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意外

面对来势汹汹的谣言,宋今纾其实没多大感觉。

不过就是庆功宴的时候说上几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日,钟灵和毓秀给宋今纾梳了个得体的妆发,这时不知道该穿什么入宫。

今日是庆功宴,可宋今纾的衣裳都有些太朴素了。

钟灵和毓秀正发愁之时,宋今纾道:“我那厢匣里不是有件粉蓝色的衣裳么。”

钟灵也想起来了,连忙去将那件衣裳取了过来。

宋今纾打量着那件衣裳,尽管压在箱底许久也未见有什么变化,和自己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一般无二。

这是父皇送给她的第一件东西。

还是生辰礼物。

想来想去,今日穿着它入宫实在再合适不过。

穿戴齐整,整个人确实多了几分娇俏来。

钟灵和毓秀为宋今纾整理衣裳,高兴道:“这衣裳很适合公主,公主就放心穿着进宫吧。”

“是啊,瞧,这衣裳还能发光呢。”

宋今纾看着这件衣裳,在窗外透进放阳光下确实闪动着细碎的光亮。

“不过白日能这样罢了。”

她感到十分满意。

片刻后,萧云湛便叫人来唤宋今纾,说该入宫了。

宫门口的人不多,放行之后便只剩下宋今纾和萧云湛二人一起入宫。

前方不远处走着几位命妇。

“我到觉得她不会来,毕竟出了这样的丑闻,任谁都不会再抛头露面的。”

“我看未必,陛下本就对她不上心,她又怎么会在意外界的流言?”

“欢儿,你怎么不说话?为娘带你入宫,便是为了让你多接触贵人们。”

“娘,皇宫重地,还是莫要议他人是非的好,当心祸从口出。”

“哟,叶夫人,你教了一个好女儿呢。”

“哈哈,让诸位见笑了。”

走在几人身后的宋今纾和萧云湛自然是将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

宋今纾笑道:“也不知这是庆功宴还是茶话会了,尽关心着我的事情。”

萧云湛冷笑,语气不怎么友善。

“白瞎了她们身上的诰命。”

知道萧云湛嘴毒,确认他们的谈话没有被前面的人听到之后,宋今纾只是无奈撇了撇嘴。

庆功宴盛大,达官显贵尽数到场。

宋虞儿和林然二人早已不抛头露面,宋乔和姬霖坐在不远处,周围尽是贵妇们向她恭贺有孕之喜。

宋今纾的对面坐着宋姝,宋姝的右手边又坐着宋景淮和宋璂。

宋今纾直直盯着宋姝看,面上是和善的笑容。

宋姝却始终低着头,仿若不知道宋今纾在看着她。

敢做不敢当,实非君子所为。

宋今纾扯了扯嘴角,无视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把弄着桌上的酒杯。

质地似乎是甜白釉,只是自己未曾接触过,不太确定罢了。

她突然想起了燕歌。

但她并不在宋璂身边。

宋今纾四处打量,才看到燕歌坐在了很远的下首。

明明自己身边也有空位,也不知道燕歌为什么坐到了那样偏远的位置。

好歹是太子妃。

再三思量下,她让附近的太监去告知燕歌,将她带到自己身边来。

太监跑到燕歌身边,二人说了几句,宋今纾便看到燕歌起身离席了。

宋今纾下意识认为燕歌会往自己这边来,于是偏过了头。

“你倒真关心她。”

萧云湛用食指轻轻敲着桌面,盯着手中的酒杯好半天。

“反正我这边也没人入座,不如找个投机的与我一道。”

宋今纾正疑惑燕歌走得这样慢,转头便看见只有太监一人跑了过来。

“公主,太子妃让您往西边亭子一叙。”

宋今纾皱了眉,也不知道有什么是不能在这里说的。

不过现在人多眼杂,做事还得留个心眼。

“你去就是,不会有事。”

宋今纾看向萧云湛,他仍旧是把玩着酒杯,说出的话也是漫不经心。

既然萧云湛都这么说了,自己也带上了一些防身的首饰,要是有什么意外情况,自己和燕歌至少也不会太过被动。

于是她起身,跟着太监走到了西边的凉亭。

燕歌正站在亭边,看着亭子外面的湖水。

宋今纾还未走近,只是上了台阶,就听燕歌道:“你来了。”

她转过身,二人一同坐在了亭子中间的桌子边。

“大燕还从没有这样的湖,或者说,大燕根本没有湖。”

宋今纾惯会察言观色,燕歌心本不在湖,而是有其他心事。

“太子对你不好?”

燕歌抬了抬眼,复又垂下,轻轻摇了摇头。

“谈不上好不好,不过寄人篱下,能有一处容身已是万幸。我叫你来这,不过是图个清净罢了。”

短短几月,燕歌已和初见时大不同。

不只是装束和衣裳,连眉眼间的飒爽和灵动都被时间磋磨了。

又或许不是因为时间。

少女闪烁着亮光的双眸至今没有从宋今纾心底消散。

对上目光时,记忆里的女子似乎又和面前的人重合起来。

久未有人说话,一时只有湖中传来的清冽水声。

“你想逃吗?”

