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正文

昭宁十年一月,京郊大雪,京城内红绸缎带十里不绝,锣鼓喧天一片闹声。

张尚书的女儿张兰时嫁于镇远将军的长子莫玄序。

圣上亲自指婚,将从未见过的二人点为鸳鸯。

镇远将军府内喜气盈盈,喜婆搀着兰时跨过门槛,堆起满脸的笑颜。

婚事本来定在春日,可架不住边关烽火再起,待到春日,莫玄序将随父出征,于是婚事只得提前。

“夫人,待会只需端坐,等待少将军来掀盖头。”喜婆言语间掩饰不住的喜悦。

兰时懒得听她说话,并不回应喜婆。

她高门大户出来的女儿家,不需要她如此提点,何况临出嫁那几日,张母将所有的仪式都悉数告知。

其中还有女德,以夫为天的训诫,她皆了然于心。

屋内红烛烧的火红,透过红布依稀能看见跃动的烛光。

吱呀——

房门被推开,夹杂着冬日凛冽的寒风,兰时嗅到风中的酒气。

她捏紧婚服的一角,对未曾蒙面的夫君感到紧张。

然而在长久的等待中,她的盖头并没有被挑起。

“我不久将要奔赴边关,生死难测,皇上为你我指婚不过是安抚两家,文武和睦。”朗然清晰的声音在兰时的耳边响起。

他为何要这样说?

兰时凝眉,被盖头遮住的眸光迅速黯淡。

仍旧没有开口说话,她能感知到少年就在桌前,离她不过几步之遥。

“夫君,何出此言?”兰时不解,嗓音中的惑然格外明显。

“只是想让夫人明白,我并非良人。”莫玄序饮下一杯酒,重重的磕在桌上。

随后寒意再次席卷兰时,莫玄序出门去了。

披在头上的盖头始终未掀下来,她如木头般在床前坐了一夜,手背上被眼泪浸润。

第二日兰时本该去向公婆奉茶,偏偏镇远将军与莫玄序已提早出发边关。

兰时倒也省了不少事,只是单单向婆母李氏请安。

彼时的兰时并不知道她的夫君早已出门去,家中只有李氏和她。

“兰时起来吧,家中人丁稀薄,萧辰缠绵病榻在寺中,我们二人且就随意些。”李氏温言开口。

美人在骨不在皮,面前的李氏眉眼凌厉,但举止极为贵重端庄。

兰时在家中听母亲提起过李氏,李氏本来是将门虎女,往日随父杀敌过,后来也是经皇帝指婚嫁于镇远将军。

这些是兰时母亲向她说的,还有一部分是兰时听丫鬟们的碎语。

李氏早年和莫绛情投意合,志趣相投,渐渐的莫绛不再与李氏接触,也就是莫绛纳妾之后。

那小妾婀娜身段,举手投足间勾人魂魄,莫绛被迷的神魂颠倒。

然而更不堪的是,那小妾出身青楼,李氏自然斗不过她,被她压了好几年,莫绛护那小妾,几乎不与李氏来往。

甚至背后言李氏,整日舞刀弄枪,丝毫没有女子仪态,自那之后李氏只专心教养莫玄序。

小妾不甘示弱一年后怀上莫萧辰,大概是老天开眼,小妾怀了莫萧辰身子每况愈下,生出来的莫萧辰也是个病秧子。

未过几年,小妾病逝,莫绛专心杀场,李氏与他相敬如宾。

身边的侍女扶着兰时上坐,她的脑海中却在不停的思索,李氏与莫绛的事。

“兰时,我知昨日玄序未与你同房”,李氏屏退众人,随后面上和蔼笑着。

兰时垂眸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昨夜哭过的双眼酸涩,略微肿胀。

彼时又被提到难免思绪再次低落。

“昨夜可是哭过了,兰时,你生的貌美,眼圈红肿着,叫我好不心疼。”李氏并无恶意,她心里清楚自己教出来的孩子什么性子。

要是强迫莫玄序不愿做的事,他是要跳起来掀了瓦的。

“娘,是儿媳无用。”兰时低头小声的说着,她一朝嫁入将军府,那便从现在起以夫君为天,孝顺公婆。

李氏缓声劝慰:“兰时,非你过错,那小子生性顽劣,少不得桀骜,待他这次边关回来定要为你将他说教一番。”

