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宋璂

长乐宫。

殿内跪了一地的宫女和太监,每个无不战战兢兢,浑身发抖,连大气也不敢出。

金砖墁地上随处可见摔碎的茶杯和花瓶碎片。

殿中的檀木桌旁坐着一个身穿紫色流光裙的年轻女子,面容姣好,身姿修长。

但她此刻怒气冲冲,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受了极大的侮辱一般。

“那谢姣不过占了个谢家嫡女的名头,父皇竟真的如此看中她!青梅竹马又如何?她凭什么嫁给姬霖,本宫到底哪里不如她,她凭什么!”

说完她怒然将手旁桌上的琉璃花樽用力扫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碎片溅到了最前面一排的一个宫女身上,痛得她惊呼一声向后倒去,而后又恐惧万分地看向面前坐着的女子,立马磕头求饶。

桌旁那女子恼怒地扫了那宫女一眼。

随后十分不耐烦地挥挥手,烦躁不耐地说了声:“聒噪得很,带下去。”

随即门口便走进两个侍卫,将那宫女架走了。

那宫女挣扎着,不停叫喊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只是没人敢上前帮忙,于是她不一会就被拖了出去。

女子闭上了眼睛,眉头皱得很紧,对那句句求饶声置若罔闻,只觉得分外难听,只是单手撑在桌边用力揉着太阳穴。

“乔儿何故发这么大脾气?皇兄在幽兰殿外都听见了里面的动静。”

一个气质不凡的青衣男子从殿门外自顾自踏了进来,后面跟了一路太监宫女。

宋乔闻言,猛然睁开眼睛。

看清来人后,便随即起身欣喜地向那男子跑去,依偎在了他的怀中。

“皇兄!你可算来看乔儿了。你必然晓得,今晨父皇有意将那谢姣许配给姬霖。皇兄,你是太子,一定有法子的不是吗?你可一定要帮帮乔儿啊。”

宋乔从宋璂怀里抬起头,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巴巴看着宋璂。

宋璂好似十分宠溺地摸了摸宋乔的头,将她从怀里拉出来扶好,两手轻轻扶着宋乔的肩膀,扬唇道:“这是自然。”

宋乔喜出望外,惊道:“皇兄可是有什么好法子了!”

宋璂不置可否,抬手吩咐几个太监收拾好殿内的一地狼藉,而后将宋乔牵着在桌边坐下。

“今晨上朝,先前我在黄州所做之事被谢清濂有所察觉。他当堂参我徇私枉法,草菅人命。惹得众大臣对我颇有微词,连父皇都迁怒于我,这笔账,我必要讨回来。既然无法在他身上找到把柄,那就从他唯一的女儿身上下手!他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

宋璂使劲锤向桌子。

那些个洒扫太监不敢多留,匆匆行礼后便急忙退下了,生怕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事掉了脑袋。

宋乔听得心里一惊,看来自己眼前的这个皇兄并非面上看上去的那么良善。

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

身为一国储君,若没有点手段和能耐,能坐稳这个位置就怪了。

况且皇兄天赋异禀,足智多谋,做什么都一定是有道理的。

不过此刻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所以皇兄的计划是?”

宋乔期待着望着宋璂,似是急不可耐。

宋璂有些狡黠地看着她,凑近到宋乔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这……真能行么?”

宋乔听完他的计划,竟然变得犹豫起来。

“我之前一直不向父皇请旨,就是因为我不愿强迫他。况且百姓皆道他与谢姣情投意合。如此一来,倘若今日之事败露,他必然会因此迁怒于我,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宋乔眼里的光黯淡下来。

宋璂覆上她的手,温声道:“放心,皇兄定然安排周全,绝不会出现差错。你若不这般做,可甘心眼睁睁看着姬霖与谢姣携手白头,然后一辈子屈居谢姣之下?”

“自然不甘心!”

宋乔愤恨道。

“只是……”

“乔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同为男人,加上这么多年与他在朝堂上的相处,我亦知道姬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届时你与他成婚后,凭乔儿你的容貌和才情,还怕不能得姬霖欢心?到那时,别说谢姣,便是李姣、王姣也不能将姬霖从你身边夺走了。”

宋璂循循善诱,这是他最拿手的。

他身边那些幕僚,哪个不是被自己这套得心应手的话术说服,心甘情愿为自己卖命的?

“何况你只是事成之后再找父皇请旨,就算姬霖知道了真相,也绝对是怪罪不到你的头上来的。”

宋璂十分自信,自己的话术从未失败过,况且还是对一个不谙世事的公主。

果不其然,宋乔闻言,低头沉思了良久。

她突然抬起头来,眼神坚定,似是已经决定了什么一般,开口道:“乔儿明白了,一切就按皇兄说的做。”

“乔儿懂事便好。你懂事,皇兄什么都可以给你。”

“嗯!”

