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贵妃此刻坐在宫中,双手绞在一起,面色焦急。
她才生产没多久,此前一直在调养身子,也从未过问外面的事。
可是在宋乔已经出京好几日后自己才知道这桩传遍建邺甚至大梁大街小巷的事!
她的女儿流产了,还被指证杀了和亲公主,何其荒谬!
她当即决定要去面见永和帝,却被陪嫁侍女劝住了。
“娘娘如今喜得麟儿,正当盛宠。如今太子之位空悬,娘娘更要把握时机。先前皇后娘娘为废太子求情,落得个什么下场?陛下如今烦心事多,只有娘娘这儿有喜事。”
舒贵妃一听,皱了眉头。
“可乔儿她……”
侍女将她轻轻带回桌边,又道:“慈安公主封号仍在,此去不过是避避风头罢了。依奴婢看,陛下未必是真心想处罚公主,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所以娘娘切忌轻举妄动,去触陛下的逆鳞。”
舒贵妃觉得有道理,也安下心来。
“说的没错,本宫如今要做的,便是安心教导好煜儿。”
侍女也笑道:“陛下很喜欢小殿下,巴不得小殿下时时在他身边呢。”
等宋今纾再一次看到宋姝,已是除夕后的一个月了。
彼时府中只有宋今纾一人,听到钟灵来报说宋姝前来拜访,她本来是要拒绝。
“公主,四公主说不定是有要事,不妨先看看她要做什么?”
宋今纾沉吟片刻,终是让人把宋姝请了进来。
宋姝十分自来熟地坐在宋今纾的对面,抓过宋今纾的手,道:“妹妹最近可还好?”
宋今纾淡淡笑着,默不作声地将手抽了出来。
“一切都好。”
宋姝也不觉得尴尬,只是笑了一声。
“妹妹是在怪我之前犯的错吗?说来也是我不好,当初只是想讲个故事给人听,没想被会错了意,才让妹妹受这些委屈。不过妹妹聪慧,让那些流言不攻自破。”
宋今纾抬手,轻轻撑着脑袋。
“姐姐说笑了,我是从来不对多的事情上心的,放心好了。”
她怎么看不出来宋姝今日并不是为当初那件事而来的?
若真心想要解开误会,又怎会拖延好几个月?
漠北那晚的交心,就当镜花水月吧。
宋姝挠挠头,说了一句宋今纾听不懂的话。
不是大梁语,也不是大燕语,更不是晋国语言。
见宋今纾面露疑惑,宋姝道:“我是说,能给我瞧瞧那扳指吗?”
宋今纾握着茶杯的手一顿,道:“什么扳指?”
“就是萧云湛那枚……”
说完,她突然十分懊恼,“嘶”了一声。
宋今纾回忆了一下,萧云湛确实有一枚大红色的扳指。
只是他从未主动提起过。
“扳指一直在他手上,在我这里可是瞧不见的。”
说完,她观察了一会宋姝的神色,问道:“你又如何得知?又为何想看?”
宋姝回过神。
“我曾见过一眼,觉得好看,想细细观摩一番。”
宋今纾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你当自己去找他。”
宋姝有些焦急,“他是你夫君,我怎可去找他?不如你先找他要来,再与我看看,行吗?” 这是什么话?难道那枚扳指真的有那样大的吸引力?
她放下茶杯,摇了摇头。
“这毕竟不是我的东西,我不好插手。”
说着,宋今纾站了起来,转头望向门外。
“就这样吧,四姐姐,我送送你。外面阳光正好,我也想走走。”
宋姝还有什么法子?只好跟着宋今纾一起出门。
二人并排而行,很快走到了门口。
“四姐姐慢走。”
宋姝才走出几步,仍是有些不甘心,突然转头道:“不然等他回来我再……”
话未说完,门已经被合上。
毓秀跟在宋今纾后面,道:“也不知四公主是要做什么,真是无厘头……”
宋今纾淡淡勾唇。
“此事若非有利,她绝不会去做。我可不信那些鼎铛玉石入不了她的眼,要费尽心思去寻一枚扳指。”
毓秀也明白过来,点头如捣蒜。
“正是,公主可要小心些。”
说完,毓秀也没听见钟灵出声,抬手碰了碰她。
“你怎得不说话?”
钟灵回过神来,看着满脸狐疑的毓秀,忙道:“对,对。”
自燕歌灵柩返回大燕,宋今纾和萧云湛只要无事,都会在一起用膳。
晚间,萧云湛熟练地给宋今纾盛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
那个扳指那样醒目,让宋今纾记起了今日的事。
她才将将开口:“仲昀……”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宋今纾抬眼看他,筷子也迟迟未拿起。
萧云湛摘下那枚扳指,伸手抬起宋今纾的手,将扳指套入了宋今纾的小指,却发现扳指对宋今纾的手指显得有些大,便换了无名指。
“好了。”
萧云湛满意地看着宋今纾的手,像是在欣赏什么。
门边的解良看得目瞪口呆。
连这东西主子都给……?
