先告退了。”
姬霖想当然地以为这是宋乔和别的面首的孩子。
虽然自己没有听说府里有其他面首,但总归不是自己的就是。
只是不明白宋乔为什么要特地告知他。
“这是我们的孩子!”宋乔说着,摸上自己还未成形的肚子,眼中尽是柔情。
姬霖的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今日本宫允你出府,给本宫买些香姜梅子。就当是为了这个孩子。”
宋乔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若不是姬霖总是不顺她的意,她该更加快活才是。
父皇宠爱,母妃德高望重,皇后也对自己爱护有加,加上自己的驸马又是风光无两的大理寺少卿,自己如今又怀有身孕。
权利地位孩子,自己如今都有了,整个大梁谁还比得上自己宋乔!
“是。”
姬霖走在街上,仿佛置身于万物之外。
周围的吵吵嚷嚷无法让他受到一丝感染,只有头上的飞雪提醒着他自己在哪里。
我们的孩子……我们的……
姬霖脚步沉重,他奉命买好梅子后没有立即回府。
但也不知道自己该走到哪里去,可是只要是不在那府中,什么都是好的。
“姬霖?”
姬霖闻言回头,正是宋今纾带着面纱,旁边也没有丫鬟,只有后面跟着俩马车。
“多日未见,你除了早朝之外,平时都不曾出府吗?”宋今纾走近,发现姬霖面色很差,不禁担忧起来。
“慈安公主有孕,臣今日才得以出门。”语气默然。
宋今纾吃了一惊,她知道姬霖不可能愿意宋乔为他生子,那只能是……
“你前些日子被歹人所掳,可有受伤?我当日在宫中处理事务,出宫时听说你已经被二皇子带回,一直未找到机会问你。”
“无事。”宋今纾浮起一丝笑意。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竟有如此大的胆子劫持公主。”
“不知。但是这个……”
说着,宋今纾在空中比划起来。
“你见过这个符号吗?我在那歹人脖子上见过,或许是谁的死士。”
姬霖若有所思,“未见过。”
意料之中。
宋今纾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你如今的难过,你要好好保重身体。”
“多谢挂念。”姬霖又恢复了刚开始的那种神情。
这要怎么办呢?
宋今纾不会安慰人,一时手足无措,自己也不方便和姬霖在此处谈论太久。
她目光一扫,突然看到了对面熟悉的身影。
萧云湛今日穿着一身红艳艳的袍子,在人群中突出得很,像是一团火。
他此刻正看着自己。
宋今纾感到一阵心虚。但现在不是尴尬的时候,她若无其事地朝他招了招手,是要他过来的意思。
萧云湛将她的动作看在眼中,眉眼一挑,唇角微勾,配上一身红衣,莫名有些妖孽。
解良皱着眉头,犹豫道:“公主这是何意?有外男在此,居然还让您过去……”
萧云湛不置可否,一个向来没人管束的公主,自在些也是自然的。
但他莫名有些不快。
方才二人谈论得正欢,他就有种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了的不适,所以才会站在这里看了半天。
幼时得了一把桃木剑,虽未有多喜欢,舞了几日便觉得无趣起来,于是随意扔在了庭院的置剑架上面。
几日后有人告知他那把桃木剑被邻家小孩借去了大半日才还回。
萧云湛看着桃木剑上的泥土和几处细微的缺口,面上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却是忽然将那把桃木剑生生斩断,叫人拿去当了柴火。
至少名义上她和自己才是夫妻不是吗?
萧云湛勾着的唇淡了下去,慢悠悠地穿过人群,站在了二人面前。
“萧尚书。”姬霖拱手道。
“不知公主有何贵干?”
又开始称公主了……
宋今纾看着萧云湛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知道他可能有些生气,毕竟这事自己是在不占理,于是打算之后再跟他解释解释。
她笑嘻嘻道:“随我去看看梅花吧,这时节开得正好呢。”
“公主不是已有佳人在侧?臣怕打扰公主雅兴。”
萧云湛嘴角依旧上扬,宋今纾却觉得有些瘆人。
姬霖知道萧云湛有了误会,忙解释道:“萧尚书误会了,我与公主只是巧遇。”
萧云湛扫了一眼姬霖,突然笑了一声,“这是自然,是我小人之心了。”
宋今纾觉得头疼,只觉得这人执拗起来还真不好哄。
“你不想去吗?”