“夫君已赴边关?”兰时瞳孔闪过错愕。

连盖头都没掀,甚至第二日都没见到人。

兰时吞下一口气,眸光阵阵失落。

“送夫人回屋去吧。”外面侍女应声而入,兰时起身辞别。

李氏身侧站着的老妇人从屏风后走出,皱眉叹道:“礼数倒是周全,是个乖巧的。”

“乖巧无用,要玄序喜欢才行。”

“少将军不喜欢?”老妇人诧异。

“还没同房,我只担心玄序和他爹一样,喜欢妖艳贱货。”说起最后几个字时,李氏加重语气,眼神渡上层层寒意。

昭宁三月,青山融雪。

每日的晨昏定省兰时一样不落,规矩得像是附着丝线的木偶,挑不出一点错。

“兰时,青山寺中我往年请了愿,还算灵验,你近日若无事可以去试试,顺便去看看萧辰那孩子。”李氏捧茶浅尝。

“但听娘的吩咐,我去寺中请夫君与爹平安归来。”她柔柔开口,对李氏的脾气倒也清晰。

她不为难,但也并不亲厚,兰时只管做好分内的事。

“小姐,这将军府怎么这样啊,您没见着少将军,也没回门,想来夫人定要担忧。”末了开口抱怨道。

末了跟着兰时长大,心腹体己自是不必说的。

“末了,这些话对我说说就行了,日后管住嘴,这里不是尚书府。”兰时婉言提醒。

晨光剥开云雾,看上去一片祥和,再过不久就要开春了。

兰时回屋之后便开始着手准备明日去青山寺的事。

对她来讲,倒不是什么难事,重要的是见莫萧辰。

她嫁入将军府就没见过莫玄序,对远在山中的莫萧辰更不必说。

会长的很像吗?

可莫萧辰是小妾生的……

兰时握笔的手停顿下来,她不该想这些的。

“将信递送回尚书府。”末了接过信,匆匆退出府。

青山寺是国寺,半山腰上,前去礼佛请愿之人必须行走阶梯上山。

“小姐,这路这样难走,将军夫人莫不是在为难您。”末了扶着兰时缓缓往上爬。

“休说这些话,就算是圣上来了,也只得步行,何况菩萨在上,心诚则灵。”兰时小声驳斥。

心下隐隐担忧日后末了会因言辞犯错。

越往上走寒气越重,风随着云雾缭绕在半山腰,末了扶着兰时的臂弯紧了紧。

“小姐,可要抓紧些,山中雾大。”

本来是想着正午上山,但李氏派来跟着的人,偏偏说清晨上山才有诚意。

“夫人您的玉佩掉了。”身后紧跟着的小厮捡起玉佩,兰时示意末了去拿。

一阵疾风起,山林中的雾气蒙住双眼,看不清四周的出路。

“小姐……”末了的声音传来。

兰时向声音寻去,末了带着小厮四处寻找,都被困在雾林中。

“末了?”兰时在雾中分不清方向,凭借着直觉四处胡乱走着。

忽而兰时感觉脚下一磕,朦胧雾气她仔细看去,居然是人靠在树旁。

那人闭目面色惨白,兰时心头一紧,不敢上前也不敢退后。

“公子?小公子?”兰时皱眉轻轻推搡他,男子缓缓睁开眼,鹰钩般的眼神凌厉的打量兰时。

她吓得惊慌跌坐在地上,身子因为恐惧微微颤抖,喉咙如同被冰封,说不出一句话。

“姑娘别慌,我只是体力不支,昏倒在此处,并不是坏人。”男子敛眉收起充满寒意的目光。

兰时听见他的话长舒口气,心跳慢慢平复,随后站起身整理姿态,掸去裙边红泥。

男子随后起身环顾四周的浓雾,自顾自的说了句:“又起雾了。”

“公子,常住此处?”兰时小心开口询问。

“从小住在这。”男子眸光微动被浓浓白雾掩盖。

“那公子可带我去青山寺?我同侍女走失,第一次来祈愿。”

“祈愿?青山寺还真是香火不绝啊。”男子朗声,语气中颇有几分讥讽的意味。

兰时刚从惊慌的情绪中缓过来,现在又看着面前男子莫名其妙的样子,顿时头疼。

她当时要是知道是这样的苦差事,还不如过些时候让府上的下人去。

男子回首雾蒙蒙中,兰时穿着的绿色衣裙融在山林中。

“跟我来。”

兰时闻言小步迈上去,男子比她高出一个头,迈出的步子她要走两步。

或许是注意到兰时走得慢,他竟偷偷放慢步调,时不时假装欣赏周遭的树木,雾气朦胧根本无处可值得一看。

“敢问小姐芳名?”