这话说得突然,燕歌也有些愣神。

她茫然道:“逃?逃去哪?”

“去一个人没人认识你的地方,至少比现在更自由。”

燕歌轻笑了声,道:“公主,这并不容易。若我逃了,两国的结盟便会因为我受到影响。我不能伤害我的父亲和母亲,更不能害了大燕。”

宋今纾抚上她的手,轻声道:“我在宫里过了十五年,整日生活在囚笼里。我知无依无靠,举目无亲是何种滋味。所以,你不当是笼中鸟,而是天上的鸿鹄。”

燕歌有所触动,宋今纾又道:“我不会强迫你离开。若你想找回从前的自己,我会帮你想办法。死遁也好,‘被劫持’也罢,只要你愿意,总会有办法的。”

说实话,宋今纾也有些紧张。

但她不愿意再看到一名女子被拷上枷锁,被困在那永无天日的东宫。

“你也可以再回大燕,看看你的族人。”

话毕,燕歌终于有了反应。

手上的点点泪水滚烫,就像此刻两人火热的心。

“你为什么要帮我?若事情败露,恐怕……”

宋今纾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我被困于晋国地牢时,是大梁远嫁过去的太子妃救我于水火之中。她与我又何尝不是几面之缘?身为女子本就有诸多无奈,那为何不为自己争一争呢?”

燕歌深吸一口气,回握住宋今纾的手。

是那样坚定,又是那样勇敢。

宴会快要开始,又因为担心待在这里过久被人察觉,二人很快回了席。

燕歌很不想坐在宋璂的对面,但宋今纾执意要与她坐在一处。

“太子妃怎么与和宁公主坐在一处?”

“谁知道呢,与我们有何干系?”

萧云湛已经喝光了一壶酒,看着宋今纾带来了燕歌,打趣道:“知道交朋友,很好。”

宋今纾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和燕歌搭话。

“我的流言你也听过了吧?”

燕歌轻轻“嗯”了一声,道:“不过市井言语,你不要放在心上。”

宋今纾扬唇,道:“我倒无所谓,这事本就荒谬,无非是有人蓄意制造舆论罢了。”

说着,她抬眼看向宋姝。

宋姝躲闪不及,二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于是她换上了一副友善的目光,像是将将才瞧见宋今纾坐在自己对面一般,微微颔首朝她打招呼。

宋今纾回以微笑,举起酒杯,做了个“请”的手势。

于是二人就这么隔空碰了杯,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萧云湛看在眼里,只是轻笑了一声。

不多时,永和帝终于带着皇后李薏驾到。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

“谢陛下,谢皇后娘娘。”

舒贵妃也坐在了下首,示意宋乔坐到自己身边去。

永和帝兴致很高,道:“今日,为贺我大梁大退敌军,在此设宴,犒赏各位将士,与诸位同庆!”

众人又说了些恭贺的话,永和帝赏赐了许多将士,宴席就算开始了。

舞女舞姿精妙,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而后是一出戏。

讲的是一国公主和亲他国,两国交战时被敌国做了人质,公主不堪受辱,于阵前自尽了。

这是大梁很时新的一出戏,名叫《忠烈亡魂》。

至于为什么要取这样奇怪的名字,宋今纾也无从思考。

只是这出戏结束之后,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了。

“武英公主能如此大义,为保国家清誉甘愿赴死,可我们这和宁公主嘛……”

“这不会是陛下钦点的戏吧?这不是明摆着要给和宁公主上眼药吗?”

“谁知道呢?要我说,被劫持到敌国的公主,便是笑柄。换做我,还不如死了干净!”

“嘘,陛下的脸色不太对劲,快别说了。”

永和帝脸色有些阴沉,问李薏道:“这出戏是怎么一回事?”

李薏低头,语气有些委屈。

“陛下,臣妾只是想着这出戏是百姓们爱看的,所以让陛下一饱眼福,没想到……”

永和帝挥了挥手,也没再说什么。

燕歌皱了眉,侧了身子对宋今纾道:“他们也太过分了。”

宋今纾一笑,放下酒杯,看了一眼身边眼神像是要杀人的萧云湛。

她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抚,轻声道:“这出戏不好听,还得我来唱。”

于是她起身,对面色不善的永和帝道:“父皇,儿臣想说几句话,不知父皇可否应允?”

永和帝眉梢一扬,道:“朕允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宋今纾转头面向众人。

她无视了对面几道各色的目光,开口道:“关于我此去漠北的经历,想必在座诸位已经听了不少。”

席间霎时安静下来。

“方才那出戏,我看得认真,但有几个疑点,不知各位可否为我解答?”

说着,她扫视了一圈,换了更平稳的腔调。

“武英公主和亲时不过十三岁,不谙世事,懵懂无知,就这么被嫁到了千里之外。这样的公主去和亲,谁不感慨一句皇家无人,朝臣无能?那为何有人会赞扬戏中的皇帝有勇有谋,可称明君?”

