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如此失职,叶映莲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四点半,幼儿园小班是四点三十五放学。
惊出一身汗,拿上接送卡和钥匙往挎包一塞,匆匆往电梯跑。
一路紧赶慢赶,迎面看到很多已经被家长接到的小朋友,心里急得直冒火。到了幼儿园门口,已经是中班家长在排队,挤过去和门口的老师们说明情况,已经听到朵朵在里面震天响的哭声。
“朵朵奶奶,这才刚开学没多久,孩子还不适应,所以接的时候一定要准时呀,给孩子安全感。”朵朵的班主任说。
“是的是的,真不好意思!”叶映莲看到老师牵着孙女出来,愧疚涌上心头。朵朵扑到奶奶怀里,更委屈了,豆大的眼泪一串串往外滚。
“奶奶错了,奶奶睡着了,没有定闹钟。”
“下次不许哦,我会生气的!”朵朵小嘴巴噘得高高的。
又马不停蹄折返,往小学的方向去。朵朵不肯走,叶映莲背着小书包,抱着孙女,满头大汗往前赶,在熙熙攘攘的大人孩子中间穿梭。
一到小学门口,豆豆的班级刚好由老师带队领出来,不早不迟,豆豆一眼看见奶奶和妹妹,雀跃着跑来,书包和水杯也一股脑儿让叶映莲拿着,自己牵着妹妹在前面带路。
“慢点,人多车多,别跑!”叶映莲都追不上这两个小家伙,只能扯开嗓子不停喊。
过了天桥,往前走三百米,终于到了社区门口,这才放下心来,由着孩子们撒欢。
“怎么回事?大人呢?你们俩怎么回事?啊!”巷子里男人的怒吼把叶映莲吓一跳,赶上去一看,三个小孩叠罗汉似的倒在地上,一个压一个,最底下是一个肉嘟嘟白白嫩嫩的小男孩,中间是朵朵,上面是豆豆。
叶映莲忙把三个小孩扶起,自己家的倒没什么,那个小男孩的手肘破了不小的一块皮,正往外渗血,哭得撕心裂肺。
男人气得跺脚:“没教养!急着投胎啊?跑那么快,撞到人了知道吗?”
叶映莲也急了:“我们是错了,但你不能这么骂小孩,我们去社康或者医院,多少钱我负责!”
男人吼道:“这是钱的问题吗?”抱着小男孩三步并作两步走了。
叶映莲不知如何是好,想追上去,孙子孙女又不能丢下,懊恼地往回走,把豆豆和朵朵批评教育了一顿,总是不安。等儿子儿媳回家,就把这事说了。
乐惠子说:“小孩子受点伤难免的,不要大惊小怪,真是大问题人家也不会就那样走了。”
谢清和挺过意不去:“在我们社区门口撞到的,那可能也住这里,以后多留意一下,遇到了道个歉,表示一下。”
叶映莲连着几天接送孩子和买菜的时候,都刻意去搜寻那个孩子和那个男人的身影,总是没遇到,很纳闷,想赔礼都没机会。说实话,要是自己的宝贝让人家撞到了磕到了,心里也难免不舒服,那个人虽然话说的重,却并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只是心疼自家孩子罢了。
搜寻无果,只得先放下这件事,生活如常。
周五的下午是最开心的,无论对大人还是孩子来说。叶映莲接到了朵朵,欢欢喜喜去小学,又是在人群里钻,被前面一个高个子男人挡住了去路。
“麻烦让一让。”
那人往边上略让一步,侧过脸一看:“是你?”
叶映莲也认出来了:“啊,是你!对不起,上次我们做得不对,孩子怎么样了?”
男人弯腰将牵着的小男孩抱起来:“请了几天假,今天才上学,看这手还包扎着呢!”
后面的人不耐烦地嚷嚷:“你倒是走啊,堵在这里聊天!”
叶映莲拉着朵朵的手:“我还有事,下次细说。”就随着纷纷向前的人群不见了。
男人有几分不快:“他娘的,怕负责,脚底抹油跑了!”
接到豆豆以后,回家就进厨房,叶映莲对着锅碗瓢盆愣神:“请了几天假,怪不得接送孩子的时候也没见到,话说回来,就是没请假那么多人也很难遇到啊!再碰到一定要给人家一个说法。”
谢清和跟乐惠子星期六的惯例是带孩子出去玩,一般是十来点才起来,洗漱打扮,吃个早午饭,一直玩到天黑才回。叶映莲也给自己一周放半天假,用儿子打游戏的台式电脑看看电视剧,或者下楼去走走,买点超市周末打折的东西。说起买东西,叶映莲到深圳来以后,一分没拿过儿子家的钱,全是用自己的退休金贴补他们,这点上她是有底气的。
优哉游哉到了菜市场,买了条儿子爱吃的鱼,店家在帮着去鳞和内脏,叶映莲眼睛四处看,想再买点小孩子下饭的菜。
菜市场的入口处,有阳光斜斜的照进来,逆着光进来一个人,他走到里面,叶映莲认出来了,走了上去:“上次的事你看怎么处理?”