“张兰时。”

男子微微颔首浅笑,停下脚步回头躬身:“见过嫂嫂。”

“你是萧辰?”兰时讶异。

莫萧辰蓦然抬起头,兰时仔细打量面前的人,五官深邃明朗,长身玉立。

白雾被阳光打散,日光照进树林,莫萧辰注视着兰时,像是春日新生的幼芽。

“雾散了,既如此萧辰便为我带带路。”兰时舒展笑颜,不似刚才那样惊慌失态。

兰时迷路时已经走了大半的路,因此莫萧辰带她到青山寺不过多时便到了。

寺门前,小僧在洒扫,山门中的香火气很浓重,闻着虽然呛人,兰时心中却有些安稳。

“方丈,我是来祈愿的。”兰时语气虔诚带着敬意。

方丈身着百衲衣,领着兰时来到佛前,金色佛像被香火供奉。

“施主,可上三柱香,将心中所想告知佛祖。”方丈捻动佛珠。

兰时微微颔首,从小僧的手中接过三柱香。

双眸轻闭,雪白纤长的手握着香。

如果能请愿三次的话......

一愿,夫君爹娘安康。

二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三愿,国泰安康。

兰时叩首长久的默念三个愿望。

“方丈,这是将军府带来的香火钱。”等到兰时起身时,末了已经站在她的身边。

拿出事先李氏备好的银钱送到方丈的面前,他并未及时接过,而是送香的小僧收起来。

“施主是有福缘的。”方丈眯眼笑道。

说罢方丈便出门去,兰时回头望向佛像,不知怎得心中一份宁静蔓延开。

“小姐,你不见的时候,可急死我们了。”末了愁眉苦脸的看着兰时。

末了心中有所求,拿了香开始跪拜。

青山寺寺内的香客络绎不绝,来的人大多数非富即贵,兰时漫无目的闲逛。

“嫂嫂?”莫萧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萧辰,你身子好些了?”兰时关切的询问。

在将军府中人人都知晓,莫萧辰是病秧子,早早的送来青山寺养着。

“便就那样吧,还是第一次见到嫂嫂,不知大哥如何了。”

“玄序同爹在边关,不必忧心,我已祈福过,想必上苍会眷顾的。”兰时莞尔一笑,风吹起裙摆。

绿色罗裙上的飘带被风带起,发丝拂过她的白皙小巧的脸。

“是风动。”兰时抬手别过发丝,小声呢喃后颔首离开。

是风动吗?

莫萧辰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深邃的望着离开的绿色身影。

“主子,打探过了,张兰时,张尚书家的嫡长女。”

在兰时离开后莫萧辰的身边出现的暗卫开口禀告。

“张尚书啊,清廉正直的好官。”莫萧辰叹道。

“还有一事,便是将军要回来了。”暗卫贴近他的耳朵悄声说道,随后消失在青山寺。

兰时在青山寺走失的消息传回李氏耳里,当即便罚了那些小厮。

“兰时,娘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是娘的不对。”李氏长叹一口气,语气歉疚。

看着被罚的小厮,兰时难免心中犯恶心,叫喊声和着被打出血的气息。

“不碍事的,倒是娘要保重身体,听闻今日娘的咳症又复发了。”兰时转移话头到她的身上。

“都是老毛病了,兰时辛苦你操持这个家了,边关传来消息,玄序要回来了。”说起莫玄序时,李氏稍微欣喜些。

听到消息的兰时也跟着浅笑,可转念一想到当初大婚之日,莫玄序说的那些话,兰时不觉揪起心。

那几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兰时不能想明白,若是见到莫玄序,她一定要问清楚。

“小姐,夫人那边回信了。”末了携着信,雀跃的冲进房内。

“快快拿来。”兰时眉尾上扬,伸手接过信。

看完信的兰时低眉,眼中升起愁思双眸暗淡无光,陷入长久的沉默。

“怎么了小姐。”末了急切的询问,担忧是不是府上出了问题。

“信上说,娘的身子每况愈下,阿爹忙于政务,小妹在府上被二妹烫伤,脸上起了好多红泡。”兰时越说声音越小,难以克制眼中的泪,眼泪顺着脸颊频频划过。

“那二小姐向来是个心眼极坏的!小姐莫要太伤心,等到姑爷回来为三小姐讨个公道。”末了急忙劝慰兰时。

尚书府中的二小姐是庶出中最得意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同兰时不相上下,张尚书自然将她看重。

