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实在的,在入观天村之前,他虽然知晓自己的模样与云峤和姨母都不同,可却没觉得有何不妥,毕竟他们御龙族种群众多,不可能每个族每个人都长一个样儿吧?沧海以为人族也该如此,谁成想到了观天村一看,云峤竟与所有人都长得大差不差,倒显得他鹤立鸡群了。
眼下老先生又提到御龙族,他怎么看都怎么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证,便是他再不知世事,也懂得必须收敛一下外貌,避其锋芒了。只可惜他拼命更改外形,也只能让发丝稍稍变黑,尖尖的耳朵尖收起,再多的就做不到了。
比如那双扎眼的晶蓝色瞳孔。
老先生提到御龙族种群众多并非道听途说,除了最出名的鲛人和蛟龙外,还有一大堆七大姑八大姨,而沧海所属的族群是鱼类,其真身是一条小蠃鱼,动耳尖是他的个人习惯,是水下本体的“小翅膀”化形而成。
这双“小翅膀”并非他的鱼鳍,而是长在靠近头部的位置,用来表达心情的。
沧海此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生怕谁看到他的眼睛,要么把他当成妖怪拉出来就地正法,要么充当御龙族真人教科书,来个十州大陆巡回演出。
云峤见沧海捂着眼睛,心下了然,耳语道:“沧海不必担心,日后我会对外称你是我的亲幼弟,自小眼眸不同常人,并非异己。”
沧海这才放下遮住眼睛的手,不好意思笑了笑,心中的忧虑也随之消散。
自此,二人过起了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每日从木屋到厅堂,从课上到课下。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还是注意到了这个外貌奇特的小公子,其中不乏有几位多事之人,等待着机会要向沧海“讨教一番”。
一日课下,云峤带着沧海返回木屋,旁边一行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二位慢走,我想请教一下,这位蓝色眼睛的小公子,究竟是人啊,还是妖啊?”为首的少年体格臃肿,好似一尊青铜鼎,两侧的少年一个体态瘦弱,彷佛风一吹就会被折断的残柳,一个则小小年纪满脸狡诈,俗称,别人家的狗腿子。
云峤观察着眼前的三位,自知与他们硬碰硬没有好处,转而做一拱手礼道:“三位公子切莫说笑,我幼弟自小双目呈蓝,性格内向,经不起玩笑话,还请三位公子谅解。”说罢,欲拉着沧海从三人的缝隙中离开,奈何青铜鼎侧身挡在中间,不肯退让。
狗腿子道:“别走啊,我怎知你是不是在胡说,若他不是妖怪,眼睛怎么会这么蓝?不如掰开他眼睛看看,到底是人是妖啊,哈哈哈!”
云峤拉着沧海的手更紧了,当即火上眉梢:“我若说不肯呢?”
残柳噗哧一笑,用他那双邪祟的细长眼打量着沧海,慢悠悠道:“我若说,就要看呢?”
云峤不想多生事端,强忍着怒火道:“不知我们哪里碍了三位公子的眼,日后一定改,还请三位公子莫要拿我幼弟打趣了。”
残柳道:“你说的对,的的确确是碍眼了,碍就碍在,你幼弟的蓝眼睛引起了我们的好奇呀。”话毕,引得青铜鼎一阵大笑,伸手就要去碰沧海的眼睛。云峤脸色一变,岂能叫他猖狂,毫不犹豫地打掉了伸出去的手,眼看着二人就要动起手来。
“慢着!”一声沉稳的声音响起,三人皆是脸色一变,一改方才盛气凌人的样子,瞬间恭恭敬敬作礼,道:“叶先生安好。”
来人身高八尺有余,看年岁,似二十七八的模样。一袭红衣如同正春时节开得最艳丽的月季花,一头乌黑的长发隐匿于发冠之中,桃花眼皎洁如月,洁白无瑕。高挺的鼻梁之下是他紧闭的双唇,红润饱满,如春雨挥洒后的枝叶,吹弹可破。眉头间似有似无地皱起,让温婉如玉的谦谦君子多了几分威严的意味。
叶阑道:“你们三人在这里做什么?”
