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登门

建邺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摩肩接踵,好不热闹。街边的小贩大声叫卖着,倒是一片安居乐业、国泰民安的景象。

突然,有一群侍卫模样的人快步跑着开路,打断了这份平静安宁。

那群极凶神恶煞的侍卫后面跟着一辆有皇家标识的马车。行人纷纷退到街道两边,生怕一个不留心,便冲撞了什么皇亲贵胄。

马车前的车夫趾高气昂地驾着马车。马车里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虞儿,等会见了你那五妹妹,可千万要收着点性子。”林然握着宋虞儿的手,颇有些语重心长的味道。

听到这话的宋虞儿冷哼一声,道:“她宋今纾是个什么东西,我堂堂景玉公主,还让我去登门赔不是?”

林然将另一只手覆上去,那只手宽大有力,把宋虞儿的芊芊细手包了个严严实实。

“虞儿……”林然叹了口气,十分无奈地看着宋虞儿。

这建邺人人都不会想到,堂堂镇国大将军的嫡子,被人称为少年英雄的林然,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却败倒在了宋虞儿的石榴裙下。

宋虞儿看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大有不再搭理林然的架势。

林然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份娇蛮也深得他心。双手轻轻抽出后把宋虞儿的头慢慢转过来和他对视。

宋虞儿把他的手拿下,看着面前那张自己向来喜欢得不行的脸,心也渐渐软了下来。

“虞儿,我看人从不会出错。那萧云湛是个可塑之才,必堪大用,来日平步青云也未可知。今日你就当卖他个面子,假以时日,会少了我们的好处吗?”

林然这段话半真半假,一方面他的父亲这几日耳提面命,说要让自己去探探萧云湛的虚实。

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他不敢擅用。

所以林骠只好找了一个拙劣的借口去拜访一番。

另一方面么……那宋今纾看起来似乎并不简单,眼里藏着很多东西,那日他没看明白。

难不成她已经知道自己母亲死亡的真相了?!

如果是真的,那她母亲的死……

算了,没什么可想的,因为根本不可能。谁会去告诉她?当年那件事知情人死的死傻的傻,谁都认为宋今纾的母亲只是一个再卑微不过的一个宫婢。

谁能想到……

要不是出事那年自己还小,根本记不得事,怕也少不得被灭口。

永和帝命所有知情人三缄其口,若有走漏半点消息,杀无赦,甚至夷九族,毕竟上头那位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

可尽管如此,他那位好父亲还是在一日酒醉之后将那些龌龊事倒了个干净,幸亏当时在场只他一人,不然又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他知道真相时又何曾不惊骇万分?少不得对宋今纾多了几分怜惜,但时日一久,那少得可怜的怜惜也随着时间淡去了。

宋虞儿当然不清楚林然心里的想法,继续没好气道:“你可是镇国大将军的嫡子,而且还是有爵位的,又是我的驸马,还差他那点好处不成,你真是……”

林然不置可否,笑着听宋虞儿数落自己。

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驸马府。

林然扶着宋虞儿下了马车,把跟着的侍卫留在门外,只留下了宋虞儿的几个丫鬟,让门口小厮进去通报。

被宋虞儿卖了自己夫君面子的宋今纾正在寝殿里拉着毓秀下棋。

“公主,您的棋艺便是在这建邺也是找不到几个对手的。就别为难奴婢了……”

毓秀拿着一颗白子迟迟不敢下手。她看着面前的棋局十分犯难。

自己的白子被宋今纾的黑子吞食得所剩无几,而宋今纾的黑子却仍旧在棋盘上横冲直撞,毫不客气。

这不奇怪。之前的十五年里,宋今纾在皇宫除了看书和酿酒,就只剩下下棋这一个爱好,时间一长,棋艺甚至可以称得上出神入化。

“哈哈哈,罢了罢了,不下了。”宋今纾心情极好地拍了拍手,起身准备去找书看。

宋今纾还没走几步,就有人进来通报说景玉公主和林驸马登门拜访来了,此刻正在门外。

宋今纾有些发懵。但是萧云湛现下又不知道哪里去了。问了通报的小厮才知道是去广福楼赴了李丞相的宴。

宋今纾只能整理好着装,让人把宋虞儿和林然迎去正殿。

宋今纾坐在正殿主位上,看着下面坐着的一男一女,他们也正看着自己。宋今纾眼睫垂下,手指无意地慢慢摩挲着茶杯。

“不知三姐姐和林驸马今日到来,今纾有失远迎。”终是自己这个女主人先开口。

林然站起来拱手道:“臣叨扰和宁公主。还望和宁公主海涵。”

语毕,下方传来一声轻哼,正是宋虞儿。她此刻正嫌弃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茶盏。

宋今纾看这情形,心下了然。既然宋虞儿并不愿意来,那必然是林然的主意。

“不过实在是不巧。夫君现下已经出门赴宴去了。恐怕今日是无法前来招待二位了。”宋今纾抿了一口茶,只觉清香四溢,浑身舒畅。

“无妨。今日臣是带着景玉公主特地来见殿下的。”林然又一拱手。

宋今纾眉毛上挑,惊奇道:“果真?不知所为何事?”