并且二小姐张清令野心不小,在府内扬言绝不为妾,绝不低嫁。

原先兰时在闺阁中总是能以嫡长女的身份压制她一头,如今她嫁入将军府,嫡次女尚小,几乎后院没人能管的住张清令。

即使再忧心府上的事,兰时也不能回府,况且莫玄序不在,回府只会被看笑话。

“夫人,这是府上新来的一批侍女,您挑挑看。”李氏身边的老妇人领着面生的人。

兰时在她不注意的角落里长叹一口气,抬手扶额:“嬷嬷,这些娘那边可都看过了?”

“那倒没有,夫人说全部交由您处理,若是不满意打发了就是,就是原先老一批的得放出府,不然将军府的落个苛待的名声。”嬷嬷说完便退下。

只留下侍女等待兰时的分配,各个都是粉黛少女。

“末了,账本拿来。”兰时眉头紧锁,看着少女们发愁。

要放那些人出府,要留那样的人,她都需要一一斟酌。

从正午忙到晚间,兰时每个人都亲自询问,如何行事,怎样的品行。

“小姐,将军夫人莫不是故意这般让您难受。”末了奉上清茶,叠在兰时写过的废纸上。

纸上是兰时圈点的人物,剩下的事情交给末了去报名即可。

另一面嬷嬷在和李氏说着兰时今日的行为。

“她啊,什么事都亲历亲为,玄序算是娶了个好女子。”李氏笑意直达眼底。

“张小姐毕竟是尚书嫡女,自然是与少将军相配的。”嬷嬷附和她,对兰时也是真的满意。

想当初李氏不擅处理这些账务,愣生生的学了许久,现在将这些事交出去,她轻松许多。

昭宁十年,四月春生。

“大喜事!将军少将军回来了。”来禀告的人喘着粗气,扬声大喊。

“大喊大叫,成什么规矩。”李氏闻言虽喜,但下人咋咋呼呼的令她头疼。

“去通知少夫人。”嬷嬷挥手让他下去。

京城春日花开遍地,兰时在院中养的海棠花悉数绽放,粉白相见的花朵与绿叶新生。

兰时剪去多余的枝桠,让它们看上去错落有致。

“夫人——”匆忙赶来的小厮,站定喘上几口气。

“慢慢说,不急。”兰时散漫的剪下枝芽,高处的海棠花瓣飘落在她的发髻上。

待到小厮喘过气,末了收起剪刀,处理地上的枝头。

“夫人,将军回来了。”他闷上一口气,直直的说了出来。

兰时心头一颤,抬眸闪过片刻惊愕,带着末了前去迎接。

正堂内莫绛淡淡望了李氏一眼,李氏的目光全数落在莫玄序的身上。

“玄序瘦了不少,耳上还多了抓痕。”李氏认认真真的打量他,满目慈爱。

莫绛长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的叹气。

兰时远远的就被李氏瞧见,她身着淡青色衫裙,袖间领口处绣着荷花纹样,头上钗着荷叶白玉发簪,耳间玉坠平稳,春风拖着她的衣裙。

“玄序,兰时来了。”他顺着李氏的目光看向兰时。

思绪翻飞回大婚那日他对兰时说的话,失神的盯着她看了许久。

兰时走近向长辈问安,随后坐到玄序的旁边,刚才他炽热的目光盯得兰时心燥。

“夫君?”兰时侧头小声喊着他。

莫玄序的侧脸轮廓分明,高挺的鼻梁,剑眉星眸,俨然是一位少年将军。

只是好像同那莫萧辰长得不太一样……

“玄序?”李氏见他不答话,连同兰时一起唤她。

莫玄序回过神,眼底闪过笑意。

随后转头直视上兰时清澈的双眸,他的眼神似火般灼热,瞧见兰时时却被熄灭许多。

莫玄序的目光被缠在兰时发丝间的海棠花所吸引。

他抬手拿出花瓣,兰时白皙的脸泛上红晕,像是夕阳般蔓延。

“夫人,我要娶妻。”莫玄序喉头一哽,清晰的吐出这几个字。

“你再胡说些什么?”还没等兰时反应过来,急得李氏差点站起身吼出声。

