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叶阑的秘密2

曾经仪表堂堂,处惊不乱,不喜于色的叶小公子叶阑,此刻在众人面前却和一头发疯的野兽没两样。

无比野蛮、暴躁、口出狂言,叫人避之不及,心生惧怕。

若是白子辰看到这一幕,该有多心疼啊。

幸好,他见不到发疯的叶阑。

周围的火把温度不高,亮度不大,却照得叶阑眼中赤红。

他被众人按倒在地,却又碍于村长的面子不敢太过放肆,纷纷看向叶阑阿爹,等待下一步指示。

即便成了阶下囚,叶阑仍然眼神坚定,咬死没见过白子辰。

叶阑阿爹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护着儿子吧,说他以权谋私,秉公执法吧,说他六亲不认。

老先生合时宜地站出来,打算代替阿爹断这个案。

这时,也不知是谁注意到地上的水渍,大喊道:“这里……有水迹,满地的水迹!”

老先生命人松开叶阑,问道:“叶阑,这水是怎么回事?”

冷静下来的叶阑漠视众人,目光一个一个扫过他们贪婪的脸。

都是一帮利欲熏心之人,要生擒白子辰,不就是为了成为证实御龙族存在的第一人吗?日后还能在书上留下一笔,被后人铭记于心。

至于更深层面的原因,他不敢想。

叶阑突然笑了,苦笑,嘲笑,仰天大笑,在寂静的黑暗中显得异常凄凉。

白子辰安全地走了,人族的私欲不会得逞,他叶阑赢了。可无论如何,白子辰都不能被人泼脏水,他绝不能让“白子辰”这三个字留在任何典籍中,又或者存在于某一位先生的口中,成为日后学子讨论半人半妖时的例子。

绝不可能!

叶阑笑够了,扶正已经歪斜散架的发冠,平静道:“你们看到了,我受伤了。”他抬起镶着血窟窿的左手,将自己像动物一样展示给众人看:“我在冲刷血迹。”

叶阑深吸一口气,坚定道:“今日,我从未见过白子辰。”

众人默不作声,掂量着这套说辞的真实性。

月黑风高,除了前来报信的学子以外,再没有第三个人瞧见过白子辰,若叶阑一口咬定没见过白子辰,众人还真说不出来什么。

“你们若觉得白先生在井水里,大可去找。可若是找不到他,从此以后,直到你们死,都闭嘴。”叶阑着重强调“死”这字眼,眼神扫过众人后,起身让位。

老先生捡起一块石头,走到水井旁扔下去,溅起一朵水花后归于平静。又将火把被伸到井口最深处,照出空无一人的水面。

老先生开口道:“井中无人,明日天亮立刻井封,此事便作罢了。”

众人失望点头,四散而去,只剩下叶家父子俩。

叶阑瞥了阿爹一眼,转身木讷地朝山上的方向走。

阿爹开口想要叫住他,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发不出,直到叶阑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放下抬起的手,低了头。

叶阑一步一步地走,走得很慢,抬头看了看皎洁的月光。

此时正值午夜,那是指引他回家的路。

“白子辰不是妖怪,他是我的……心悦之人。”

……

此后的叶阑便如同人间蒸发,阿爹阿娘没日没夜地派人寻他,更是下令从此以后村中不可再提有关白子辰的事。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阿爹阿娘都接受了叶阑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猜想,叶阑却突然自己回来了。

他恢复了处乱不惊的温雅公子模样,只是不同人讲话,每日除了看书就是看书。

阿爹阿娘不敢再刺激他,只道事事顺他心意,绝不再强求。

直到有一日,他将家中全部的白色衣物尽数烧毁,披上一袭如牡丹般火红的红袍,立于镜前,轻抚着左手上已经愈合的疤痕,终于再次开口道:“以你身色,加之我袍。此世余生,随心不悔。”

没过多久,叶阑便成了学堂中的教书先生,教授学子们有关五族的相关课识,是方圆百里出了名主张五族和平共处的先生。

再后来,叶阑请辞阿爹阿娘,搬到了山脚下的茅草屋中,可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住那里。平日里有学子前去拜访他,每每敲门都无人回应,宛如一个无人居住的摆设。

唯有除夕这日,叶阑才会同阿爹阿娘在这间茅草屋中吃团圆饭。

只可惜月色还是那个月色,人已不再是那个人。

……

陷入回忆中的阿爹阿娘回过神来,二老早已不再是当年雷厉风行,关押叶阑时的他们了。

时过境迁,眼下唯一愿望便是叶阑能好好活着,可惜人生苦短,本该是一场团圆的喜宴,最后却落得个棒打鸳鸯、两败俱伤的下场。

阿爹道:“阑儿,你打算做什么?沧海现下人在何处?”

叶阑不欲多言,只恭敬行礼,感谢阿爹阿娘替他圆谎,扭头重新融进黑暗中,与他们越走越远。

在月色的衬映下,一袭红袖随风散动,依稀间好似火红的尾巴,环着他一路前行。

叶阑回到厅上时,正撞见大夫给四个学子包扎伤口,以及在一旁不知写些什么的老先生。

叶阑踱步到老先生面前,平静道:“敢问先生如何处置这四人?”