宋今纾微张了嘴,作势要取下。
“我又没说要你的东西……”
萧云湛勾唇,按住了宋今纾的手。
“我知道今天宋姝来找了你,也知道她说了什么。这枚扳指可以命令我的死士,所以她想复刻也无可厚非,但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命用了。”
一听这枚扳指这样有用,宋今纾顿时觉得她更不能要。
“那你怎么办?还是还给你吧,我用不上这个。”
萧云湛轻笑,反手握住宋今纾的右手。
“用不上也戴着。”
宋今纾无奈地收回手,仔细端详起这枚扳指。
扳指质地不凡,满琢谷纹,纹路格外特别,刻着飞龙的图案。
宋今纾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萧云湛这么胆大,整日戴着刻有龙纹的扳指。
但她已经习惯了萧云湛的胆大妄为,就算自己问他,也会得到一个“那又怎样”的答案。
实在是……胆大地有些不可思议。
还有隐隐的不屑。
但她转念一想,说不定父皇并没有在意这枚扳指。
“见它如见我,整个大梁,包括皇宫都有我的人,即便我不在,就算你有什么意外,它保你平安无虞。”
宋今纾眉心一跳。
“你……就不怕被人拿捏住把柄,说你安插眼线,意图不轨?”
萧云湛挑着眉,身子向后靠着,一只手懒洋洋地搭在椅背上,一只手敲着桌面。
“那也要看有没有人有这个本事。”
宋今纾嗔怪地盯了他一眼,打算终止这个话题。
没想到萧云湛突然坐直身子,跟她凑得极近。
“还是说……公主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宋今纾微怔,随即道:“你能在几年时间里平步青云,说明你有本事。我又能拿你如何?”
屋内的钟灵毓秀还有解良二人眼见气氛有些不对,识趣地离开了,顺带关上了房门。
萧云湛的嘴角扬起合适的弧度,笑得恣意,眼睫弯弯,眸子里像盛了一汪清泉,正漾起青绿的碧波。
“满满,你舍不得。”
这是独属于夜晚的醇厚嗓音,听得宋今纾轻颤。
她正有些出神,萧云湛又兀自坐了回去,脸上满是笑意。
“行了,吃饭吧。”
宋今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萧云湛戏耍了,一时有些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她抬手夹了一块无味杏酪鹅放到萧云湛碗里,声音还带着怨气。
“你还说我,这么多东西都堵不上你那张讨打的嘴。”
又过去好半晌,这顿晚膳才算结束了。
又过去几日,建邺百姓人人在传姬霖请旨和离一事。
永和帝并未当场答应,只是数日后才正式下了旨。
至于永和帝在这几日内思索了些什么,倒不为人知了。
宋今纾此刻正站在小厨房内,耐心等待着自己亲手做的糕点。
说起来,自己在食物这一方面实在是没什么造诣,每一步都要看好几遍书,还弄得浑身沾满了白面粉,脸上也有些脏兮兮的。
见木盖子周侧冒出热气,宋今纾反复查看书上的内容,得知确实已经可以出锅了,便兴致勃勃地掀起锅盖。
屋外夕阳撒进屋内,混合着厨房里的热气,像是给里面的人笼上了淡黄色的薄纱。
热气嗖的一下冒了出来,扑打在宋今纾的脸上。
宋今纾只是躲闪一下,又凑近身子去用手扇动糕点的香气,让它尽量钻到自己脸上。
气味香甜,只是这卖相……
她拿了两块厚厚的棉布,将糕点盘子从锅里拿出,却还是被烫得直哈气。
宋今纾很快吹了几下手指,仔细端详起自己亲手做的食物。
白色的糯米糕坑坑洼洼,不是这里少一块就是那里缺一角,一整盘竟没有一块看得过去的。
她撇了撇嘴,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
估摸着凉得差不多了,宋今纾才要将糕点端走。
才转过身,便看到萧云湛一手撑着门边,身子微微靠在门框上,对自己淡淡笑着。
宋今纾哑然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萧云湛转了转眼睛,假装在思考。
“可能是在某人把自己浑身弄得脏兮兮的时候吧。”
宋今纾暗道不好,那不就是一开始就在了吗?
都怪自己太过入迷,这下什么糗状都被萧云湛看去了。
萧云湛又笑,上前接过宋今纾手中的糕点,另一只手带着她朝外走。
宋今纾想推开他,免得自己身上的面粉沾到萧云湛的玄色衣袍上。
“别动,不然你的糕点就掉地上了。”
宋今纾无奈,只好放弃挣扎。
萧云湛的唇角仍旧高高扬起。
要不是自己去厨房,还看不到这样鲜活的宋今纾。
手忙脚乱地添柴加水,掀开盖子满脸的期待,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站在灶台边,被烟雾笼罩,身形绰绰,犹如谪仙的时候。
他想着想着,突然笑出声来。
宋今纾问道:“笑什么?”
不会是在笑自己做的糕点难看吧?
萧云湛抬手揉了揉宋今纾的头发,随意道:“没什么。”
屋内二人对坐,桌子正中央摆着的,正是宋今纾做了一下午的糯米糕。
宋今纾本想自己先尝尝味道,但拿起时又有些犹豫。
随即,她直接将糕点喂到萧云湛嘴里,道:“你先尝尝。”
萧云湛有些猝不及防,但还是吃了下去。
宋今纾满脸好奇,“怎么样?”
