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准备

宋今纾和萧云湛跟在李公公身后,并排走着。

“你何时醒来的?”

见萧云湛久久未开口,宋今纾只好打破沉默。

她其实有太多想说了的,但是话到了嘴边只变成了一句话。

“比你早些。”

语气不似方才在临凤宫内的慵懒随意,倒多了几分严肃与……不悦?

这是谁又惹他了?

说完这四个字之后便没了下文。

宋今纾眼珠子一转,转移了话题。

“你到底是何来历?”

身边的人身形一顿,显然是没有料到宋今纾会问这样的问题。

“此话何意?”语气带了危险的气息。

宋今纾斟酌着用词。

“据我所知,你从小是青州长大。可青州并没有姓萧的大家,也并未有姓萧的富商。你有自己的心腹和侍卫,一身武艺也并非两三年可以习得。殚见洽闻,大梁并没有你不知道的事。而且,你似乎——百毒不侵?”

没想到是因为这些。

萧云湛方才周围瞬间变得冷冽的气息又慢慢消散,变成了宋今纾最熟悉的模样。

“我曾有一个师傅。他……神通广大,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武艺超群。我所有的技艺都是由他传授,身边的人也是他交给我的。”

"至于百毒不侵……大概是天生的。"

宋今纾了然,她倒十分羡慕能有这样的好运。

"况且百毒不侵也不是时时有效,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萧云湛侧过头,一双桃花眼里似乎藏着暗流。

宋今纾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萧云湛,"那毒若换了常人定撑不过一日,你这身体……是顶强壮的。"

萧云湛不置可否,没有再说话。

"公主殿下,驸马爷,请进吧。"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金辰殿,李公公恭敬地请他们进去。

永和帝正坐在龙案后看着奏章,听到有有人进来的动静也没有抬头。

宋今纾和萧云湛行了礼,永和帝才出声让他们坐下。

“你今日受委屈了。”

居然是在对自己说话。

宋今纾有些惶恐地站了起来,道:“谢父皇关怀。儿臣不觉得委屈。”

永和帝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地点了点头,:“你坐下,朕又没说什么。”

宋今纾才一落座,永和帝又开口道:“皇后从小看着慈安长大,偏疼了些,你也莫要往心上去。”

“儿臣不敢。”

永和帝楞了一瞬,随即把话题转移到了萧云湛身上。

“萧爱卿。朕派人查了那日刺客的来历,也怪朕手下尽是些酒囊饭袋,没能找出些什么,你也不用再去深究了。不过朕已经加派了人手,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

萧云湛拱手,“谢陛下厚爱。”

“今日朕之所以找你来,是有件事要交与你去办。”

“请陛下吩咐。”

“青州那边出了乱子。青州司马前些日子遭人刺杀,当场便断了气。现下青州上下乱成一锅粥,你便替朕去瞧瞧,找出胆敢在朕眼皮子地下作乱的蛀虫。”

“臣遵命。”

“你带上小五一道去吧,近来建邺不太平,朕烦心得很。她一个女儿家总归是不安全。”

宋今纾刚想说府上的侍卫够用,萧云湛便一口应下了。

马车滚滚前进,马蹄声很好地掩盖了马车里的说话声。

“我还从未离开过建邺。”宋今纾低头看着裙摆,思绪飘了很远。

“此去凶险,你要做好准备。”

宋今纾抬起头,看向对面的萧云湛。

萧云湛十分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间上的玉佩,解释道:“你以为陛下派我去青州,是查一个司马?”

宋今纾挑了挑眉,让他继续说。

“若是因为青州司马,陛下便不会等到我醒来再处置。青州那边有座矿山,想必是要拿我做棋子,引蛇出洞。”

那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萧云湛放下了那枚玉佩,“你是个幌子。带上你去青州,倒更像是去游山玩水。”

这是什么话?

这个男人能不能不要老是一副高深莫测,一切尽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样子,显得自己很傻的好吗?

跟自己刚开始和他相处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这张脸倒是惯会骗人的。

宋今纾扯了扯嘴角,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那日的刺客……”

“是宋璂的人。”

这下宋今纾就不能再那么平静了。

“你如何得知?父皇不是说了……”

萧云湛勾唇,“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是不是每个状元都像他这般无赖?

宋今纾没有深究这个问题,追问道:“可是我和太子并无私仇……”

“或许表面上看是这样。可是你没看清他的棋局。宋乔,谢姣,皇后,甚至你父皇,都是他的棋子。”

宋今纾呆愣了半晌才消化这些信息。

宋璂博闻强识,十岁临听朝政,政见一针见血,手段果断狠绝,朝中无人不赞他是储君的不二之选。

这样的太子,怎么会……

“你或许不相信。但日后你总会明白这一点。他利用宋乔,将谢姣嫁去了晋国,谢清濂自此一蹶不振,朝堂上便少了一位与他作对的臣子。皇后也是他达成目的的垫脚石罢了。晋国使臣为何突然请旨赐婚,为何陛下宁愿舍弃谢家都没有收回旨意?这都是宋璂的手笔。”

宋今纾没有多余的心神思考为什么萧云湛会直呼宋乔和宋璂的大名,这一切都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看来你相信了。这倒稀奇,他是你皇兄,你居然不信他?”

