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安然躺在草席上,胸口微弱地起伏。
云峤转身的动作一下子僵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瞥了老妪一眼,道:“老人家,您屋中可还有别人?”
老妪先是不解,摇头道:“只有我老婆子一人。”
云峤没有回话,思索片刻,忽然抬步进屋,伸手向沧海的人中处探去,在察觉到平稳的鼻息后才稍稍安心。
屋外的老妪也起了身,颤颤巍巍倚在自家门口,疑惑道:“你做什么?”
云峤上下打量她一番,拿不准是敌是友,在看到沧海身下的草席后,谎称道:“唐突了,我看这草席掉在了地上,帮您捡起来。”说着,横抱起沧海便要出门。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这草屋的门就像有一道透明的墙,结结实实堵住了他们的去路,任他如何闯都闯不破。
云峤蹙眉,放下沧海重新去捅这道看不见的屏障,可哪里还有什么透明的墙,不费吹灰之力便穿了过去。
懂了,这是不让沧海出这间草屋了。既如此,他也得留下来。
云峤四下张望,随便找了个帮老妪淘米的理由不走了,顺便打听打听有关雾幻镇的情况。
云峤:“老人家,您是从何时搬来雾幻镇的?”
老妪:“记不清啦,得有个三五年了。”
云峤:“您来的时候,这镇子就这么多人吗?”
老妪:“我也不是很清楚,你也看到了,我这草屋都快出镇子了,平日里也没人来看我,都是我一个人生活。”
云峤张了张嘴,原想着问她有关卖糖画小贩的事情,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小贩是不是这个镇子的人都不一定,问了也白问。
想到这里,他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镇上的路人都如行尸走肉,可第二次醒来的妇人和眼前的老妪却是正常的,既没有说重复的话,也没有不理人,与镇子上诡异的氛围格格不入。云峤道:“老人家,您可知镇子上生活了多少人?”
老妪的双眼依旧如一潭死水,良久才道:“许是有上百人。”
上百人……这其中清醒的人有多少,被操控的又有多少,老妪和妇人究竟是被操控成正常人的木偶,还是真的正常人?
云峤望向屋外阴沉的天,又转而看向老妪,须臾,开口道:“老人家,您眼睛看不到,平日里是如何生活的?”
老妪道:“我虽然看不见,但耳朵却很好使,哪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啊,我一听就知道。”
耳朵好使,却不知道沧海在家中。
云峤沉着眸子看了看一旁的沧海,心里掂量着老妪为何当他是傻子,又怀疑这是小贩故意为之,更猜不透这次究竟想让他做什么。
想不透便不想,等着指引就是了。
于是,云峤反复淘米,直到把米淘退了三个度都没有要结束的意思。老妪心中疑惑,却也没阻止这个不请自来的年轻人。最后云峤实在淘不动了,只好主动操起老本行,死皮赖脸地要留下来做饭。
午饭过后,云峤干脆化身田螺姑娘,将草屋内仅有的家具里里外外扫了三遍,又跑出去把院子里的菜地浇水施肥,美名其曰看老妪孤身一人,想到自己的阿娘,便要做好事不留名,把能干的活全包了。
老妪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却也暗自开心有人与她说话,便同云峤攀谈起来。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云峤,山乔的峤。”
老妪略作思考:“云峤……你阿娘定是对你寄予厚望,愿你像天上的云一样自在,又愿你如高山那般矗立于世,好名字啊。”
云峤心道,确实是好名字,也就跟他家祖传的武器共用一个名字而已。
云峤道:“多谢老人家夸赞。”
老妪坐在茅草屋门口的凳子上,听着云峤在地里卖力干活的声音,亲切道:“我听着你的声音,年岁不大吧?”
“刚过弱冠。”
老妪顿了顿,似乎是在计算年龄,半晌,道:“若是我儿还活着,他的孩子也该是你这般年纪。你也别老人家老人家的叫我啦,称呼我为祖母可好呀?”
云峤一愣,直起腰来望着老妪。
其实,在他出生以前祖父母就过世了,阿爹也在他很小的时候一去不复返,从小到大只与阿娘相依为命,直到捡到沧海才多了一个家庭成员,因此他对祖母这个称呼是很陌生的。
但他硬留下来也好几个时辰了,老妪一个明示暗示都没给过他,或许改变称呼是指引的开始?