宋璂心情极好地踏出长乐宫。

未走几步就看见一个太监向自己小跑走来。

他一眼便认出了那是母后身边的贴身太监。

“见过太子殿下,皇后娘娘邀太子往临凤宫一叙。”

说完那太监便抬手要请他。

宋璂挑眉,没想到自己来找宋乔的事这么快母妃就知道了。

看来这个后宫早就尽在母妃掌握之中了。

他扯出一抹笑容,跟着那太监去了临凤宫。

临凤宫内。

“儿臣给母后请安。”

“嗯。起吧,快坐下。”

李薏端坐在正殿上位,语气不明地开口。

“璂儿,听说方才你去给乔妹出了主意,要促成她和姬霖了?”

宋璂低了低头,道:“正是。一举除了谢姣,谢清濂必备受打击,再无法与我抗衡。”

李薏轻轻笑了起来,看来自己所得的消息果真不错。

赞许地看着宋璂,“本宫就晓得你是个有手段的。德妃既然对乔妹不甚上心,那就让本宫这个做嫡母的推她女儿一把。这谢家一日不除,本宫便一日不安呐。”

宋璂看向上方的母妃,她的眼中狠厉尤见,好似对谢家恨之入骨。

“这钉子扎在心里久了,自然就该拔除了。儿臣当为母后分忧。”

宋璂安慰道。

“好,好!这才是我李家儿郎,这才是将来的天下共主!”

李薏大笑起来,不见方才眼中的阴霾。

临凤宫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除了这几位主导者,不会有人知道,一场阴谋正在这建邺城悄然酝酿,且终会引起轩然大波。

届时,会有人欣喜若狂,也会有人痛心疾首,怆然泪下……

弱水河边站着一男一女。

男子清冷如玉,女子娇俏活泼。

此刻正双双依偎在河边,端的是郎才女貌,蜜意浓情。

“子正,看这花,可好看?”

女子将手中的小黄花举到身旁的男子面前。

那男子眼中满是笑意,将女子手中的花接过,别在了她的耳边。

粉面含春,眉眼如画。

“什么花都不及姣姣好看。”

男子看着女子,轻轻笑着,眼中碧光流转。

只一眼,就让谢姣沉沦在这温柔眼眸中。

谢姣笑出声来,转头和姬霖一起看向弱水河中嬉戏的鸳鸯。

姬霖转过身站到了谢姣身前,双手抚上她的脸,弯腰和她平视。

“姣姣,等我这段时间忙完了,定会来你家下聘,娶你过府。”

语气温柔而坚定。

谢姣只顾笑着,眉眼弯弯似月牙。

正要答话,她抬头发现弱水河畔的梨花已经被春风吹得到处飘散。

姬霖也直起身,看向那满天花瓣。

绿树交加山鸟啼,晴风荡漾落花飞①。

一片花瓣落到了姬霖肩头。

谢姣心中一动,抬手将它拿下。

姬霖回头看着她手中的花瓣,又对上谢姣笑盈盈的目光。

“好,我等你。”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②。

姬家和谢家祖上时便对门建府,二家可称世交。

姬霖与谢姣更是指腹为婚,从小便感情甚笃,令人艳羡。

在邻家众人眼中,二人成婚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只是前几年姬霖刚入仕,需要在朝堂上站稳脚跟,才能传承姬家世代荣光,给谢姣依靠。

于是谢姣便等啊等,一等就等到了二人十八岁之年。

现下姬霖已经在朝堂上颇有威望,根基已固,迎娶谢姣便是他现下心中第一要事。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③?

“公主,下月便是皇上龙辰,您可备好了贺礼?”

钟灵为宋今纾磨着墨,开口道。

毓秀则站在一边,看着坐在桌边写字的宋今纾。

“自然,那幅万寿图你们可收好了?下月便一同带进宫赴宴吧。”

“是。”

宋今纾缓缓放下毛笔,举起刚刚自己写的那张纸仔细端详起来。

上面一个“湛”字端的是颜筋柳骨,铁画银钩。

“公主,您的字是越来越精进了。”

毓秀眉开眼笑。

宋今纾笑着放下那张纸,抬头看向窗外的杏花树。

此时树上的绿叶中已点缀着点点花苞,可以想象出盛开之时会有多么繁盛。

自上次一别,萧云湛已经出征两月有余。

自己也已经给他写过两封家书,不过到现在还没收到过回信。

或许是他太忙,战事激烈,分不开身罢。

宋今纾自我安慰着,却不由得为边关的战事担心起来。

北疆场上狂风呼啸,零星有几片枯叶被风卷起又落下,好不荒芜。

大帐内,萧云湛正肃然坐在桌前,手里拿着宋今纾给他写的书信。

日期是七日前,距离上一封也才将将半月而已。

信中言辞有些拘谨,只是将这些时日建邺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娓娓道来。

两封信的结尾均是“府中一切安好,夫君放心。我在府中等你归来”。

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赏心悦目。

这次的信中还特别地夹着另一张纸,上面是一个端端正正的“湛”字。

萧云湛摩挲着纸张,可以想象到宋今纾坐在桌前认真行笔的模样,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勾。

要回信么?