狗腿子朝着叶阑作了个揖,道:“没做什么,没做什么,我们就是想认识认识两位公子。”
叶阑看着惴惴不安的沧海和一脸怒容的云峤,了然于心,道:“君子之交莫强求,你们三人书白读了?”
残柳道:“叶先生说的是,是我们唐突了。”
叶阑甩了甩衣袖,示意他们三人速速离去。三人不再多言,一溜烟似的跑远了。
云峤松开紧握沧海的手,感激地向叶阑做了拱手礼,道:“多谢叶先生解围。”其实他并不认识这位叶先生,听歪瓜裂枣们对他如此称呼,便跟着这样称呼了。
云峤行着礼,许久没有听到叶阑的回话,好奇抬眼看去,见叶阑望着沧海的双眼出神,眼里含着似有似无的忧伤,许久才道:“小公子多礼了,本就是他们顽劣,你与你幼弟并无过错。”
叶阑收回视线,抬手扶起云峤,对上他的眼:“你们可是新来的学子?”
云峤道:“是,叶先生。”
叶阑道:“莫要害怕,刚才那三人是本村学子,自是对别村学子刻薄了些,学堂中的人并不全然如此,日后若是他们再来为难你与你幼弟,你便来找我。”
云峤再次拱手道谢,不再多言,拉着沧海回到木屋。关上门后,二人连忙跪在窗户边,好奇地观察并未走远的叶阑。
沧海头抵在窗户边上:“云峤哥哥,那位叶先生也是教我们做人的先生吗?”
“应当是吧,不然为何叫他叶先生。”
云峤有些疑惑,方才他不是没看见叶先生用忧伤的眼神看沧海,可印象中他们从未见过叶先生,自然也不认识他,大家既然是第一次相见,那种眼神……实在奇怪。
也不知窗外的叶阑想了些什么,远远看去颇有种遗世独立的孤寂感,也不知是他忧郁的气息所致,还是那身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大红色衣裳凸显所致。
自那之后,二人又过上了不咸不淡的日子,每日除去学习文字和古籍外,便是学习有关各族传说的知识,叶阑就是传授这门课的先生。
云峤对这位说话温柔的先生颇为好奇,总觉得以他这样的气质,不应该穿着一身张扬扎眼的红袍,应当是白色的才对。
他隐约记得记得阿娘提起过,只有大婚之日才会穿红色的喜服,平日里穿会有不好的寓意,似乎是为爱人守寡一类的。
这个说法在人族中流传甚广,没道理观天村例外,怎么叶先生每日穿着它,其他先生对此却见怪不怪呢?
饶是自己接触的人不多,也知晓分寸,因而从未主动问起过,只与叶先生偶尔聊些生活上的琐事。
春去秋来,已是寒冬,二人竟不知不觉来学堂快一年了。原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安然的过下去,却不想在除夕那天发生了变故。
除夕这日,学堂中鲜有人在,本村学子和近村的学子纷纷回家过年,只剩下叶阑先生和零星几个远村学子还留在学堂中,其中就包括云峤和沧海。
这日没有课,二人百无聊懒坐在树下看着天上飘来的雪花。
沧海接了一片雪花,拿到手中端详,道:“云峤哥哥,你说为什么雪花有形状,可雨水却没有?”