宋今纾咧开嘴笑,露出白白的牙齿,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萧云湛。
萧云湛被盯地有些不自在,便移开了目光,“公主之命,臣不敢不从。”
“那你带上姬大人吧,他心情不好,你陪他散散心可好?”宋今纾歪着头,想要对上萧云湛的眼睛。
“这,怎敢劳烦驸马……”
姬霖一怔,忙着要推辞。
萧云湛这下绷不住笑容,看着宋今纾,扯了扯嘴角,“臣,遵命。”
“那太好啦,我看你这儿刚好有两匹马,你们俩一人一匹,正好。”
萧云湛后面的解良脸都快要黑了,他的马可是千里挑一的好马,还从未给别人骑过。
姬霖又要推辞,宋今纾挥了挥手,径直上了马车,这是要强行带他去的意思。
“姬大人愣着作甚?”
萧云湛早已翻身上马,看着姬霖一动不动,神色有些不耐。
“这就动身。”姬霖缓过神来,忙不迭地上了马。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下,宋今纾走了出来。
打马跟在后面的萧云湛和姬霖也停下,翻身下马。
面前是一片梅花林。
一棵棵梅树挺拔苍劲,高耸入云。
它们历经风雪后依然屹立不倒,仿佛在诉说着毅力与坚韧。
有了这些火似的梅花,这片在冬日里原本显得格外单调的世界才被增添了无尽又诱人的生机与活力。
远远望去,如诗如画,令人陶醉。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①。”
宋今纾带着两个男人在林中慢慢走着,时不时触摸一下枝条。
“现下已经是深冬了。万木萧瑟、大雪压境,这些梅花独自迎雪吐艳,惊心动魄。千年老梅,铁树铜干,若枯若死,一夜风雪后,却突然琼枝吐艳,生出绝地逢生的沧桑②。要说起来,这还是我最喜欢的花呢。”
萧云湛漫不经心走着,听到宋今纾这番话,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你竟懂得这些?”
姬霖略微有些惊讶地看着宋今纾。
“冬日赏梅多了自然就有感而发,没什么稀奇的。”宋今纾接住一片落下的花瓣,又把它轻轻吹走。
三人就这么在林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宋今纾突发奇想,折了两枝梅花。
转过身,一枝伸到萧云湛面前,一枝递给姬霖。
二人接过,萧云湛一笑,打量手中的梅花小半天,道:“公主约莫不知道,这梅花象征的,可是忠贞不渝。”
啊?
宋今纾愣住了,这么说的话,那自己把梅花送给姬霖岂不是……
“驸马请宽心,这枝梅花姬霖只会当它是公主的雪中送炭,姬霖感激不尽。”
宋今纾暗道姬霖聪慧,自己险些就要落得个水性杨花的名声。
萧云湛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将手中的梅花转来转去,大踏步向前走了。
那团红色很快和梅花林融为一体。
宋今纾感到不妙,回府之后必须好好跟萧云湛说道。
“好看吧,心情有没有好点?”宋今纾转过头笑着看向姬霖。
“好多了。”姬霖终于浮现出真心的笑意,抬头看向那漫天嫣红。
谢姣之前最喜欢带着他来这片梅林,此刻倒颇有些睹物思人的意味。
“还生气呢?”宋今纾抓住萧云湛的袖子,阻止他往书房走。
“臣哪敢生公主的气?”
萧云湛觉得好笑,自觉自己并未有特别大的情绪,可宋今纾好像误会了。
“你看,你都叫我公主了,还自称臣,还说没有生气。”
这倒提醒了萧云湛,他不经意的疏离让宋今纾多想了。
“是我忘记了,下次一定。”
是之前熟悉的模样,是自己多心了。
宋今纾恢复笑容,笑嘻嘻地走了。
萧云湛发现其实宋今纾还挺爱笑的,或许是之前压抑太久的缘故。
“你又去与宋今纾私会!”
进府后,还未走几步,一个茶杯直直朝姬霖砸来。
姬霖没有躲闪,任凭茶杯打在自己胸前,又弹回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地面。
茶杯砸下去一点声音也没有。
“臣并非……”
姬霖还想开口,宋乔已经大步向自己走了过来。
“你还狡辩,这是什么!”宋乔拿下姬霖肩头的梅花瓣,拿到他面前怒声质问。
“本宫如今已有身孕,你仍旧如此心猿意马,对宋今纾念念不忘。你对得起本宫吗!”