那人哈哈一笑:“算了算了,问题不大。”
叶映莲接过商家装好的鱼,看着男人买了点菜,两人在菜市场门口站着。
“怎么你买菜啊?你老婆呢?”叶映莲问。
“我没老婆,单身汉。”男人爽朗直接。
叶映莲想着也许是过世了,感觉自己很冒昧,忙说:“我不该问,哎,想开点,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
“她没死,是离婚。”
尴尬。
“你上次花了多少医药费?我现在转给你。”叶映莲掏出手机。
“咳,这要不了多少钱,我是心疼孙子平白无故受个伤。事后我也不好意思,不该发那么大脾气。我儿子和儿媳妇气坏了,说我应该追责,我说哪个小孩没受过伤?男子汉破点皮怎么了?我儿媳妇怪我带孩子不用心,哈哈!”
“你也是跟儿子一家住一起啊?我也是帮着带孩子。”
“不是,我就负责放学接回家,做饭给他吃,他们下班迟,晚上来我这里接回去,我一个人住。”
叶映莲问:“你也住和平社区吧?”
对方手一指:“我住马路对面那个盛德小区。”
“那上次怎么在和平社区撞到你们的?”
“我有时候抄近路,从和平社区穿过去,然后过马路就到了。”
好吧,人家住的真正的小区房,起码不是很缺钱的家庭,叶映莲想。
“那我进去买点水果,起码要意思一下吧,算是我的赔礼。”叶映莲要进菜市场去,被男人拦住:“态度端正比什么都要紧,我不是在意那些。”
走到岔路口,两人分道而行。叶映莲回过头看看那个人的身影,一点不像当爷爷的人,伶俐矫健,大步大步跨过马路,也回了头,看到叶映莲对着这边,笑着挥手道别。
叶映莲回到家,到阳台洗手,在洗手台上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笑容满面,脸上还有点红晕,都不敢相信。还是半下午,还不急着煮晚饭,躺在沙发上听书,半天什么也没听进心里去,是怎么了?
城市的灯光逐次亮起,叶映莲神思恍惚做好饭,家人们迟迟没回,自己先食不知味的吃了点,洗漱了就到房间躺下来。九月的深圳还是热得让人焦躁,舍不得开空调,打开风扇,翻来覆去。
第二天,儿子儿媳妇睡懒觉,孙子孙女闹着要下楼,叶映莲领着他们在社区小游乐场玩,滑滑梯是滚烫的,孩子们滑下来的时候屁股**辣的,个个龇牙咧嘴。
有大孩子说铁的跷跷板才刺激,是铁板烧,争着去玩,烫得一蹦三尺高,叶映莲笑得直不起腰,退到树下阴凉的地方坐着,太阳烤得人头昏眼花,看不清朵朵和豆豆,只能靠衣服的颜色辨认。
“又碰到了!所以说缘分这东西建立起来就很容易遇到。”叶映莲一回头,是那个男人带着孙子在后面。
“你又从我们这里穿过去啊?”
“是啊,省点力。”男人挥汗如雨。
“豆豆,朵朵,过来!”叶映莲看孩子们不搭理,过去将他们拎过来:“给这个小朋友道歉,上次你们撞倒了他,看他还包扎着呢!”
豆豆和朵朵顺从地说了对不起,低着头等着大人发话。那个受伤的小男孩先说话了:“我都好了,我们是好朋友对吗?”
“对!”豆豆和朵朵一人牵着小男孩的一只手,往滑滑梯去了。
“还没问你名字呢。”叶映莲说。
“我叫高贤成,叫我老高好了。我孙子叫齐齐,高齐齐,你呢?”
“我叫叶映莲。”
“我们广东的叫法要喊你阿莲。”
“我跟你还不熟,叫豆豆奶奶算了。”
“你有自己的名字,又不是天生就是奶奶,我就喊你阿莲。再说我们不是已经很熟了吗?”
叶映莲想着,这样就叫很熟,这人可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我说的是这个意思。”高贤成说。
故人。呵,这人可真没边界感。
高贤成问:“你老公呢?”
叶映莲笑道:“我也是老单身。”
“也离了很多年?我们可真是同病相怜。”
“不是,他走了。”
“走了?走哪里去了?”
“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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