林然一听,便作势要去将宋虞儿牵过来。

宋虞儿挣扎了几下,最终极不情愿地起身和林然一起站过去。

“虞儿自昨日宴会结束后,对宴上和您说的话十分过意不去,寝食难安,所以今日特来向您赔个不是。她还跟臣说,和您毕竟是亲姐妹,不该有什么误会才是。”

宋虞儿又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宋今纾算是看明白了。这林然虽然是个武将,但是心思细腻,为人圆滑,处事又极为周到,果真是个良配。

不过她可不信这两人是真的来找自己道个歉,于身份上也完全没有必要。

只怕这件事是和萧云湛有关。莫非是和萧云湛……

她只好顺着话头说下去,“哪里的话,我和三姐姐本都是父皇的女儿,一脉相承。何来赔不是之说呢,你说是吧,三姐姐?”

宋今纾巧妙地把话题中心转移到宋虞儿身上。

林然见宋虞儿不答话,只能帮腔,“自是的。其实臣今日冒昧前来拜访,是还有一事要问公主。”

“何事?”

“世人皆言公主出生之时曾遇歹人,险些母女皆亡。不知那歹人可还有找过公主麻烦?”

“砰”一声,宋今纾手中的茶盖顺势落回了茶杯上。

宋今纾一时失神,完全没想到林然是要问这个。

听钟灵和毓秀给自己描述,当时母亲生产时是在偏冷的宫殿,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殿外飘着鹅毛大雪,可以很好掩盖血腥味。

但是当时正逢除夕家宴,永和帝带着公主群臣和命妇们一同庆祝,没人知道有一个可怜的公主即将诞生。

母亲艰难将自己生下,而她的啼哭生却引来了一群凶神恶煞的人。

那群人手持刀剑,面带黑纱,冲进殿里便发现了躲在角落里虚弱不已的母亲和自己,正要不管不顾冲过来了解母女二人的性命,另一伙人又出现了。

是禁卫军。

禁卫军三下五除二解决了那群歹徒便离开了。

一个宫女急忙走来,母亲抱着宋今纾靠在那名宫女怀中,声音微弱,气若游丝。

“她的小名,叫……满满。请你转告陛下……让他一定要……好好待她。”

没等到那宫女的回应,她就被人杖杀了。

这件事当时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知道自己的小名叫满满,父皇大概也是知道的。

可父皇从未唤过这个名字,她也没奢求别人可以这么叫她。

自己缺少的十五年的母爱,却是别人触手可及的东西。

幸福美满么?

都是黄粱一梦。

宋今纾一时恍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直到……

“公主,公主?”

林然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拉回,她哭不出来,早年间的痛苦和孤寂早已被麻木取代。她好像已经没有眼泪了。

“咳……并未再寻过我。林将军为何突然提起往事?”

“回公主,其实是是臣的父亲。他近日打探到一伙歹徒的消息,他们隐藏在郊外多年,是在让人后怕。只是这十多年来建邺百姓安居乐业,未再有歹徒作乱。公主降生那日的歹徒恐怕与那伙人脱不了干系,所以特地让臣前来询问一番。”

宋今纾按下心中悲戚,无悲无喜地应了一声“如此”后,颓然低着头,没再多话。

宋虞儿看不懂二人之间打什么机锋,她只是很不爽林然和宋今纾说这么多话。

于是转过头,好没气道:“哼!要不是驸马昨晚软磨硬泡要我来,你还真以为我稀罕来你这劳什子地方!”说完作势要走。

林然连忙把宋虞儿拉住,歉意地朝宋今纾笑了笑。

宋今纾还想开口,宋虞儿却没给她这个机会。转过来指着她怒声道:“我与你同为公主,今日我来你府上已是勉强,你竟如此不给面子,我又何苦自讨没趣!”