还是不要。

于是做好决定,他看完后原封不动把东西地放回了信封,让旁边的一个侍从拿下去。

那侍从恭敬地把东西接过,笑着道:“副统领,可是和宁公主寄来的信件?副统领可真是好福气,娶了一位这样体贴的公主。”

萧云湛闻言,不知想起了什么,笑容缓缓敛起,冷冷扫了一眼那侍从,说道:“寒衣,守城墙还正缺人,我看你正合适。”

寒衣立马收起笑容,连忙道:“是属下失言了。”忙不迭退出去了。

萧云湛手有一搭没一搭点着桌上的布防图,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帐外不时传来的呼啸风声在此刻显得格外凄凉。

陆麟掀开帘帐走进来,古怪地看了眼匆匆忙忙离开的寒衣,大踏步向萧云湛走去。

“发生了何事?”

陆麟大赖赖坐到了萧云湛旁边,和他一起看着布防图。

“无事。杨远那边如何?”

萧云湛撇了一眼毫不客气的陆麟,扯了扯嘴角。

“榕城已经守住了。短时间内蛮夷该是不会再进犯。”

“再加强充城的人手,蛮夷攻榕城失利,必会退而求其次。”

萧云湛点了点图上的一处。

“明白。这仗已经打了两个多月,那蛮夷似有助力,一拨又一拨的人马,实在是有些招架不住了……”

萧云湛没有答话,仍旧是看着布防图,时不时在上面圈圈点点。

陆麟没走多久,帐帘又被掀起,有一女子向萧云湛款款走去。

萧云湛本以为是哪个将士来禀报要事,但等了半天也没再听见有人说话。

直到——

“副统领,喝点热汤吧。”

萧云湛抬眼,一碗冒着热气的羊肉汤就被摆在了布防图上。

眼前的女子身姿窈窕,在荒凉的大漠却身着清凉,雪白的脖颈令人不可忽视地直直戳在萧云湛眼前。

“你——”

萧云湛颇有些玩味地盯着眼前的女子,语气轻佻,惹人浮想联翩。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另一位女子。

是从来不会如此轻浮的。

“妾身是陈副将的人,他说副统领身份尊贵,在这大漠怕是不太适应,让妾身来好好照顾副统领。”

娇媚婉转,看来是被用心好好调教过的。

这意思就很明显了。

他在被任命之后便调查了同行的几位将军,这陈副将属于最庸碌无为的那位。

无甚功绩,但左右逢源这套掌握得可谓是炉火纯青。

萧云湛极悠长地“哦”了一声,手慢慢抬起,眼看着就要碰到女子的脸。

女子娇羞地闭上眼睛,没想到这位副统领不仅风度翩翩,还如此善解风情。

但她没等到意想中的轻柔抚摸,而是被突然用力捏住了下颌。

女子吃痛地叫了一声,睁开眼睛,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副统领……疼……”

萧云湛眼睛里已经全然不见方才的风流恣意,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冷意,像是要把人冻成冰渣子。

“滚。”

萧云湛再一用力,女子已被甩出去好几步远,颇为狼狈地趴在地上。

地上的人衣衫已经滑落大半,香肩毕露,好一片旖旎风光。

但是端坐在上方的人像是块木头似的完全不为所动。

女子匆忙拢好衣衫,挣扎着站起身来,心惊胆战,逃也似地跑走了。

萧云湛的目光又落在那碗羊肉汤上,眼中冷意更甚,一拂手便将其打落在地。

“行了,你下去吧。后头爷再来补偿你。”

女子应了声是,缓缓退下了。

这不是方才狼狈逃走的女子又是谁?

陈斯与林骠在帐中相对而坐,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没想到萧驸马是此等性情。看来这法子在他身上行不通。”

陈斯眉头紧皱,压不下去心中那股莫名的焦躁。

“就一毛头小子而已,又何足为惧?你就是想太多。”

林骠冷笑了一声。

①出自宋代欧阳修的《丰乐亭游春》。

②出自唐代李白的《长干行二首》。

③出自宋代秦观的《鹊桥仙·纤云弄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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