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了援军,宋今纾觉得这场仗打得轻松了许多。
大梁军营里充斥着欢声笑语,是要胜利的兆头。
宋姝和宋今纾对坐,面前是漠北地势的沙盘。
“你有个好夫君,晋国人生性残暴,绝不是软弱之辈,却仍旧被打得节节败退。”
宋今纾不以为意,道:“只要人数足够,总不会太艰难不是吗?”
宋姝笑着摇头,道:“你没有见到,昨日萧云湛做主帅,拿着长矛在敌军中大杀四方……”
这宋今纾倒有听说,她只是笑了笑。
说曹操曹操到,没多久就有人通报说萧云湛回来了。
宋姝脸色如常,先行离开了。
萧云湛径直入内,宋今纾从善如流地上前帮他脱去盔甲。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像最平常不过的夫妻一般。
卸下盔甲,萧云湛瞥了一眼旁边的沙盘,随意问道:“看这个做什么?”
宋今纾先让萧云湛坐下,在沙盘上指了一处。
那处是两军交战的地界。
“虽说就目前看来,我们处于优势,但晋国迟迟没有退兵的动作,想必是要打持久战。但援军难寻,我们不能中了他们的下怀。”
萧云湛看了一眼那处,道:“所以,你是想速战速决?”
“不能这么说,我只是想打乱晋军的计划罢了。”
萧云湛喝了口茶,示意她继续说。
“我曾在兵书上见过一种阵法,叫鹤翼阵。不过此阵需要统领有很强指挥能力。此阵的两翼就像飞鹤般张合自如,不论是奇袭敌军两侧,还是夹击入阵的中部之敌都可。只是必须严密防守此阵的两侧,否则会功亏一篑。就看你是否愿意这么做了。”
萧云湛放下茶盏,道:“你很聪明。只是漠北少山谷,无从包抄。”
宋今纾再指了一处,那是晋**营不远处的密林。
“此招虽险,胜算却大。只要有人能在前方拖住晋军的主力,我们的人就能借着密林的掩护饶到晋军后部,再与前方的大梁士兵形成前后夹击之势,此阵便可行。”
萧云湛看着宋今纾,打趣道:“声东击西?依我看,你不应该困于闺阁,倒适合去做个女将军。”
宋今纾偏头,嗔怪道:“就你嘴贫。”
萧云湛一笑,打住了这个话题。
“只是,鹤翼阵的重点便是两翼,如何调配指挥,你比我更了解。”
萧云湛起身,应道:“不过晋国而已,你且看着吧。”
两军酣战,正是不可开交之时。
晋军有些力不从心,但仍旧拼死抵抗。
不远处坐于马匹上的林祀皱着眉,不耐烦道:“怎么回事?”
副将回答道:“回殿下,大梁士兵愈战愈勇,像是得了助力……”
林祀怒道:“蠢货!”
说起来,要不是此次主帅是萧云湛,他根本不会如此被动。
萧云湛战术多变,跟自己先前在大梁了解的其他将军完全不同,根本找不到弱点!
他闭上眼,突然又睁开,拔出腰间长剑,正要领着身后将士冲锋之时,有人喊道:“后面有人!”
周围的士兵皆转头看去,浩浩荡荡从后方冲来的,不是大梁人又是谁?
那熟悉的旗帜让林祀无比气愤。
“他们是怎么来的?”
副将语无伦次,“这……这……末将也不知道啊……”
半日后,胜败已分。
晋国签了投降条约,大梁军队自然大胜而归。
大梁军营正庆祝着胜利。
“晋国已经签订了投降书,不日便可以返回建邺。”
宋今纾也很高兴,与萧云湛和姬霖一道喝起了酒。
只是没喝几杯,萧云湛便不让她再喝。
“伤还未好全,不可再饮。”
宋今纾拗不过他,无奈放下酒杯。
“四姐姐呢?”
她四处张望,并没有看见宋姝的身影。
于是她和众人打好招呼,离开了人群。
宋今纾在营帐中穿梭,在不远处的空地上看到了坐着喝酒的宋姝。
二人对视,宋今纾缓缓坐在了她的对面。
“我瞧四姐姐方才看着天上,是在赏月么?”
宋姝又喝一口,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①。”
宋今纾心下一动,问道:“四姐姐是想自己的母妃了?”
那个早逝的贤妃娘娘,自己似乎曾见过一面,是个安静温和的女人。
宋姝一愣,望向那轮圆月,随即说道:“是啊,我想她了。”
宋今纾轻叹。
宋姝又道:“已经一年了……”
“什么?”
“没什么。”
宋今纾看出来宋姝的心情低落,于是端起眼前的酒杯,朝她举起。
“就当敬你我二人的母亲。”
宋姝淡淡一笑,端起酒杯相碰。
今晚的宋姝有些不同,举手投足间都不见以前的跳脱。
“宋今纾,我问你。若有一个人,他根本不像面上看上去那样无害,而是有野狼一般的心肠,伤害了许多人,却从未伤害过你,对你万般体贴。你当如何?”