春日生机盎然,早已褪去寒冬的凌冽,兰时在此刻如坠冰窟,缄默许久。

“夫君是要休妻?”兰时平静似水的声音,在心里早已泛起惊涛骇浪。

莫玄序避开她的眼神,不太想去回答。

“夫君,我们的婚事是圣上下的,怕不是你我能说了算数的。”兰时对莫玄序说的话浅浅发笑,转过身坐直,淡定的阐述这个无可更改的事实。

她若是有得选,又怎么会同一面都未见过的人结为夫妻。

“听雨,过来。”莫玄序突然开口。

正堂的屏风后走出婀娜似柳的女子,肤白貌美,双眸水灵灵的中和她的妖娆,只一眼便让人心生怜惜。

兰时淡定自若的看着她走向莫玄序,她对那女子并不好奇。

李氏双眸诧异惊愕,不停的变幻眼中的情绪,只一瞬间,她觉得这人像极了那个小妾。

“我答应过听雨要娶她为妻,她在边城无依无靠,不顾一切的救了我。”莫玄序将遇到她的事悉数说了出来。

“夫君,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并不是非要娶她。”兰时听了头尾,左不过是想要还恩情而已。

名唤听雨的女子,闻言双眸升起雾蒙蒙的水雾,本就水灵的双眼越发的惹人怜爱。

“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听雨不讨喜,不会叨扰姐姐的。”她拖着哭腔的嗓音,委屈的说着这些话。

“不会的,听雨,我会护着你的,就像你之前护着我那样。”莫玄序急忙站起身,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宽慰她。

兰时低头抬起嘴角笑着,眼中毫无感情,只觉嘲讽。

忽然间她就明白了,那时莫玄序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是要她做个贤妻良母,别想渴求一点他的关心。

“姑娘叫什么名字。”兰时收起所有的情绪,维持面上的笑意,柔和的望向她。

“宋听雨。”她答。

“听雨,留得残荷听雨声,是个好名字。”兰时嘴里温声念道,接着又说道:“家世如何?籍贯何处?爹娘可都还在?”

一连串的问题将宋听雨问的不知该如何,只得望向莫玄序。

宋听雨不懂兰时的用意,但堂上的人都了然,她同意将宋听雨纳入府中,至于是何种身份,不是兰时说了算。

“兰时——”李氏低声呵斥,她是不同意这样一个女子进府的,举手投足间都是那小妾的身影。

李氏怒目盯向宋听雨,宋听雨躲到莫玄序的身后,李氏只得收回她的怒意。

最令她未曾想到的是,兰时居然这样轻易的同意她进府上。

莫绛在整个过程中,都未着一词,显然是早就清楚这件事。

“娘,夫君既然心爱宋姑娘,纳入府中为妾便是。”兰时满面笑容,从她的身上看不见一点怒意,只有为夫君分忧纳妾的贤惠。

妾?

宋听雨一听便忍不住哭出声,娇滴滴的哭噎:“莫哥哥,我不要做妾,我一清白女子人家,在边城好歹是富户。”

越说越委屈,哭的声音令李氏烦。

“听雨不会为妾的。”莫玄序轻抚她的头,斯文亲和的笑着。

兰时更觉好笑,她今日是第一次见到她的夫君,和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要娶妻。

“宋姑娘,你既然是清白人家,和男子如此亲密,实在不合礼数。”兰时婉言规劝他们二人。

李氏皱起眉头扬声吼那宋听雨:“不要脸的妇人,无媒无聘,跟男子回了家,你同那水性杨花的青楼女子有什么区别?”

