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毓秀和钟灵想叫醒宋今纾时。
推门进去发现宋今纾已经坐在了铜镜前,眼睛盯着窗外,不知道想些什么。
“公主。”
她们行礼后给宋今纾梳洗。
宋今纾回过神来,然后由着她们俩捣鼓自己。
她透过铜镜,发现毓秀在给钟灵使眼色,而钟灵显得很为难。
“什么事?”宋今纾闭上眼养神。
“公主,您昨晚是和驸马有龃龉了么,驸马出来时脸色十分难看,奴婢们也不敢擅自进来。”
钟灵试探着开口。
“小事而已,不必在意。”
宋今纾睁开眼睛,觉得有些烦躁。
镜中人的眼睛像两个浑圆,笑起来的时候似有流光转动,眼角的一颗泪痣却显得妩媚。
眉头微蹙,倒也别有风情。
眉不画而黑,唇不点而黛①。
“公主真真是建邺城顶尖的美人呢!连那瑶池仙女也要逊色几分的。”
毓秀笑眯眯地赞扬着,想要让宋今纾开心起来,钟灵也点头附和。
“你这嘴倒是越发厉害了。”
宋今纾听着两个人说话,心情终于好了一些,准备起身到门外去晒晒太阳。
她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那几箱打开的箱子有些震惊。
里面都是金银珠宝,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有些奢靡的味道。
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生活。
倒不是说她对财物有多贪恋,只是短短几日,她已经体验到了自己渴求的温暖。
夜晚不用咬牙撑过,有暖和的被褥,吃食更是比之前好了不少,衣衫首饰自是在嫁妆里一并带进了驸马府。
她想着想着便笑了起来。
这便好了,她不奢求许多,能吃饱穿暖就是幸事。
“公主,那是驸马让侍卫们搬来的,说是昨日皇上赏赐,吩咐说全都给您了。”
毓秀上前解释道。
所以他昨晚突然来屋里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如此。夫君人呢?”
宋今纾又注意到今早还未见过萧云湛。
“回公主,驸马已上朝去了,估摸着得过些时候才能回来。”
这样早就上朝了?
“让人把他们搬去后院吧,别堆放在这里,倒挡着路了。”
宋今纾按了按太阳穴,往另一头的亭子去了。
“是。”
钟灵开始招呼几个侍卫搬东西。
宋今纾走到院外一座亭子里坐下,欣赏着池子里的荷花。
已经十月份了,池里的荷花已经有些衰败,叶片也不似盛夏那样青绿。
“公主,可要在这亭中用早膳?刚刚厨房已经做好,遣人来问了。”
毓秀和钟灵方才已经跟了上来。
宋今纾点点头,又转头看荷花去了。
不一会丫鬟们陆陆续续端着早膳来了,宋今纾依旧望着池面。
如今清闲,也没有人来叨扰自己,倒是落得自在。
“公主,这荷花都快败了,可要再让人种些别的?”
毓秀随宋今纾的目光看去,发问道。
“不必了。衰败的花也会再盛开,到时必然是亭亭玉立,风姿绰约。”
毓秀称是。
宋今纾收回目光,不再言语。
一整天宋今纾都在府里无所事事,除了用膳就是看书,也是惬意。
“钟灵,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宋今纾看向窗外的点点繁星。
入夜已有些微凉,她只披了一件外衣坐在窗边看书,都觉得有些发冷。
“回公主,已过亥时。”钟灵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宋今纾惊愕,心中渐渐有一丝担忧。
“竟这么晚了,他竟还未回府?”
“回公主,不曾。”钟灵摇摇头。
“那你们先去让厨房准备些易下口的餐食,等驸马回来送去正厅。”
宋今纾说着,起身准备去门口。
“是。”钟灵和毓秀退下了。
外面的风刮过宋今纾的脸,有些侵入骨髓的寒意。
她裹了裹外衣,手中拿着刚刚让侍卫去书房取的萧云湛的大袄站在门口张望。
当宋今纾觉得自己有些站不住的时候,远处传来马蹄声。
宋今纾忽地抬头往声音来源看去,果真几匹马上坐着几人跑来,为首的正是萧云湛。
“吁。”
萧云湛看着宋今纾站在门口,诧异无比,停下马就翻身下来。
“你怎在外面?”
萧云湛先开口问她。
“我见你迟迟不归,让厨房做了些餐食等你回来,自己来门口看看,给你拿了衣物。”说着宋今纾就把手中的黑色袄子递了过去。
萧云湛愕然,看着递过来的大袄,神色不明。
他接过大袄披在了宋今纾身上,伸手揽过她往府里走去。
宋今纾愣神,还想说些什么,被萧云湛打断,“以后不必站在门口等我。今日我刚上任,有许多事情不甚了解,故而迟了。”
宋今纾边走边点头答应。
“以后不会这样迟了。”
萧云湛又突然没头没脑地补了一句。
宋今纾心里却有些痒意。
到了正厅,小厨房已经将食物端了上来。
宋今纾连忙挣开萧云湛的手,让他坐下吃东西。
宋今纾打量着正在喝汤的萧云湛,除了神色有些疲惫,看上去并没有其他不妥才放下心。
不对,这个男人昨天态度那么恶劣,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关心他?
