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并未点灯,唯有清光明月透过飞絮纸窗飘然洒落在屋内。帷帐素净雅洁,一鼎鎏金青铜炉,炙燃炭火内熏染着墨香和龙涎香,清香绵延不断。屋角刻摆着复花纹的架子上置着一个盤匜,盘以承水,匜以注水。带着剑穗的古剑,悬挂于架子旁。
萧璟云捧着清水使劲清洗着自己的脸庞,刺骨的水珠顺着下颌沿着脖颈一路延伸,领口的衣襟被水浸湿。他借着剑刃反射的冷光,第一次仔细观察着自己的眉眼,空有其表,却无眸光。
不知为何,他生来没有喜乐悲伤,也无泪。
他试问身后的掖庭侍卫:“我是怪物吗?”
侍卫答:“殿下,您乃九五之尊。学的是大道国法,自然不会被被我们小人物的情感傍身。”
敲门响起,傅简压着已经清醒过来的凌涵押入正厅,座椅俱全,一进门便见一道美妙绝伦的百鹤来朝的座屏,木胎通体漆黑,四周嵌以细蕊,格调尤高。
萧璟云渐渐从座屏之后缓缓现身,落座于一旁的黄花梨木椅上,目不暇视地盯着这幅座屏。
一开口,便把凌涵吓得够呛:“凌大人府内,玉石作画屏风,屋内陈设乃是上好梨木,奢华程度堪比宫廷。南境觀山一带何时富有了?还是说,只有凌大人独享其财?”
凌涵吓得牙关打颤,来来回回重复着一句:“殿下饶命。”
萧璟云眉眼不抬,翻开真正的粮册和卷轴,越看眉头愈发紧锁。翻到最末,直接把真册扔在凌涵脚上。
傅简捡起,刚翻几页,便看到赤字写到每月仅有半石粮草,一车军需运往前线。傅简双手紧握着拳,咬紧着牙,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鬼魅般猩红,直接重重一脚把凌涵踹翻在地:“你个中令官,怎敢向朝中上书说每月百石粮草,百车军需运往前线!”
他揪着凌涵的衣领,怒目圆瞪:“仅仅半石粮草,连喂马都不够!”
“傅官饶命啊!十年前,我地南境有天灾降临,庄田都被大海淹没,实在没多余粮草运往前线啊!下官也是怕陛下怪罪,所以才谎报了一点。”凌涵大指和食指比出一点。
更把傅简气得不打一处来:“你还敢说只是一点?!”
凌涵慌了:“晟军刚与三国开战之时,连连击败对面,所从敌军那边缴纳的粮草、物资应该不在少数,撑过三月应该不成问题。再说,真正让晟军灭亡的是镇北将军这个叛国贼,可与小人没有关系啊!”
傅简一个武夫,自然也辩驳不过狡猾如狐狸的凌涵。
萧璟云面色从容:“真的只是谎报数目吗?”
凌涵眸光微动:“殿下此言何意?”
萧璟云:“李望春乃是镇北将军的行官,他与你毫无联系,又怎么在暗中帮你编写假账?此外,一连三月前半石粮草运往前线,镇北将军不会起疑吗?怎么从来没有一本文书送往朝中?所来皆是战报,也皆乃李望春所写。”
“南陵既然天灾,凌大人为何还自荐中书令一职?为何还承诺十石数额。是不是假借中书令的权势,好向百姓征粮,并且暗将粮草进行转移。”
凌涵虚汗直流,眼神闪躲。
萧璟云不慌不忙站起身子,用火烛点燃一株熏香:“凌大人和李望春应该皆是受人指使吧?是不是幕后之人,叫你暗中转移军需、粮草、军饷,并叫李望春做出假账。”
“一查,便可明了。”
天下阵阵惊雷,闪电划破夜空,瓢泼大雨洗刷着南陵各处红砖绿瓦,檐下草木被骤雨洗涤干净,急雨摧残。
随着最后一叶凋落,凌涵像失了心疯一样,颤颤巍巍直起身子。他手指天,脚踩地:“查啊!那就来查啊!”
他咧着个嘴,嘲弄着萧璟云:“觀山案,可是陛下心头的一根倒刺。谁不知陛下生性多疑,最怕亲近之人的背叛,每夜想到觀山案都会在夜半惊醒。陛下严禁下令,不许任何人再彻查觀山案,殿下不会不知道吧?”
“咋们陛下的心思深沉多疑,若殿下为一介叛国贼伸冤粮草之事。你觉得陛下会赞你高洁圣明吗,还是会怪你忤逆他?况且,我听闻。殿下上个月刚惹得陛下大怒,被罚闭门思过,太子之位都将不保。”
“臣倒是想看看,是臣先成为阶下囚,还是殿下沦为废太子?”凌涵披头散发,眉眼上挑几乎是贴着脸逼近萧璟云:“殿下,听臣此言,还敢查觀山案?”
萧璟云下颌紧绷,眼底深黑隐晦,平静说出:“为何不敢?”
