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难得起晚了。
从床上坐起来时,埃得斯加已经换好衣服坐在桌子旁边看报纸。
阳光下他的表情却显得有些凝重,甚至是露出一丝冰冷。
但注意到我坐起来后,那丝冰冷很快消失在我眼前。
他先是笑着和我说了句早安,接着告诉我早餐在桌上。
“不用着急,慢慢来。”
我胡乱点头,实际上完全没听进去他说了什么。
手忙脚乱整理好自己。
吃完早餐。
坐到他旁边是一个小时后的事。
他在报纸上圈圈画画。
看到我过来,顺手把桌上的牛奶递给我,我不自在地接过说了句“谢谢。”
杯子里牛奶的温度热地恰到好处,让我原本因为冷水而冰冷的手又暖和起来。
这种体贴让我一早醒来生出的警惕变得无处安放。
我捧着杯子,除了喝牛奶一时之间居然没有任何事可做。
于是埃得斯加极其大方的向我分享了今天的报纸。
……我纠结了下。
既然埃得斯加不介意,那能省去一份买报纸的钱,我又为什么要拒绝呢?
☆
最顶上的新闻依旧是汽车撞伤行人。
只是这次下面增加了不少其他花边新闻。
比如哪个家族表面只有一个孩子,背地里却有八个私生子,家主死后,九个孩子竞争上位,又或者哪家的丈夫被妻子抓到出轨被踢出家门。
最边边角角的位置上依旧是一则特莱尔家族的新闻。
——说是特莱尔伯爵年轻时还有过一个孩子,如今正在找,带线索上门的人能拿到整整五十先令。
五十先令。
我差点把眼睛瞪掉。
距离上次看到这条新闻不过几天,奖励的金额就整整翻了五倍。
一先令是十二便士,五十先令就是整整六百便士,差不多一百根面包!
而且这还只是提供相关线索,而不是找到人。
如果拿我认识的人举例。
一个在纺织厂上班的平民,那几乎是要她不吃不喝工作不知道多久才能攒下来的巨款。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过惊讶,也许是我在这篇报道上花费了太多时间。
埃得斯加也看过来,并开口评价道:“确实是挺高的一笔酬劳。”
我忍不住看向他,“你也知道这件事?”
便士的响声在我耳边回荡,让我不可控地动了心思。
他自然地耸耸肩,
“当然,不过我听说这个私生子已经被找到了。”
原本隐隐兴奋起来的心瞬间跌回谷底。
我抿下嘴唇。
好吧,人就不能期望每件好事都能如他所愿地被他掺上一脚。
至少在埃得斯加身上我赚到不少便士。
报纸随着翻页而抵达尾页。
我将目光从报纸上挪下来,转而望着埃得斯加。
他也似有所感地转头看我。
——对视那刻的感觉非常奇妙,像是两个相同底色的人的心有灵犀。
埃得斯加主动别过眼神,邀请道:“我带你出去走走?你应该很少来这边,我可以陪你。”
心里的微妙没有马上散去,我缩缩手指,又忍不住探究地去看他的眼睛。
但那太直接了,我可没想好要用什么借口掩饰。
我索性点点头,跟他一起出门。
☆
街上的人很多,即使大雾的天气依旧没有止住人群的脚步。
因此我也得以在人群中见到不少同类。
他们眼睛闪烁专门盯着人们可能放钱的地方看,挤在人群里,得手之后立马消失在原地。
——直到我看到一个熟面孔。
我和埃得斯加认识第一天时那个偷钱的人。
他站在一个摊子旁边像是在挑东西,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前面不远处的一位女士的耳环。
看到他那刻,我瞬间想起那枚被他抢走的一便士。
“叮——”
掉在地上非常清脆的一声。
在那之前,从没有人能从我眼前把便士抢走。
我立刻转头下意识想去叫埃得斯加,却发现他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已经被人群挤得不见踪影。
“埃得斯加?先生?”我试着呼唤他。
没有回应。
周围的人用奇怪的目光看向我和我的衣服。
格格不入的感觉让我迫切地想要离开。
余光里,那位被人跟上的女士毫无感觉的继续往前走,小偷也跟着继续往前。
要不要跟上去?
还是说去找埃得斯加?
我犹豫片刻,最后在那两个人快消失在我视线中时,我咬牙跟了上去。
——现在倒不是因为钱。
是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把便士和埃得斯加放在一个可以被比较的位置上是不对的。
他只是我得到钱的利用对象。
我承认我对他感到好奇,甚至有一点试图靠近,但也仅限于此了。
我小心跟在他们后边,偶尔回头看一眼身后,试着寻找埃得斯加的身影。
但他就像浪花消失在人海里,始终没有踪迹。
一个人是怎么无声无息地就消失在人群中的?
我想不明白。
不过眼前的人群确实显得有些可怕。
过路人的手,或是裙摆,或是皮包什么的不断从我身上蹭过去,让我有时下意识想要攻击对方。
随即我又反应过来,碰到我的并不是卡里,只是一些过路人。
这种状态相当煎熬。
当那位女士终于从人海中抽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时,我迫不及待地从人海中挣脱出来。
那个扒手也紧随其后。
扒手跟上她,而我跟上扒手。
随着步伐不断迈动。
她停在一家餐厅前面,远远地露出半个侧脸。
那张脸。
我隐约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而且不止一次,很多次。
似乎是在北尔街上,那个“家”附近——
但还不等我思考结果,一股香水的味道就抢先出现。
劣质的香味直冲我鼻腔,把所有思绪搅到混乱!