这话问得莫名,宋今纾转了转眼睛,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若非经受了常人难以承受之苦,想必他也不想这般。”
宋姝看着宋今纾,表情严肃。
“你说得对,若经他人苦,未必有他善。”
话毕,她似乎坚定了某种决心,一杯又一杯喝着酒。
“胜利的日子,我尽说这些话。”
宋今纾宽慰道:“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②,只是人之常情罢了。”
宋姝扯了嘴角,继续豪饮。待她喝得酩酊大醉,宋今纾唤了人将她安置好,自己回了营帐。
账内空无一人,只有外面交杯换盏的声音传来。
宋今纾也有些疲累了,简单洗漱后便很快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走了进来,但宋今纾对疏影的能力十分放心,只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第二日午时,宋今纾才悠悠转醒。
果真身子不怎么康健,喝点酒便能睡到日上三竿。
她走出帐外,疏影正好端着一碗粥走过来。
“公主用些吧,主子说了,明日便启程回建邺了。”
宋今纾“嗯”了一声,坐在一旁安静地喝起了粥。
不远处有喧闹声。
宋今纾疑惑地看向疏影,疏影心领神会地回答道:“是漠北的百姓们在感谢将士们。”
宋今纾有心想去看看热闹,起身走到了喧闹处。
萧云湛正站在那里,手中提着一只山鸡。
“神策将军,要不是你,我们早就没命了!”
“就是啊。将军,这是我昨晚亲手炖的羊肉,你快收下吧。”
萧云湛只是笑着,解良一一把百姓们递来的东西谢绝回去了。
“此战,和宁公主功不可没,或许你们想见见她。”
宋今纾心下一动,正要离开。
“和宁公主在那里!”
众人望来,乌拉拉一群人奔了过来。
宋今纾走不了了,只好站在那里。
“公主,多谢了……”
众人说着要跪下,宋今纾连忙让他们起身。
“保护你们是我们的责任,不必言谢。”
好说歹说,众人才散去。
宋今纾刚想喘口气,萧云湛便走了过来。
他将手中的山鸡举起,吓了宋今纾一跳。
“做什么?”
见宋今纾害怕的模样,萧云湛心满意足地放下山鸡,漫不经心道:“早上去猎的,给你补补身子。”
说完他便用另一只手揽住宋今纾的肩膀,将她往营地的方向带。
“其实,我的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不信。”
宋今纾无奈地撇了撇嘴,被萧云湛带回了军营。
解良和疏影跟在二人身后,将一切收入眼中。
“主子现在是……真情流露?这么正大光明的,也不害臊。”
疏影白了解良一眼,道:“主子干什么也是你能多嘴的?”
解良不屑道:“就你通透。你这样的脾性,也不知道谁会收了你。”
疏影气道:“我一个人便活不成了么?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解良摇头晃脑,一副欠打的模样。
“是是是,谁强得过你啊?”
疏影见状,真要拔剑。
解良一看情况不妙,喊着“饶命”便奔着逃走了。
回到建邺已是一月之后,那场战事仍是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对象。
过几日便是庆功宴了。
宋今纾不爱进宫凑热闹,便推辞了。
她正烦心着一件事。
自她被晋国人掳走,建邺百姓们便不肯放过这个话题。
她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如何传回建邺的。
“大梁公主竟被晋国人劫了去,说出去也太丢脸了……”
“正是,在晋国那么久的日子,谁知道经历了什么。”
说话的男子露出鄙夷的神色,道:“我就说一个女子能做什么?白白成了累赘。要我说,她指定在晋国失了清白。”
“啧啧,她的驸马才将将凯旋,风光无两,竟成了个捡破鞋的……”
宋今纾坐在不远处,将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
钟灵和毓秀气不打一处来,转身要去教训那两个多嘴的男子。
“你们干什么去?”
毓秀气道:“自然是去教教那两人,什么叫教养。”
宋今纾不以为然,用茶盏拂了拂茶沫,慢悠悠道:“他们又无凭据,且随他们道长短吧。”
钟灵惊讶极了,“公主,不能这样!他们只会觉得你是个好欺负的,会更加变本加厉的!”
毓秀也附和道:“正是呢!俗话说三人成虎,这不能不管啊!”
宋今纾喝了口茶,道:“管得住他们二人,却管不住所有人的嘴。”
她们还想再劝,宋今纾道:“你们不用操心,我有分寸。”
见状,钟灵和毓秀也不再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瞪着那二人。
只是事情的发展远远超过了宋今纾的想象。
建邺百姓几乎人人都在讨论这件事,一度成为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宋乔坐在贵妃榻上,估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
里面的小生命很快就要和自己见面了。
“外面的言论已经愈演愈烈,你不为她做些什么?”