老先生指了指歪瓜裂枣三人组:“他们三个暂送回家,等找到沧海后再喊过来。”

老先生又指指云峤:“云峤是沧海胞兄,此事未查明之前暂且留在屋中,不可随意走动,以防……以防有心人拿这事情做文章。”

分明是他才是这个“有心人”。

叶阑微微俯首:“理应如此。”

老先生很满意叶阑的反应,原本还担心他会闹起来,自己不好和村长交代,现在看来担心是多余了。

当日他没能捉住白子辰,错失了功成名就的机会,今时送上门来一个新的御龙族人,万没有放过的道理。

有了定论,四人也就合服合的安排。

云峤人在他乡,岁数又不大,发生这样的事只能任由别人拿捏,被乖乖地关进小木屋。

每日除了前来送饭的人,连只苍蝇都见不着,更别痴心妄想跟叶阑搭上话了。

可他也不是听天由命的性子,打算悄咪咪溜出去见了叶阑再回来,因此没少尝试越狱。

只可惜被老先生派来的人都精神头太好,一天到晚也不见打瞌睡。

屋里的云峤坐立不安,屋外的众人也没闲着。

自沧海消失那日起,村中不胫而走一个流言,称那口被封了十年的水井突然出现一缕魂魄。

有人说那是死去的白子辰在召唤沧海,也有人说那是沧海在暗中作祟,企图搅乱观天村,好带走他的云峤哥哥。

短短三日,流言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这话自然是也传到了老先生那里,还传到了与他共事的一位先生耳中。

这位先生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告发白子辰的学子。他听闻流言,便献一计:“带云峤去水井边,说不定能引沧海出来。”

于是,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云峤就被五个壮汉齐齐围住,“护送”他到达井边。

村中老老少少得知此事,纷纷前来看热闹,都想亲眼见见这传闻中的御龙族人。

五个壮汉个个膀大腰粗,除了有“保护”云峤的职责外,还有把压在水井上的巨石搬开的任务。

可到了以后壮汉却惊讶地发现,水井上的石块居然消失了!

众人纷纷小声嘀咕。

路人甲:“是不是叶阑搬开的?”

路人乙:“我看不像,巨石这么沉,单凭他一人如何能搬得开?”

路人丙:“我看就是那妖怪小学子,叫……叫什么沧海的,搬开的。”

路人丁:“也可能是白……之前那个,白先生,谁知道他这些年是不是潜伏在村里一直没走,不然叶阑怎么又正常了?我跟你说,凭我多年经验看,肯定是他!”

人群乱糟糟的,吵得云峤心烦意乱,又担心沧海上了他们的当,不停地四处张望。

与此同时,一直置身事外的叶阑来了。

云峤张望许久,没看见沧海,倒是看见了叶先生。当即紧张起来,不停用眼神询问沧海的去向。

叶阑没有过多的表情,轻抬下巴,给他一个往井边去的暗示。

云峤不动声色,以非常微小的幅度点了点头。

于是,在得到老先生让他去水井边的命令后,便十分顺从地走了过去。

到了井边,云峤欠身看去。良久,回身道:“没有人。”

借着这个空档,云峤瞧见人群中的叶阑举起了爆竹。

爆竹?难道是在暗示他,叶先生打算放爆竹?让他趁乱逃走?

正当他琢磨该怎么办时,突然有人大喊道:“你们快看那口井!魂魄!妖怪出现了!”众人吓了一跳,齐刷刷扭头看去。

果然,一缕似雾似魂的白色烟雾从井口中冒出,以极快的速度勾勒出骇人样貌怪物,浮在空中,俯视众人。

这一变故吓跑不少村民,只留了些胆大的站在远处围观。

云峤则与“魂魄”正面对上,没有跑也没有叫,只觉得这东西看着眼熟,似乎曾在梦里见到过。

思来想去,猛然想到它与阿娘讲的年兽样子如出一辙,再联想叶阑举着的爆竹,一切就说得通了。

云峤佯装害怕,卯足了劲儿大喊道:“年兽,这是年兽的魂魄!”话音刚落,年兽登时长出一双手臂,“唰”地攥起云峤,将人掠至空中。

老先生大惊失色,连忙喊人去救他。

虽说云峤是外来的学子,但怎么说也是人族的,见死还是要救的。

至少不能落人口舌。

就在众人犹犹豫豫要不要上前时,叶阑冷不丁从人群中冲出来,伸手抓住云峤的脚腕,与年兽虎口夺人。

叶阑阿爹闻声赶来,急得他“阑儿,阑儿”的呼唤不止。

年兽见有人多管闲事,干脆连叶阑一起攥到空中,一左一右,张牙舞爪,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这时,叶阑看向阿爹,异常平静。

父子二人相视无言,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失望,怨恨,释怀,愧疚。

如果当年阿爹阿娘没有一意孤行锁住叶阑,他就能安安全全带白子辰离开,待干旱结束,他们还是可以回来生活的。

白子辰还可以当他的白先生,叶阑还可以是那个白衣少年。

可碍于世俗,第一个与他作对的,竟是他的阿爹阿娘。

哀莫大于心死。

叶阑闭了闭眼,唇齿微动,无声道:“对不起。”

下一秒,年兽突然狂躁,带着手中的二人坠入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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