看他这样子,怕是忘了自己昨晚对自己的态度多伤人吧!
想到这,宋今纾收起笑容,站起身将大袄脱下,一句话也没给萧云湛留下,马不停蹄地就回房间了。
萧云湛停下喝汤的动作,眼看着那抹鹅黄色身影消失在门口。
收回视线看着一桌子食物,再扫过被宋今纾放在椅子上的黑色大袄,萧云湛不知什么时候嘴角已经扬起,显示着他此刻心情颇好。
这一个月来宋今纾都未过出门。
今日用完午膳后,准备在院子里种一些花。
其实这个想法很早就有了,只是皇宫里没有地方留给自己打理。
前些日子还想着种风信花,不过看萧云湛看到自己那风信花图案的荷包的模样……
宋今纾连忙摇摇头。
吩咐好钟灵毓秀看管好府上,自己带着一队伍侍卫,准备去街上看看其他花种。
马车滚滚前进,宋今纾好奇地大量这外面的世界。
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再不是不可触及的东西。
熙熙攘攘的街道传来说话的声音:
“这萧副尉任职还未满一月,前几日就被派去了凭林山上剿匪,可堪大用啊!”
“听说那山匪并非等闲之辈,否则怎么会一直占山为患?”
“没错,今早我那做官的兄长与我说,那萧副都尉率领的人马已经被困在山谷,恐怕凶多吉少了!”
有个男人的声音清晰可闻。
“那可如何是好,你说萧副都尉不会……”
“谁知道呢,圣上这是在考验他呢!”
宋今纾猛然一滞,凶多吉少?
虽然自己和萧云湛还未熟络起来,但是他身为自己的驸马,自己现下不能对他不管不顾。
但是这样做是否太激进了……
万一萧云湛什么事也没有,自己过去怕是会添乱。
“从此以后,我的就是你的。”
萧云湛的声音骤然在脑海中响起,连带着当时的风都好像一并飘了过来,带来丝丝痒意。
不管了。
她思量着自己马车周围的侍卫是否有能力与山匪抗衡。
这些人是她的陪嫁,也不知道他们的实力如何。
但是说不定现在萧云湛遇到了麻烦,既然如此……
“车夫,去凭林山!要快!”宋今纾当机立断喊道。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已到山下,宋今纾跳下马车,带着侍卫准备上山。
“公主殿下,我们的职责是保护您,还请您速速返回。”
其中一个侍卫想要拦住她。
宋今纾瞪他一眼,“你们的主子都可能要死了!这你们都不管吗!”
“我们的主子只有您一人……”
那侍卫还想再劝宋今纾,宋今纾却没有再听,抬脚立马向山上跑去。
宋今纾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听见刀剑声离自己已经越来越近。
她胆战心惊,鼓起胆子继续向前奔跑。
经过几个拐角后,前方豁然开朗,一片低洼山谷出现在眼前,里面刀光剑影,寒光乍现。
她发现了萧云湛的身影。
他在敌人之间飞速游走,那玄色长袄迎风飞扬,同时用剑不停抵挡山谷上方射来的箭矢。
宋今纾距离山谷也就十几步的距离。
她看见萧云湛飞身躲过一次又一次攻击,已经向自己这边过来。
跟来的侍卫立马加入战斗,他发现了宋今纾,眼中闪过震惊,手上动作不停。
萧云湛眉头紧皱,分神道:“快走。”
宋今纾本想转身逃走,但她看见萧云湛背后上方有一名弓箭手正将弓弩对着与山匪交手的萧云湛。
而萧云湛现下分身乏术,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身后的危险。
若是箭矢直直朝他飞来,而他还未来得及抵挡……
眼看着那弓箭手准备扣动扳机,宋今纾心里一横,做出了决定。
“萧云湛!小心身后!”
宋今纾用生平最大的力气跑过去推开萧云湛,自己却正好被刚刚射出的那支箭矢穿过右边肩胛。
疼,真疼啊。
那箭矢深深扎在了宋今纾的皮肉里,似乎要与自己的血肉融为一体。
箭伤处附近的肌肉仿佛被雷电击中,麻木感逐渐扩散,而灼热感则像烈火在体内燃烧。
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次剧痛,痛得宋今纾无法思考,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萧云湛被推倒在地,转头便看见宋今纾被飞来的箭矢刺伤倒下。
他惊诧万分,连忙起身跑过去接过她,跪下把她抱在怀中。
“援兵到了!援兵到了!”
有人大喊,山谷尽头和山上果然出现几队人马,穿着皇家禁卫军暗红色的战服。
暗红色越来越多,山匪疲于应付,再也无暇顾及萧云湛和宋今纾这边。
没过多久,山匪落荒而逃,凭林山一战大获全胜。
“宋今纾,你醒醒!”