姬霖淡淡道:“臣知和宁公主脾性,她自会有解决之法。”
宋乔冷笑一声,道:“谁让她胆大,竟敢去漠北。”
姬霖垂着眼,没接宋乔的话茬。
另一边,宋虞儿和林然自林家被问罪后鲜少抛头露面,在公主府里的日子也算平静。
只是林祀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后,林然的神色还是有了变化。
“清河……”
宋虞儿看林然有些出神,开口提醒他。
林然缓过神来,将宋虞儿拉到自己身边。
“我没事,只是林祀竟是晋国的临王,也不知父亲生前是否知晓。”
他不敢相信,朝夕相处的弟弟,竟是敌国的亲王。
他感到一阵恶寒。
他知道大梁如此多的秘辛,是大梁最大的隐患。
宋虞儿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要不,去找我的五妹妹?听说她被掳去了晋国,说不定见到过林祀。”
林然摇摇头,道:“他现在对我已无甚意义。况且当下关于和宁公主的言论尘嚣直上,不必再让她烦心。”
宋虞儿也深以为然,再也不提这件事。
当晚,很久没回府的萧云湛终于露了面。
宋今纾将他迎到正厅,让他先用晚膳。
“庆功宴,你得去。”
“为何?”
“你只管去便是,其他的不用担心。”
宋今纾放下筷子,道:“你是想说建邺关于我的流言吧?你放心,只要我问心无愧,他们说什么我都……”
“你怎么能任凭他们编排你?你是大梁公主,他们有何资格议论?”
见萧云湛显然动了怒,宋今纾楞神,但还是说道:“你是觉得有辱你的名声吧,其实我也可以向他们解释……”
“收回你的话。你只需要知道,一味的忍让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
宋今纾无奈道:“好好好,我去还不成吗?”
出了正厅,萧云湛先行去洗漱了。
宋今纾一开始便想问,但是终究没有问出口。
她在萧云湛身上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
她闻得出来萧云湛已经处理过了,但她的嗅觉不同于常人,还是敏锐地察觉出来了。
于是她唤来了解良。
“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我只是问问你,你家主子今天干什么去了?”
解良答道:“主子处理了一些小事,不足公主挂齿。”
宋今纾扬唇,道:“什么小事,还能染上那么重的血腥味?”
解良一听,知道瞒不住了。
“主子抓住了两个散播公主谣言的人,叫人捉去地牢拷问了……”
宋今纾眉头一跳。
地牢?
不会是自己在晋国时遇到的那种吧?
但是明明只是简单的牢房,怎么就能沾上血呢?
她不寒而栗,道:“他们……死了吗?”
解良点头。
“可问出了什么?”
解良后退一步,已是不敢再回答了。
“为什么不敢回答我?只是问问你是不是知道了散播谣言的人是谁罢了。”
解良抬了头,复又低下。
“宋姝。”
身后传来萧云湛的声音,宋今纾转身看去,解良趁机离开了。
“大梁也有地牢?”
萧云湛淡淡“嗯”了一声,带着她回寝殿。
“你犯不着去捉人,还关进了地牢。”
她的直觉告诉她大梁的地牢绝不像晋国的那么简单。
“乱说话,便要付出代价。”
明明天气已经回暖,宋今纾还是感到了一股寒意。
“宋姝做的这一切,自然也会收到惩罚。”
宋今纾坐在桌边,眉头紧蹙。
明明在漠北二人还那样和谐地谈天说地,转头宋姝却像变了一个人。
“我以为过去这么久了你也应该明白,你的一味忍让不会换来任何东西。你永远不知道站在你面前的人到底怀了什么心思。”
道理是没错,只是宋今纾仍旧迈不过心里那道坎。
宴会上宋姝污蔑自己与外男私相授受,自己本以为她已经悔过。
没想到……
她以为自己有了真正的姐妹。
现在又因为她,死了两个百姓。
宋今纾身子有些发抖。
“我明白了。”
脚边有什么东西在动,宋今纾朝脚边看去,发现是那只兔子。
她弯下腰将兔子抱起,轻轻抚摸着它的毛发。
女子雪白的脖颈跟兔子的毛色一般无二,此刻笑得恬静,已然忘了方才的不愉快。
片刻,宋今纾道:“所以你让我去庆功宴,是为了找宋姝算账么?”
萧云湛道:“我只负责洗刷你身上的污名,至于宋姝,你若想动她,也不是不行。”
宋今纾叹了口气,道:“你说什么呢?她好歹是公主,不是你能处置的。”
萧云湛不以为然。
“你的话我都会记住的,你放心吧。”
见萧云湛仍旧是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宋今纾无奈道:“我说真的,不会骗你。”
见萧云湛不为所动,宋今纾将兔子举到萧云湛面前,道:“我刚刚给它取了个名字,叫云云。”
萧云湛咳了几声,“你就不能换个名字?”
宋今纾故意解释道:“它就像云一般白净,怎么不能叫云云?你说是吧,云云?”
说着宋今纾还将脸凑到兔子面前,十分亲昵。
萧云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起身离开了。
宋今纾看着萧云湛负气离去,心情大好,继续和兔子玩耍。
“云云真可爱。”
①:出自宋代苏轼的《水调歌头》。
②:出自唐代王勃的《滕王阁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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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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