说完宋虞儿用力挣开林然的手,大步向门口走去,身后几个丫鬟诚惶诚恐地跟了上去。

宋今纾从悲戚之中调整过来,又慢悠悠举起茶杯喝起茶来。

宋虞儿走到门口,突然转身,看到林然还木然站在那里,冷冷开口:

“要本宫请你不成?”

本宫?宋今纾又抬起头。

果不其然,林然立马回过神来,匆匆给宋今纾行礼告辞,亦步亦趋地跟着宋虞儿走了。

看来这林然不管手上有多少条人命,还不是才成婚几日就被宋虞儿治得服服帖帖的。

宋今纾笑着放下茶杯,只当今天自己看了一场好戏,起身回寝殿去了。

钟灵毓秀也交换了一下眼神,她们俩实在是看不懂那两位贵客要做什么,摇了摇头,立马跟上宋今纾。

却说那宋虞儿带着几个丫鬟风风火火地穿过庭院,林然快步跟在后面。

眼看前面那道蓝色身影走得越来越快,裙角迎风飘扬。那双手还是端正放在身前,有些宽大袖口向后翻飞着。

林然心一横,小跑上去跟宋虞儿并排走。余光发现那双端在身前的手紧紧捏着,十分用力的模样。

“本宫允你和本宫并排走么?”宋虞儿突然停下,气愤地瞪着林然。

林然心下一沉,宋虞儿一不高兴就要自称本宫,是个难哄的主。

“虞儿,是我不好,以后我不强迫你了好么?”林然没法子了,不过今日也算是打听出来了一点东西。至于萧云湛,他便日后再想办法就是了。

“哼!要是再让本宫陪你做这等子屈尊降贵的事,那你可仔细着你的皮!”宋虞儿猛然转头,继续大踏步离开。林然忙道“遵命”又快步跟了上去。

这厢二人吵吵闹闹,那厢宋今纾已经回了寝殿,看着外面的飞雪,又想起那痛苦万分的记忆来。

其实她很少会想起往事,连梦里都十分罕见。因为对她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可值得她去怀念追忆。母亲算是她心头上一辈子的疤,再也不能愈合。

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

母亲,那天,一定比今日还冷吧。

“想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让宋今纾转头,萧云湛站在光影里,肩上还有点点落雪。

“没什么。”宋今纾走向桌边坐下,给萧云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找我有事么?”

“是。今日景玉公主和林驸马来拜访,可有什么要事?”萧云湛打量着宋今纾的神色,心里琢磨着林然来的目的。

难不成知道自己最近在查林家,来探口风了不成?那林然会聪明如此?

“表面上是林驸马带着三姐姐要为那日宴会的不愉快解释一番。但是我总觉得有其他深意,后来林然又问我,是否见到了我出生那时闯入殿中的歹徒。”

“歹徒?”萧云湛敏锐地察觉到那伙人绝非等闲之辈,能混进皇宫,对刚出世的公主痛下杀手,想来背后之人不仅心狠手辣,甚至极有可能是皇宫中的人。

但是宋今纾母女又挡着了谁的路?还偏偏是在生产之日下手,倒也稀奇。

不过目前看来林然和林骠都没有察觉出什么,果然蠢笨如他们。

以为林府凭借着镇国大将军的名号翻手为天覆手为雨能在建邺为非作歹,可他们不知道傲慢只会麻痹人的双目,让他们成也功名,败也功名。

毕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宋今纾简单给萧云湛描述了当时的情形,可惜这一切也只是道听途说,自己根本没有任何记忆。

“那你的丫鬟们又是听谁说的?”

或许那伙人与自己记忆中的人是一伙人,只要有一点线索便可顺藤摸瓜。

但他知道自己要对付的是谁,可是宋今纾这样一位母亲对他们构不成威胁的公主,又有何理由对他们痛下杀手?难不成这后面还有更多的内情?

“她们也是听到市井流言才来与我说道,并查不出什么。”宋今纾摇了摇头,眼睛没有聚焦,看似在盯着萧云湛,可是目光却是分散向四方的。

“我帮你查。”萧云湛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什么?”宋今纾将眼睛聚焦在萧云湛身上,心中不免有些狐疑。

已经过去了十六年,本来线索就不多,加上时间跨度太长,很多人证物证怕是已经尽毁去了,萧云湛又怎么查得出来呢?

但她不想打击萧云湛。

“为何?你想要如何查?”