想到这里,云峤回道:“好,祖母。”
此后,二人竟真的同普通祖孙那般,一直不咸不淡地唠着家常。从老妪的丈夫怎么遇到船难而亡,到她怎么靠缝制衣裳带大儿子熬坏了眼睛,又到她的儿子也死于船难,最后心如死灰,背井离乡来到雾幻镇。
一直到太阳下山,云峤也没像先前那般得到明确的指示,时间一晃,他又赖着做了一顿晚饭。
饭后,正当云峤想着怎么突兀地提出留宿时,老妪却主动要求他留下来。
“峤儿啊,眼下天色已晚,你不能回镇子上去了。”
云峤有些诧异,但还是问了缘由。
老妪道:“你不知道吗?这外头啊有妖怪!”
云峤一听便皱了眉,下意识认为她口中的妖怪指的是沧海,刚要反驳,便听她继续道:“这妖怪足足有上百只!我听别人说,它们会飞,只有一只眼睛,发现人的时候会不停地闪,还会吐出雷电,顷刻间就能杀死人呢!”
云峤一听,觉得线索来了,登时追问道:“您说的妖怪都何时出现?”
“每晚!每晚都出现,但你放心啊孩子,只要人在屋子里,它们就察觉不出人。”
那这是……让他杀妖怪的意思?可众所周知,自古以来打打杀杀都是需要家伙事的,总不能靠着一双勤劳的手就跟人家硬碰硬吧?不求神族下凡再发他一把神秘武器,但好歹也得给把刀啊剑啊啥的吧?
云峤心里琢磨着,手上也没停着,利索地给自己打了个地铺,起身去抱沧海。微微一愣,突然收回抱人的动作,静立在一旁。
他想看看老妪会怎么做。
只见,她渡步到草席边,好像在等待什么似的停住脚步。下一秒,沧海竟自己起了身,闭着眼睛走到木凳上坐下。
云峤只惊讶了一瞬,便很快接受了诡异的一幕,他走到沧海身边,轻声唤他的名字,依旧得不到回应。
老妪神情自然,彷佛真的察觉不到沧海存在似的,躺下后自顾自地嘱咐云峤,让他明日早些出门,又说了些很是感激今日云峤的辛苦劳作之类的话。
……
第二日一早,云峤继续赖着不走,势必要将田螺姑娘当到底。
于是更加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云峤竟真的在老妪家安营扎寨,过起了普普通通的正常日子,就连一向神秘的黑衣人小贩都没再出现过。
云峤不明所以,每日绞尽脑汁打探线索,甚至怀疑自己“找错沧海”了。可是几番出门溜达,最终都会被路人指向老妪的家,期间他多次尝试抱沧海出门,依旧被无形的墙拦住去路,任命他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也无法找到破解的办法。
眼看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云峤与老妪愈发熟络,竟也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祖孙情。
然而,看似平静的日子,却始终暗藏着该有的阴霾。
这日,云峤在日常查看沧海情况时,突然发现他的体温一反常态地高,从清凉变得滚烫,一张小脸也烧得通红。
云峤心里登时咯噔一下,忙起身寻找祖母,终于忍不住道:“祖母,您能听见屋子里还有别人吗?”
祖母无神的眼睛一动不动,扭过头道:“别人?没有别人啊。”
云峤万分焦急,可小贩久不现身,街上的路人还同之前一样是牵线木偶,沧海依旧出不去门,眼下能与他正常交谈的只有祖母了。
云峤思索片刻道:“祖母,您真的听不到这里有其他人在吗?”
祖母歪了下头,似是在仔细分辨声音,半晌,肯定道:“峤儿这是怎么了,祖母听着没有旁人。”
无力感再次袭来,云峤登时跑到镇上的卖糖画小摊前,甚至还回了客店,试图找到小贩问个清楚。然而他就如同人间蒸发,任凭云峤在街上喊他都不肯出现。
无奈,云峤只好打来满满一桶的水,抱沧海进去泡,兴许能缓解他反常的发热。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日,就在第三日这天,沧海忽然无法独立靠在木桶中了。
云峤束手无策,却发现祖母的身体似乎一日比一日好,先前颤颤巍巍地站不起来,如今不说健步如飞,却也无需他搀扶着走路了。
就好像沧海和祖母的身体情况对掉了。
这几日云峤频繁往镇子里跑,在家时也坐立不安,祖母自然也听得出来,三番五次关心他的情况,今日终于开口道:“峤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不然去镇上的医堂瞧瞧?”
“镇上有医堂?”
“有,只是离的有些远,你明日一早去,定要在天黑前回来啊。”
此时虽然已过正午,但快些去还是能在天黑前赶回来的。
云峤一刻也不想等,询问祖母位置后便跑向医堂,一进门便见堂内人山人海,乱糟糟的毫无章法。
云峤迅速寻到大夫,试图穿过拥挤的人群与他攀上话。就在他与大夫的距离越来越近时,忽然有个十分熟悉的身影从他身边略过。
云峤下意识回头,竟看见了那身影戴着沧海的箬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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