萧云湛轻轻摇着宋今纾。
她缓缓睁开双眼,艰难抬手慢慢抚上萧云湛的脸,“我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实在是虚弱得不成样子,却还在问这种问题,原来那双大大的眼睛缓慢闭上,手突然垂下。
“你们,带公主回去医治。”
萧云湛吩咐旁边的侍卫。
萧云湛看着床上躺着的宋今纾,那平时红润的脸颊如今惨白。
太医还在为她清理右肩膀的伤口,血不断从伤口里涌出,血水一盆一盆地往外端,看着十分骇人。
好似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年迈的太医终于起身,转过来对萧云湛拘了一礼。
“禀驸马,公主现下已无大碍。老朽方才为她止住了血,护住了心脉,明日即可醒来。只是日后要好生调养,否则会落下病根呐。”
“多谢王太医。解良,快送王太医离开。”
那王太医又嘱咐了萧云湛一些养伤的禁忌,然后跟着解良离开了。
萧云湛走向床边,望着躺在床榻上不省人事的宋今纾,心中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这本就是皇帝要做的一场戏,自己出意外,才能挖出藏在暗处的奸佞。
萧云湛颓然地闭了闭眼睛,手的力度陡然收紧,握成拳状,深深看了宋今纾一眼,快步离开了寝殿。
走到门口,他让钟灵毓秀进去好好照顾宋今纾,两人便急忙忙进去了。
此时已是深夜,天空一片昏暗,像是一块巨大的墨布,仿佛能吞噬一切。
“主子,方才宫里来了人,让您现在马上入宫。”
解良突然上前,并递给萧云湛一张手谕-是让他立马进宫的手谕。
萧云湛压下心中那股异样,立马进了宫。
金辰殿内室光线昏黄,烛火摇摇曳曳。
大梁的九五之尊就背对着萧云湛站在龙案后,抬头看着头顶上方“海晏河清”的匾额。
偌大的寝殿内只有永和帝和萧云湛二人,显出一丝诡异的寂静来。
“臣,参见陛下。”
永和帝终于转身,脸庞被烛火照得半明半暗,颇有执掌天下的帝王之姿。
“朕给你和她指婚时,向朕保证,会竭尽所能保护照顾她。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
永和帝语气突然加重,将桌上的镇纸都扫了下去,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显得十分可怖。
“臣有罪,请圣上责罚。”
萧云湛依旧半跪着,头始终低垂,让人看不清情绪。
永和帝烦躁地闭上眼睛,颓然地坐在龙椅之上,发出不轻不重地一声叹息。
“朕若真的责罚你,怕是有些人会坐不住了。”
年近六旬的帝王似无奈,似叹息,又似遗憾。
声音轻飘飘的,像狂风暴雨后残存的几片挂在枝头上的花瓣,轻轻一捻就能归于尘土。
“罢了,平身吧。”
“谢陛下。”
“朕本无意斥责你,毕竟朕从来都是一个不宠爱五公主的父皇……但现下你是她的驸马,不要忘了当初你给朕的承诺……”
于是萧云湛回想起了永和帝下旨后的那一日。
“还请陛下放心,臣定会竭尽全力照顾保护好公主,尽到一位驸马的本分。”
永和帝抬眼打量着面前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意气风发,临危不乱,方才连自己震怒时也是不慌不忙地下跪请罪,像是无畏无惧。
倒……像极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良久,久到萧云湛认为永和帝都已经离开了的时候,他开口了。
“罢了,罢了。”
像如释重负,又像无可奈何。
“朕乏了,你下去吧。这种事,朕不想再听到第二遍。”
“是。”
走在宫道上,漆黑无边的夜色将萧云湛笼罩。
萧云湛大步流星前进,没人知道他现在有多么矛盾。
永和帝为什么突然就要和自己说这些?
“毕竟朕从来都是一个不宠爱五公主的父皇……”
萧云湛无意探究皇宫密辛,更不好奇永和帝和宋今纾之间有什么纠葛。
但是直觉告诉他永和帝并不是表面上对宋今纾不闻不问漠不关心。
如果真是这样,倒不妨成为自己的一把利刃……
萧云湛冷哼一声,加快了步伐。
“主子,您要查的林家支出账目已经拿到,请主子过目。”
萧云湛算是听到了今日第一个好消息,方才自己风尘仆仆赶回府中,扫过正殿里明明灭灭的烛光,只觉得心烦意乱。
萧云湛接过账本,只一眼便看出了上面的问题所在。
这份账本并不是林骠公之于众的那份。
而是被他藏得极深,放在自家府中地窖密室里的那本。
这一个月来经过林府中自己的那枚眼线不停打探,总算有了眉目。
账本上所记录的林府每月膳食和修缮支出竟有整整二十万两之多。
而来路不明的收入竟有近百万两。
一个将军,再怎么战功赫赫,也绝不会有这样多的财富。
这林骠,藏得够深么……
若是支出如此之多,除了养私兵不会有其他解释。
至于收入……估计就得从林骠买卖私盐或者垄断商贸入手了。
但是这点证据还不够。林骠会有千百个理由搪塞过去。
但是只要他干的蠢事够多,再查清账本上不正常的收支记录,那么这份账本就能给林骠致命一击!
“去信去卞冢山,让那边查一查林骠是否有买卖私盐或者其他官家特供商品的记录。”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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