什么话都让萧云湛说了,一会儿信一会儿不信的,玩什么文字游戏。

“倒也不是完全相信。若你说的是真的,我倒可以明白为何他对我有莫名的敌意。从我和他遇见开始。”

宋今纾开始回忆,以前发生的一幕幕都似走马灯似的重演。

“夺魁宴上,我替谢家说话,所以乱了太子的某些计划。而二姐姐向来与我不睦,自然也会让太子对我不满。所以无论是何原因,他都有杀我的理由。”

萧云湛一副“还算聪明”的表情,笑容带了几分揶揄。

“青州的矿山,也是宋璂的。”

宋今纾已经没有先前那么震惊。

宋璂已经是太子了,他想做什么?

没来得及追问,宋今纾的目光就不自主地落在了萧云湛受过伤的那只手上。

“那日的刺客身手不凡,你中的毒……”

“牵机引,五毒丹,还有食髓散。宋璂还真是大手笔。”

萧云湛冷笑一声,转了转受过伤的那只手。

伤口已经愈合了,连疤痕也没留下。

王太医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你见了青冥?”

啊?

宋今纾一愣,随即意识到萧云湛是说青冥居士。

“是,解良说他在酒楼里听到的消息。我当时没有办法,你情况危急,所以我带着解良和钟灵去找了他。”

这是走投无路了吧?去相信百分之一的可能,就为了寻找希望,哪怕只有一点点。

解良的话犹在耳边。

宋今纾是如何破解迷阵上山,如何硬生生跪上一整天,又是如何毫不犹豫跳下悬崖摘得草药,如何在回来的路上累得晕厥。

这些解良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该去怎样形容这个女人?

给自己挡剑,又不惜一切代价要拿到不知道有没有用的草药,只为了救自己。

他还真没有见过这么傻的女人。

不,这么傻的人。

“你何必搭上自己的命。我说了,你的命比我金贵得多。”

萧云湛眸光沉沉,让人看不清情绪。

“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中毒,我有什么理由不去救?”

“哪怕搭上自己的命?”

“哪怕搭上自己的命。”

宋今纾答得迅速,不带丝毫犹豫。

这下换萧云湛愣住,久久都没有出声。

“郊外那群匪徒,行踪不定,找到他们不容易。等我的人找到时,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宋今纾才反应过来萧云湛在说什么。

“一年前的事,难为你还记得。”

萧云湛瞥了她一眼,“我向来说到做到。”

“那伙人一定和意图杀害我母亲的那群人有关系,不然又怎么会被灭口?”

宋今纾捏紧了拳头,眉头都蹙了起来。

马车停下,萧云湛带着宋今纾下车。

将要走出车厢时,萧云湛冷不丁地说了一句话。

“没有人能一直躲在暗处。他就算是阴沟里的老鼠,都会被我找出来公之于众。世人所唾,天道所谴,行不义者,自取其毙。”

宋今纾走进门,才意识到一向跟着萧云湛的解良不见了踪影。

“他自作主张,罚他去历练历练。”

还没等宋今纾问解良在历练些什么,萧云湛已经走进走进了书房。

慈安公主府内传来玉器摔碎的声音。

“乔儿,你勿要轻易动怒,当心肚子里的孩子。”

舒贵妃轻抚着宋乔的后背。

提到孩子,宋乔的怒气果真消散了不少。

这是她和姬霖的孩子,谢姣如何,宋今纾又如何?

总没有自己堂堂正正是姬霖的妻子来得痛快。

但是这件事断不能草草揭过去。

“母妃,你说,男人是不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宋乔轻轻抚摸着尚未成形的腹部,神情若有所思。

舒贵妃故作恼怒地点了点宋乔的脑袋,“本宫就说你是死脑筋。一颗心尽在男人身上,简直是太蠢了。”

“母妃!”

宋乔有些生气,母妃从没有这么说过她。

“本宫知你心慕姬霖,一时放不下也是正常。可是若全身心扑在他身上,你会换来什么?你四岁诵诗书,七岁能成诗,八岁学织布,九岁能裁衣①。本宫将你养成建邺第一才女,可不是看你一心栽在一个男子身上!”