宋乔气急,再无法控制住自己。
“臣并未对和宁公主有非分之想,况且今日萧驸马与和宁公主一直相伴左右,何来私会一说。”
姬霖朝宋乔弯腰拱手。
“滚,你给本宫滚去书房!本宫不想再看到你!”
宋乔指向书房的方向,呼吸不稳。
“是。”姬霖没多看宋乔,走得很快。
“你没有心,你没有心……”宋乔颓然跪坐在地上,仿佛失了魂一般。
姬霖一而再再而三要触碰自己的底线,叫宋乔十分恼火,她拿捏不住姬霖。
早知道就不那么心急请旨赐婚了……
不对!这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错!
是姬霖目无法纪,三心二意,自己百般包容,怎么会是自己的错?
宋今纾……
宋乔愤恨地一跺脚,哼了一声转身回了寝殿。
这样一个低贱的人,居然勾搭自己的驸马,果真是没教养的东西。
她会让所有不如自己意的人知道,什么是跟她作对的代价。
“母妃,您一定要给乔儿做主啊,宋今纾水性杨花,勾搭我的驸马,这要乔儿怎么面对大梁百姓……”
宋乔哽咽着,在舒贵妃的面前抹起了眼泪。
“乔儿放心,等母后找到证据,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啊?”
舒贵妃轻拍着宋乔的肩膀,语气温柔。
舒贵妃皱着眉头,心道这宋今纾真是不知好歹。
出嫁之后是越来越张狂放肆,看来是好日子过多了,就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了吧。
宋乔轻轻嗯了一声,将脸埋在舒贵妃的肩膀里,挡住了眼中的得意之色。
宋今纾,没有母妃的滋味不好受吧?等你被我抓住把柄,看你怎么翻身!
你只配一辈子在我之下!
第二日午膳后,萧云湛走出书房,正巧看到宋今纾拿着个什么东西站在寝殿门口。
“快些过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宋今纾也发现了他,小跑着下了庭阶,站在庭院中央朝他招手。
雪变得小了些,片片雪花和那团红色交织在了一起,明艳得让人移不开眼。
萧云湛走近,才发现宋今纾手中拿着的是个粉金色的香囊。
“诺,我昨日将这香囊中的梅花用酒浸泡半个时辰之后晾干了,香味久久不散。昨晚我试过了,对睡眠很有好处,你今日公事繁忙,把这个挂在床头可以让你睡得好些。”
萧云湛看着被宋今纾举在自己眼前的香囊。
纹路清晰,做功精细,一看就是出自她的手笔。
只是这颜色……
“我从未用过这样娇嫩的颜色。”
萧云湛别过眼,看向香囊后面的女子,她正盈盈笑着,好像心情不错。
“你既不喜,那就算咯……”宋今纾拖长音调,作势要把香囊揣进袖子里。
还没动作,手中已经空了。
“用用又何妨。”萧云湛将香囊收进了袖口里,脸上是狡黠的笑容。
宋今纾笑着看着萧云湛,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将那个奇怪的符号给萧云湛在空中画了一遍。
对上萧云湛疑惑的目光,宋今纾解释道:“这是那日劫持我的人脖子上的标记,我想着这肯定是谁的死士。但是我也没有什么仇家,何须兴师动众用死士来劫持我?你可见过这个符号?”
“未曾见过,我会帮你查查。”
“好。”
萧云湛把香囊放在手上把玩,挂在食指上转着圈圈,十分无赖地大摇大摆走了。
晚上,解良照常在书房给萧云湛汇报事务,眼睛瞥到了他手上拿着的粉金色香囊。
“主子,您何时用这样的颜色了……”
萧云湛扫了他一眼,又看向了桌子旁的平安符,唇角上扬。
懒洋洋地开口道:“我最近甚喜之,若你再问,以后你的衣服便就是这样的颜色。”
解良战战兢兢,他若穿上粉金色的袍子,定会被那些兄弟们耻笑。
“属下失言了。还请主子恕罪。”
“罢了,有一事需要你做。”
“还请主子吩咐。”
萧云湛扯过一张纸,用毛笔在上面画着什么。
“这个,去查查。看是谁的人。”
解良道了声“是”,慢慢退下了。
萧云湛轻轻捏了捏手中的香囊,可以看出做这个香囊的主人绣工不凡。
他的手指不停摩挲着上面的梅花花纹,直直盯了好半天。
①:出自宋代林逋的《山院小梅·其一》。
②:出自苏菲的散文《说起梅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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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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