“再有,两国交战,为何没有一人有能力去救出受困的武英公主?这样的国家,又凭什么向他国宣战?以一国公主的性命换取胜利,为何诸位会觉得光荣?”

“以及,大家最为称赞武英公主的一点,便是她为国自戕。所以诸位是觉得,一国公主为了国家远嫁他乡便是耻辱,不配再活在世上,那为何当初送她和亲时又说得冠冕堂皇!需要她时,她是百姓的英雄,不需要她时,她便是所有人的累赘,这难道不荒谬吗?”

有一个大臣看不下去,率先打破沉默,“可这毕竟是戏曲,与你的经历何干?”

宋今纾一笑,看向那位大臣,道:“为何无关?女子去了他国便成了耻辱,无论她是被迫还是自愿,无论她这一去为多少人换来了一夕安寝,都不会有人记得!”

见没有人说话,宋今纾难免觉得无趣。

“我记得。”

宋今纾转头,看着萧云湛端起酒杯起身。

“你们只知和宁公主被困晋国数日,却没人知道她为何流落晋国。”

萧云湛喝了一口酒,分明脸上是笑容,却让人感到冷意。

“她带着寥寥几人深夜渡河潜入晋军内部,烧了他们的粮草。事发后被关入了晋国地牢,不吃不喝数日,身上伤口不计其数,这又有谁知道?若非她,凭漠北那三万将士又如何等得到援军?”

永和帝面色一凝,沉声道:“你细细说来。”

宋今纾扬唇,将萧云湛轻轻按回了座位。

“父皇,这不足挂齿。我不屑于博取谁的怜悯,只是颇为感慨,一个国家的荣辱为何要系于一女子之身?武英公主身死,世人会道她大义英勇,若她回到故国,谁又会感念她十三岁便跋山涉水的凄苦?世人只会说她辱了国家清白,说她不耻!”

宋今纾冷声说毕,目光看向对面的宋姝。

“世人如何编排我不要紧,可我只是为这个不公的世道感到悲凉。我之所以能毫无负担地站在这里,就是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我没有错。”

现场寂静无声,都被宋今纾震耳欲聋的一番话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突然响起了掌声。

宋今纾看向身侧的萧云湛,扬唇正要坐下。

“说得好!”

宋景淮起身附和,端起酒杯朝宋今纾遥遥一敬。

“我敬和宁公主的不卑不亢,英勇无畏,实乃女中豪杰!”

宋景淮这样一说,众人皆附和着,宴席又恢复了起初和谐的模样。

永和帝看不出息怒,道:“朕最厌恶散播谣言,搅弄是非之人。若再有人胡乱编排,朕绝不轻饶。”

众人起身称是,这件事就算是结束了。

燕歌面有喜色,道:“你这伶牙俐齿的,叫我好生羡慕。”

宋今纾无所谓道:“这没什么,为了自己挺身而出,你也可以。”

燕歌一笑,若有所思。

萧云湛已经喝了整整一壶,又有人上前为他斟酒。

“你就这么放过宋姝?”

宋今纾笑着给自己倒酒,轻声道:“谈什么放不放过,以后谨慎些便好。”

萧云湛也不再劝什么,抬手朝她举杯。

“敬你一杯。”

二人酒杯相碰。

无人在意的角落,宋姝借着身体不适先行离开一会儿。

等到她再返回宴席的时候,桌上已经上了糕点。

因为所有的东西上桌前都已经试过毒了,众人也放心地享用着。

宋今纾觉得糕点的气味太浓,没吃几口便放下了。

“啊!”

宋乔轻呼一声,所有人都朝她看去。

宋乔捂着肚子,面色十分痛苦。

永和帝和舒贵妃都十分紧张,让人赶紧去唤太医。

宋乔很快被转移到了偏殿,舒贵妃也跟了过去,情况危急,只能先行生产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众人始料未及。

禁卫军早已将宴席围得水泄不通,永和帝震怒,道:“谁有这样的胆子,在朕眼皮子底下闹事!”

宋今纾皱着眉,问萧云湛道:“这又是闹哪出?”

萧云湛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捏起一块糕点观察着。

“我们的糕点没有问题。”

宋今纾心下一动,也拿起一块糕点仔细闻了闻,确实只是气味太浓,并没有其他的异常。

“所以你的意思,是宋乔的糕点有问题。”

燕歌很惊讶,道:“谁会害公主的孩子?”

这无从考究,众人只是被看管起来,席间只传来宋乔凄惨的叫声。

半个时辰后,太监终于出现。

他跪倒在永和帝面前,道:“回禀陛下,慈安公主现下无碍,只是……”

永和帝一拍桌子,怒道:“只是什么!”

太监头低得更低,道:“只是小世子一出生便没了气息!”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李薏冷声道:“可查出了些什么?”

“慈安公主那盘糕点的材料被人替换成了西洋参,慈安公主所食太多,所以才……”

“大胆!”

瞧着永和帝发怒,众人也战战兢兢跪下请罪。

燕歌低声道:“西洋参为大燕独有,不卖不送,从不会流入他国,为何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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