“先生说,雨和雪本质上是一样的,因为温度的不同,才变成不同的形态。”
云峤看着消失在沧海手中的雪花,道:“也许是雨水本是有形状的,奈何它落的太快,转瞬即逝,我们看不到它的样子罢了。”
“可我觉得,雨水和空气是一样的,只是雨水没有那么密集。”沧海又说了一句令云峤摸不着头脑的话。
一年以来,沧海没少说奇怪的话,像是“为何烫的鱼跟生的鱼吃起来不一样”,“我觉得人也是在飞,陆地上其实跟在水里没有区别呀”之类的,云峤早就见怪不怪了。每当这时,他都会耐着性子再给沧海讲几遍先生课上所说的道理。
不知什么时候,叶阑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二人身后,轻咳一声,寻了一处空地坐下。
叶阑道:“云峤沧海,今日除夕,你们想吃些什么?晚些时候同我一起回家,我做给你们吃。”
云峤道:“多谢叶先生好意,只是除夕乃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叶先生也要同自己最重要的人一起过才好,我们不便叨扰,学堂中的饭菜够我们吃了。”
叶阑原本微笑的嘴角忽得落下来,淡淡地望着天上飘下的雪:“最重要的人……”叶阑的话没有说完,苦涩地笑一笑,又道:“也好,若是有事就来家中寻我,出村后沿着上山的小路一直走,便能看到我家了。”
二人道了谢,叶阑起身离去,大红色的衣袍在一片白色的天地间显得异常热烈,好似开在寒风中的刺玫花,倔强地不肯低头,一条路走到死亡的尽头,也要绽放出最初的炽热。
云峤鬼使神差般地开口叫住了他:“叶先生,我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叶阑闻声回头,微笑着轻轻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云峤站起身,沧海也不好再坐下去,随着他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
云峤道:“叶先生,以您的学识只当个教书先生许是有些大材小用了,为何不做些别的?”
叶阑伸手接了一片雪花,感受着冰雪融化在手心的刺冷,淡淡地道:“谬赞了,比起我的师父,我的学识还差得远。”
沧海道:“师父?”
叶阑揉着手心中融化成水的湿润:“我年少时曾拜一位公子为师,他好似懂得天地间的万物万事。”摊开的手掌攥成拳,叶阑睨着手陷入回忆,暗淡的眸子比平日更加忧伤。
“我也曾想追随他离去,去看一看他口中所说的广阔天地,却身不由己,事与愿违。”
叶阑将手放下,藏进衣袍中:“所以我便决定继承他的衣钵,当一位普通的教书先生。”
云峤心道:“教书先生?难道老先生口中那位消失的教书先生就是叶先生的师父?”正在思索如何回复时,沧海没心眼儿的开了口:“那您的师父去哪里了呢?”
“沧海,不要乱问。”
叶阑微微一笑,道:“无碍,只是沧海问的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
“……”
一片雪花落好巧不巧地落在叶阑的眼角处,被他温热的体温融化成水,顺着脸颊流下,化作一滴无声的泪,夹杂着暗处汹涌的情愫,跌落进暗无天日的困兽之笼中,消散殆尽。
是夜。
云峤二人与其他未归家的学子齐聚厅上,听着台上的老先生讲着春节习俗,虽说没有在家时与阿娘的那般温馨,但也是一阵好不热闹。
“要说爆竹的起源啊,是为了震慑那吃人的怪兽——年,它一见红色,一听响动,便会吓得魂飞魄散,不再敢来吃人。当然了,它的威力自然也是不可小视的,能瞬间将年兽的片甲炸开,使其失去防御的能力……”老先生在台上眉飞色舞地讲着,云峤却觉得无聊,这种故事阿娘已经给他讲过很多遍了。
沧海却是第一次听,一张小脸儿在烛光的照射下白里透着青,瑟瑟发抖。
云峤笑盈盈地看着他,打趣道:“小沧海莫不是害怕了?”
沧海斜着眼睛瞟他一眼,转过脸去“哼”了一声,故作坦然道:“我才不害怕呢!”
云峤被他一下就能看穿的拙劣演技逗得咯咯笑,扬头道:“好啊,既然沧海不怕,那你就独自回木屋中把古萧拿来,让我为你的勇猛吹上一曲。”
亲妈呼叫云峤前来救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除夕之夜1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