舒贵妃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她没有儿子,膝下便只有宋乔这一个女儿,没想到因为一个男子犯了糊涂。

被舒贵妃这么一点,宋乔不由得怔住。

是啊,她什么都有了,却唯独单单缺憾姬霖那处。

她不甘心。

她宋乔长成十七岁,可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她得不到的。

“母妃,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舒贵妃见劝不住宋乔,兀自叹了口气,手中的茶也是淡得不行。

于是她没坐多久就回宫去了。

希望自己的女儿早些想明白才好。

望着舒贵妃离去的身影,宋乔有些失神。

“羽儿,拿纸笔来。”

名叫羽儿的侍女连忙取了纸笔,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

“行了,你下去。换小福来伺候。”

自从霜花一事后,宋乔再也不信任身边的人,侍女也是不间断地更换。

霜花那个丫头,倒也是个好命的。父皇留了她一命,调到御前伺候了。

宋乔冷笑,嘴角都有些僵硬。

手中的铜管狼毫紫尖笔在空中悬了一息,眼看笔尖的墨汁就要滴下,宋乔才仿佛拿定主意,缓缓下了笔。

宋今纾看着手中宋乔送来的帖子,颇有些心绪烦乱。

想必是为了姬霖的事。

她还在思索个中关键,身后就站了一人。

她不用转身就知道是谁。

“你觉得我要去么?”宋今纾放下帖子,抬头望向窗外。

雪已经停了,梨树银装素裹,倒像是白了头。

“去。”

萧云湛答得迅速,宋今纾不得不转过头看他。

她站起身,注意到了萧云湛手中的匣子。

“为何?”

“应了这帖子,她便不能对你做什么。倘若拒了,日后她自有其他方法请你过府。”

宋今纾觉得有道理,跟着萧云湛在桌旁坐下,看他打开手中的匣子。

里面有两只金八宝手镯、一支梅花白玉簪、一对金镶猫晴耳坠、一串七宝璎珞和一根金花筒桥梁钗。

这些首饰堆在一起,仿佛散发着金光,晃得宋今纾眼睛疼。

“这是做什么?”

萧云湛扬唇,道:“喜欢吗?”

“我不喜欢太多首饰。可能要辜负你的好意了,上次你送我的那支簪子已经足够……”

“你好像总是很惶恐。”

萧云湛稍微收敛了笑容,盯着宋今纾若有所思。

好像他每次送宋今纾什么物什,她都是下意识要推拒。

而她反倒又乐此不疲给自己做些东西赏玩。

“哪有……”

宋今纾下意识地挪开了目光,觉得有些不自在。

“给你就收着。”

萧云湛说着,拿出里面的手镯,向宋今纾展示它的卡扣。

“这个地方有个机关。你只需一按,它便能释放毒针,可以将敌人定住几息的时间,虽不致命,但脱身总是能用上。”

在宋今纾惊异的眼神中,萧云湛向她展示了每件首饰的不同寻常之处。

簪子上有毒药,遇血即刻发作,能害人性命。

耳坠里的药粉则可以使人昏厥三日。

璎珞中实际上藏有一根长绳,可以弹出助人脱身。

而钗子实际上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宋今纾看得发愣,没明白萧云湛的意思。

萧云湛放好首饰,将匣子推到宋今纾面前,道:“我知你不习惯。但青州一行必定凶险万分,你若出了事,我不好交代。这些东西你戴在身上,总不会有差错。”

面前坐着的这个男人依旧是懒洋洋地说话,连发丝都是十分随意地垂在耳侧,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那既然是这样的原因,宋今纾便也不好再推辞了。

她已经经历过了几场生死场的角逐,深感这些东西有多么宝贵。

“我想这些东西一定很难做吧,那你都是从哪儿得来的?”

萧云湛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我自己做的,希望能入公主殿下的眼。"

说完他就要走,行至门口时突然听到身后宋今纾的声音传来。

"谢谢你。"

能想着我的安危。

不论是何原因。

萧云湛微侧了脸,身下的衣袍还在随风舞动,都似乎有了生命,相互交织、翻飞。

就如那画中人。

宋今纾突然想到自己曾看过的一句话。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②。

萧云湛微微一滞,方才的那句"谢谢你"带着十成十的感激。

轻飘飘的,就这么顺着风穿过衣袖,渐渐地飞到了更远更高处。

他没说话,只是轻笑一声,抬了抬手表示自己听到了,而后大踏步走出了寝殿。

这个驸马……还当真是随性。

宋今纾就这么想着,看着面前的匣子出了神。

"你说的可是真的?父皇真让他萧云湛去了青州?"

宋璂正在东宫舞着剑,听了亲信的汇报不由得皱起眉头。

"属下打听得一清二楚,陛下还让萧尚书带上了和宁公主,倒像是……临时起意般。"

亲信微低着头,一五一十地汇报。

宋璂手中的剑舞得更快,发出来的声音都带了锋利。

"父皇是何等聪明人,这是要让孤放松警惕。孤又不是好骗的,既然萧云湛和宋今纾要去青州,那就让他们——"

宋璂一跃,手中的剑挥向面前的树枝。

只听一声响,树枝"嘭"地一声落地,宋璂也缓缓降落。

"有去无回。"

利剑入鞘,宋璂微喘着气,吩咐一旁站着的亲信,“告诉陈立,给孤好好招待他们夫妻俩。”

那双眸子如彻骨深潭,声音如暗中猛虎,低沉而又没有丝毫起伏,令亲信为之一震。

“是。”

①:改编自汉代乐府诗歌《孔雀东南飞》:“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

②:出自《诗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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