萧云湛面无表情,看得让人心焦。
“嗯,好吃。”
宋今纾狐疑地看着他,又低头看这盘让人毫无食欲的糕点。
光是香有什么用,还得好吃吧?
“真的吗?”
宋今纾半信半疑,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尝尝。
才咬了一小口嚼了嚼,她便放下了。
宋今纾皱着眉,道:“又咸又腻,味同嚼蜡,你居然说好吃?”
萧云湛挑着眉头,又吃了一个。
“对,好吃。”
宋今纾从不知道有人能这样睁眼说瞎话,还一本正经,面不改色。
但她随即觉得高兴。
原来真的有人会无条件接受她的一切,比如一盘味道奇差的糕点。
不知是哪一天的清晨,宋今纾从噩梦中惊醒。
梦中,宋乔拿着腕带,和牢房内的燕歌对峙着。
“你失了孩儿,我也替你惋惜。但苍天可见,我从未有害你孩儿之心。”
宋乔眼睛猩红,声音暗哑。
“那日街上,你定是记恨我无视了你,失了你太子妃的体面,才对我的孩儿痛下毒手。”
燕歌只觉得荒谬,道:“你在说什么啊?”
宋乔冷笑一声,突然就将腕带缠在了燕歌的脖子上。
发生得太突然,燕歌也因为身子虚弱,只是转过身体,试图用手扯开脖子上的禁锢。
可是宋乔现在气急攻心,力气奇大,只发狠地勒着燕歌。
燕歌已然快要窒息,身子倒在地上,双腿用力蹬着。
“求你……放过我……不是我做的……”
宋乔却不听,手上更加用力。
到最后,燕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双目圆睁,无力地看着对面墙壁上的窗户。
但如今是深夜,窗户也透不进光亮。
她好想逃。
但她逃不出去了。
确定燕歌确实没了气息,宋乔方扔了腕带,伸出手阖上了燕歌的眼睛。
“就算你没做,也陪我儿去走黄泉路吧,哈哈哈……”
宋乔疯笑着离去。
她坚信父皇不会处置她的,她可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
况且他没了皇孙,怎么会放过燕歌呢?
梦里最后还是燕歌躺在地上的模样。
痛苦,怜悯,绝望,无助。
宋今纾只觉得心口闷闷的,像是堵了什么东西。
她下床喝了水,批了外衣,打开门看看外面是什么时辰。
漆黑一片,还有知了的叫声。
仍是深夜。
钟灵和毓秀听到门被打开,忙上前问她怎么了。
“我出去走走,你们不用跟着。”
经历那样一场梦,自己怎么睡得着?
天上没有星星,只有一轮弯月。
燕歌,你可曾好好看过这世间?
或许看过的吧,在来大梁之前,她何曾不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公主呢?
宋今纾越想越悲凉,双手拢紧了外衣。
她低头看了看手,注意到扳指被落在了屋内,是晚间沐浴时摘下的。
但她懒得回去再取,径直出了府。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出门,只是突发奇想,觉得自己应该出去走走。
或许是自己疯了吧。
宋今纾哭笑地摇了摇头,慢慢在街上走着。
街上空无一人,有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响彻宋今纾耳边。
走着走着,宋今纾已经离驸马府很远了。
也不过半个时辰过去。
街道昏暗,伸手不见五指,却仍可见前方有几个人影。
空气中有一丝血腥味。
宋今纾下意识要走,但是莫名觉得有几个身影有些熟悉。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上前看看。
不出五步远,她看到了眼前的情形。
几名男子背对着自己,他们身前倒了一大片尸体,只有一个还半跪在地上,被一人拿着剑抵着脖子。
“告诉他,别妄图控制我。”
那人哪敢不应?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这个声音……
宋今纾不敢相信,但还是出声询问。
“萧云湛?”
为首那人身形一顿,跟着身后几人一起转身。
宋今纾看不清萧云湛的表情,只看到他朝自己走来。
萧云湛伸手要揽过她,宋今纾却避开了。
诧异间,宋今纾低声道:“你杀人了?身上的味道很重。”
萧云湛顿了顿,抬手让后面的人离开。
宋今纾这才真正看清楚了,眼前确实有十来具尸体。
“你又不是没见过我杀人,怎得现在害怕了?”
宋今纾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你能告诉我,他们犯了什么罪?”
萧云湛语气随意。
“不过是别人身边的一条狗,有什么可在意的?”
是那样漫不经心。
宋今纾不可置信,抬头道:“所以他们无罪,你却要杀了他们?你这样跟宋乔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萧云湛,让宋今纾觉得陌生。
眼睛适应了黑暗以后,宋今纾还能看到萧云湛脸上的斑斑血迹。
他身上散发出的冷血,疯狂和傲慢,是宋今纾从没见过的。
她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摇着头,声音带了颤。
“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如果只是不顺你的眼就该死,那你把人命当什么了!”
萧云湛手中的剑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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