“我自有办法,说不定事成之后,升官加爵都是小事。”萧云湛起了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这让宋今纾怀疑萧云湛是不是有什么洁癖。

果真是俗人,宋今纾有些鄙夷地看着萧云湛。那不加掩饰的目光被萧云湛一眼看穿。

“玩笑话罢了。我真是那种追名逐利之辈?莫不是太小看我了。”萧云湛好笑地弯起唇角,眼睛直直地盯着宋今纾。

宋今纾被拆穿了心事,这样腹诽人家还被戳中,于是便显得十分心虚。

颇有些尴尬地扭过头去,轻咳了一声,然后道:“我并未如此想,咳……”

萧云湛又是一笑,没再多留,转身后很快消失在殿门拐角。

书房内间,萧云湛吩咐道:“解良,京郊那群歹徒,查查底细。若能捉个活口,更好。”

解良无不遵命,道了声“是”便快马加鞭完成任务去了。

这天后的第二日,整个建邺城都在对这件趣事津津乐道。

话说景玉公主从和宁公主的驸马府出来以后,看上去十分不悦。

自己登上马车后把林驸马远远甩在身后,根本没有要带上他一起回府的意思。

于是林驸马自己走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到府,结果还被小厮关在府外,说景玉公主有令,不准驸马回府。

说书人每每讲到这里都会故意停顿,扫视一圈在场众人,故作深沉地继续讲。

可怜那林少将军!如此的光风霁月,英勇威武,建邺何人不赞!

却偏偏被那景玉公主勾了魂,自己一个人站在公主府外面生生等了一夜。第二日午时才得了令,被丫鬟们带进府去,人都冻得不成样子了!

说书人讲完后,半是玩笑半是唏嘘地结尾。

众人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这件皇家趣闻便成了建邺百姓家家户户茶余饭后的谈资。

此刻人人口中那个“和姐姐不睦,与姐姐分道扬镳”的宋今纾正斜靠在贵妃榻上,烤着火炉闭目养神,颇为惬意。

火炉里的火烧得正旺,整个房间都是暖融融的。如若不去看外面那点点飘雪,还真会让人误以为现下是春天。

她听着钟灵和毓秀给自己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前几日宋虞儿和林然出府之后的事,以及外面对自己的评说。

听到“分道扬镳”这四个字时,她睁开眼睛,里面有淡淡笑意。

“我与三姐姐本就未在一条道上,以后也绝不会如此,又如何能分道扬镳?”

宋今纾十分缓慢地伸了个懒腰,精神头好了些许,从贵妃榻上起身,走向窗户。

她推开紧闭的窗门,冷风呼啸着灌入室内,头发在身后微微飘起。雪愈下愈大,已经飘进了屋内,还有些落在了宋今纾的头发和肩上。

宋今纾享受着冷空气的包裹,只觉得浑身舒畅,吹散了刚刚室内昏昏欲睡的氛围。

还没享受多久,钟灵和毓秀就走上来关上窗户,把宋今纾搀回了榻上。

“公主,外面天寒,可不能吹风,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好。”钟灵语重心长。

自家这公主什么都好,就是爱吹冷风。或许是从小缺衣少食的缘故,冬日再寒冷的夜都是自己硬抗过来,也不奇怪会习惯吹冷风了。

钟灵突然泛起一股心酸来。

还好苦尽甘来了。钟灵笑了笑,转头偷偷擦了擦眼泪。

毓秀奇怪地看着她动作,她也只是笑着。

“不就是吹会子风,何必紧张……”宋今纾被二人半推半劝地按到贵妃榻上,无奈道。

“公主金枝玉叶,身子本就弱得很,断不能那身体开玩笑了。上月您受的箭伤还未好全,断断不能再受凉了。”毓秀说着拿了一床被褥来给宋今纾盖上。

宋今纾摸了摸身上的被褥,心中淌过暖流,笑得灿烂。

这门婚事最初被人当笑话一般看,却是自己求之不得的福分。

至少再也不用食不果腹,冷得无法入睡,每日担惊受怕那些蛇蚁蚊虫了,何尝不是美事?

“父亲,昨日儿子已经探了和宁公主的虚实。她根本不知道那伙人的来历,父亲大可放心了。”林然和林骠对坐着喝茶,眼中尽是放松和愉悦。

“如此甚好。皇后如今十分在意此事,我们与李家现下也算得上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绝不可让她身上生出意外!”

林骠语气激动,狠厉之色尽显,犹可看得出在战场上杀敌时的狠绝。

“是,父亲。”

“萧云湛那边呢?可有什么发现?”

“并无,他每日生活十分规律,上完早朝便去练武场训练,不然便去酒楼喝酒听戏,并无不妥之处。”

“我还是不太放心,你多跟几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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