浓烈的,混着酒的味道。
令人恶心。
我闻过这个味道。
它熟悉地可怕。
头脑被强烈的厌恶与畏惧充斥,胃又开始翻涌,我忍不住撑着边上的墙直接吐了出来。
发酸的呕吐味也没能盖过那股味道。
甚至看着那些吐出来的东西,胃翻腾得更厉害。
视线颤抖着往那边望。
一道熟悉身影匆匆从餐厅里赶出来,小跑着,站在那位女士面前讨好地笑,嘴巴一张一合地在说什么。
看到科里的那一刻,
什么扒手,甚至是那一便士。
不,那都不重要了。
——我得赶紧走。
脑中一片空白,只有这个念头格外强烈。
比我更快行动的是那位女士。
她狠狠地甩了科里一巴掌,清脆的声音从发生到结束都不到一秒。
“你还想骗我?我已经全都知道了,你就是个喜欢对人动手动脚的蛆虫,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滚。”
她转身就走,我也因此看见了她的正脸。
我知道我是在什么时候见过她了。
在某天下午我在街上乱逛时,她坐在车里,目光看向我“家”的方向,最后用力地扯下车帘远去。
而那天科里回了“家”。
也许就是那次,她发现了真相,一直按捺到此刻才终于爆发出来。
科里被她打蒙了,捂着脸想追,却又因为周围人的哄笑声止步愤怒地试图用目光把那些嘲笑他的人找出来。
可这里没有他能惹的人。
他越是表情愤怒越是发现自己在这些人面前有多渺小,只能不断往边缘找那些他可以惹的人。
我试图躲过。
撑着发软的脚,我踉跄着匆匆地想躲到人群里。
但有时候就是上帝要你倒霉,所以无论你怎么躲都没有用。
于是隔着人群。
他和我的目光对上了。
该怎么形容他的眼神?
惊讶,心虚,愤怒,最后是窃喜。
因为他终于找到可以随意发泄怒火的对象。
他径直向我逼近,几乎可以说在奔跑,朝我冲过来——
我转身就跑。
原本僵硬的四肢终于舍得发挥它的作用,一股劲朝人群狂奔。
那股味道不断向我逼近。
我一边跑一边抑制着自己想吐的反应。
在我冲进人群前最后一刻,他抓住了我的衣领,把我扯到街角,整张脸在愤怒与隐匿的喜悦中变形,香水味浓到我快窒息。
他叫骂着:“就是你告诉她的吧,贱人!我马上就要把她骗到手了,现在因为你全毁了!你该怎么赔我这笔钱?”
科里的口水都快喷到我脸上,那股浓烈的劣质香水味也直冲鼻腔。
我被衣领勒得喘不过气。
视线在呼吸困难中变得模糊不清。
我想吐。
喉咙被勒得吐不出来,只是一味地涌上来,又被迫咽回去。
手指用力地扣着那块布料试图把自己放下来,腿用力地蹬踹。
我知道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是说我怎么觉得她越来越难骗,原来是你。”他说着像是想到什么,挤出一个笑,“或者你该怎么补偿——”
我鼓足力气直接往他脸上吐了一口口水,对着他□□就是一脚!
抓住我衣领的手瞬间失力。
科里也缩在地上,捂着自己哀叫。
呼吸恢复正常,让我咳了几声,随后翻涌而上地是被勒住脖子的愤怒。
“咳,就你,不需要我告诉她,你也漏洞百出!”
我知道这是在刺激他,但忍耐已久的怒火倾斜而出。
连带着之前的积怨。
我抬手照着他的脸就是几拳!
每一拳落下的时候,那些之前被他骚扰的画面在我脑中一页页翻过。
那些话,那些动作,那些暗示。
越是想起来,我越是愤怒,甚至我的拳头都在抖。
这次不是因为害怕。
我对着他的头,他的脸,抓着他的头发不断砸下去!
我的拳头很痛。
我相信他的脸更痛。
最后一拳我对准他的鼻子就是一下。
“砰!”
他的鼻子顿时鲜血直流。
剧烈的动作让我气喘吁吁,平时所有思考全被抛之脑后,只剩下最纯粹的怒火。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些冲动按压下去,随手把他丢在地上,转头一步一步往外面走。
刚刚走过拐角,那个我寻找已久的身影就站在那。
埃得斯加看上去还在找我,脚步却直接朝我面前走过来。
我刚要叫他,他的眼睛就直接和我对上。
带着压迫感和某种我熟悉的气息把我定在原地。
原本就没有完全散去的那种攻击的冲动,再次被激发出来。
可是,那是埃得斯加。
一个贵族。
那种在贫民窟靠抢食物活下来的气息,像连绵不散的大雾,从他眼里渗出来。
这是一个贵族身上会有的吗?
这种感觉甚至让我在他靠近后忍不住后退一步。
但他猛地将我拽到身后,动作快得带风。
他甚至没有弯腰,鞋尖只是随意一磕一挑,地上那块碎石就听话地弹起落入他掌心,随后便是毫不犹豫地、带着破风声猛地砸下!
正中不知何时从地上站起,准备偷袭的科里的头颅。
科里瞬间缩在地上捂着头哀叫。
他手里的钢管落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埃得斯加转头看向我,“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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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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