“啊?”凌涵懵了。
萧璟云握着一盏青白玉瓷的茶盏,轻轻吹着浮在上层的茶叶,一口送入口中:“我会送你入狱,在父帝面前承书你的罪过。”
“同时,涉及此事之人,我也会一个个肃清。”
“萧璟云,你!”
“凌涵,你可愿供出幕后之人是谁?以及那些粮草、军需到底转移去了何处?”
凌涵直起身子,跄踉后退几步,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小药丸,不等二人反应过来便已经服下:“我已服下子时暮,殿下永远也别想知道...”旋即,毒已经深入心脉,从口唇之中渗出几道黑血。
傅简急忙敞开屋内,朝着院内大喊:“医官呢?医官呢?”
萧璟云依旧不为所动:“凌涵,化骨散是你给我下得吗?”
凌涵顺势摊到在地,口中含糊不清:“怎么?还有别人想除掉殿下?”
“没准是你的主子?”
凌涵稍愣一会儿,四肢朝天,凄惨大笑。
一声声凄惨的笑声之中,气息慢慢微弱,最后合上双眼,眼角淌出一滴眼泪。
傅简着急忙慌上去两指探查鼻息,已经断气。他摇头,神色哀伤地望着殿下:“已经断气了。殿下,这几年好不容易刚有了一丝觀山案的疑点,结果又断了....真是天不随人意。”
萧璟云举杯将茶水一饮而尽,听着窗外雨声时断时续,深吸一口气:“没有断。”
傅简传来几位暗卫,将地上氤出的一摊和血迹和尸体打扫干净,一切恢复如初,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待众人走后,傅简才出声询问:“殿下刚刚所言何意?”
“我最后有问我身上的化骨散是否是他所为,凌涵否认。我又接着询问,是否是他身后之人下的手?”
傅简思索着刚刚的情景:“凌涵,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可能他也不确定。所以,我们还是不知道,究竟是谁对殿下下此毒手?”
萧璟云微微眯起眸子,将杯盏倒扣在案几之上:“是我。”
“啊?!殿下你是脑子烧坏了吗,竟然对自己下毒。”傅简不敢相信自家英明神武的殿下竟敢傻到给自己下毒,还真就用手掌摸着他额间的温度,喃喃自语:“也不烧啊。”
萧璟云有些嫌弃地说道:“化骨散,一两难求,唯朝中皇室之人独有。”
傅简这才恍然大悟:“所以殿下以身做局,以化骨散为诱饵来分界幕后之人的阶级。而刚刚凌涵下意识并未反驳,说明他那人必是皇室之人或者和皇家来往密切的重臣。”
他恍地以拳击掌,连连赞道:“妙啊!这样一下子就缩小了范围!”
忽然之间,一位暗卫飞奔闯入正厅,言语急切:“陛下已经发现殿下已不在东宫,龙颜大怒,还请殿下早日回晟都。”
“完了,完了。陛下罚殿下闭门思过一月,结果殿下还偷偷溜出来。偷偷溜出来也就算了,这要是再让陛下知道殿下还在查觀山案,估计这东宫要易主了。”傅简急得来来回回在厅中转圈圈,口中如老妈子一般不停地絮叨。
“我早就劝过殿下,这个月消停一点,上个月刚因科举改制一事跟陛下轰然在朝堂之上对着干,把陛下气得不轻。还有那次,陛下心爱的贵妃因肺病轰逝,我也告诉过殿下了,即使不会哭也装模作样滴几滴清水在眼角嘛...白事丧葬就殿下一个人像木头一样站在原地,果不其然,又被陛下数落了一番...”
萧璟云深知傅简的碎碎念与街巷卖场的不相上下,抬手了按了按眉心,十指骨节分明。
“还有啊,陛下大寿那年,万朝来贺。各皇子纷纷嬉笑颜开,我也告诉过殿下不要板着个脸,实在不济,也拿两个筷子夹着嘴角呗...不出意外啊,陛下啊....殿下...殿下...”
傅简回眸望去,发现正厅已经没有殿下的影子,只有一个暗卫捂着耳朵。
“殿下呢?”
暗卫一手堵着耳朵,一手指着门外。
“哎呀!你怎么不拦着殿下,外面还下着雨呢!你别以为殿下年轻,就让他这身子骨可劲地造。到时候一上年纪 ,什么风湿肾虚这些毛病就全部出来...(此处省略一百字)”
拆桐花烂漫,乍疏雨、洗清明。[1]
满目雨丝飘落,雨滴顺着树叶、屋檐滚滚落下,浓浓烟幕之中,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在雨中观雨。
萧璟云望着晟都的方向,静静站于雨中。
突然头顶淅沥作响,他抬眸向上望去,上方被一红纸伞所盖,雨滴顺势而下。
萧璟云声音温润:“傅简,我还未清静片刻,你又追来了。”
清黎抿嘴浅笑,忽然握着纸伞蹿到他的身前:“可惜殿下误认错了人,追来的不是傅简,而是我。”
[1]出自宋代柳永的《木兰花慢·拆桐花烂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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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真相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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