她这句话即是说了宋听雨,更是骂了当年的莫绛。

莫绛自知理亏,锤了捶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他当初在边关的时候,就已经劝过莫玄序不要如此轻浮行事,更何况家中还是尚书家的嫡女。

“你们就是封建!我和莫哥哥,情投意合,怎么就不能在一起,莫哥哥都没碰过她,更何况莫哥哥又不喜欢她,她是我和莫哥哥的小三!”宋听雨见堂上的李氏如此破骂。

她忍不下这口气,胡乱的开始说话,她未曾考虑过说的这些话,堂上的人能否听懂。

兰时大致明白她意思。

无非是莫玄序和她没有情意,宋听雨和莫玄序才是一对璧人。

“够了,宋姑娘,娘听不得这些吵闹,夫君,如今才归来,先行歇息。”兰时上前扶起李氏,搀她回房休息。

石板上生出绿草,在夹缝中顽强冒头,兰时思绪飘远,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氏先开了口:“兰时,你是好孩子,娘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

说罢,她轻轻拍着兰时的手,冰凉如雪。

“娘——”兰时拖长尾音喊道。

“兰时,有时候,多为自己争一争,争得为自己好,怎样都算数。”李氏语重心长,对她像是小女儿般。

她和兰时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却明白兰时是出挑的大家闺秀,是让人挑不出错的碧玉。

这样无暇的人,京城内比比皆是,可兰时的身上,让她看到了一种不同的感觉。

那便是兰时,如活水。

夜间,朗月清风,海棠花竟然在她不在的时候飘落一大半。

“小姐,这少将军,未免太过分了些。”末了总爱替她鸣不平。

兰时这次倒也没有阻拦她,任凭她说着。

“末了,我有些阿娘了。”兰时眼波泛起水花,她不明白明明事事都做的无可挑剔。

为何还要这般为难她,宋听雨不为妾,难道要与她平妻吗?

这是兰时唯一能想到的,同样莫玄序也会想到这一层。

她无任何过错,不会被休妻。

“末了,你不必跟着我,我看看海棠花,明明初春好天时,怎么就败落了这么多。”兰时鼻尖酸涩,强忍着眼泪不掉落。

末了清楚自家小姐心性,叹息退下去。

待到末了一走,风又起,海棠花纷纷飞落,银辉洒落在院中。

“月下美人垂泪啊……”房梁上一男子带着的半张银质面具,和月色同争。

“你是谁,如何能进将军府。”兰时迅速拭去泪水,声音凌然丝毫听不出刚刚哭过。

男子跳下房梁,离她半步之遥,他粲然一笑,尽管看不清脸,可眼神并未透出杀意。

“不好看了,小娘子。”男子黑衣抬手准备替她擦干残留的泪水。

兰时向后退却一步,彼时海棠花再次翻飞,如同一道薄薄的花墙将他们二人隔开。

男子并未多留,海棠花为他遮掩,等到飞花落尽,他已消失不见。

兰时不知那人的来历,只是觉得颇为眼熟,说不上是哪里的眼熟。

宋听雨被兰时安排在西边的院子住下,整晚莫玄序都未曾来过她的院子。

虽说兰时心里对莫玄序没太多的感情,可回府就紧着那个女子,完全不把正妻放在眼里。

即使她天好的脾气,也生出火气来。

翌日清晨,兰时昨夜偷偷在被里抹泪,醒时揉揉眼睛稍微有点红肿,铜镜前末了为她梳妆打扮。

“小姐昨日又哭了,您一哭眼睛就格外明显。”末了心忧。

“蚊虫叮过也是如此。”

“小姐!初春哪有蚊虫。”末了凝眉,严重的忧心加重几分。

弄完这些事,兰时还要去请安,穿过小圆拱门,拐角便是莫玄序与宋听雨二人郎情妾意的模样。

兰时垂眸转身向前迈去,宋听雨眼尖看到她,冲上前重重的拍在兰时的肩上。

一时失重险些摔在地上,末了厉声吼道:“没规矩的东西,冲撞夫人可是你能承受的。”

宋听雨听见背后脚步声靠近,双眸一沉,水灵灵的双眼快要掐出泪。

“莫哥哥,我知大家都不喜欢我,她说我是没规矩的东西。”她说话的声音娇嫩细腻,每个字都倾注她委屈的情绪。

“尚书府的下人都这样蛮横?”莫玄序先是凌厉的眼神看向末了,随后又淡淡扫视兰时。

兰时并不急着回应,端正好仪态,走至宋听雨身前,坦然一笑像极了昙花那般皎洁无暇。

“宋姑娘,这巴掌是教你规矩的,你一没入将军府,二没教养,你还没入门我便是少将军夫人,你得向我行礼。”兰时清脆的巴掌落在她的脸上。

她纤细玉白的手藏在袖中微颤,面上笑吟吟的教她规矩。

“夫君,说我尚书府中的下人没规矩,我看夫君教的似乎没好到哪里去呢。”她目光柔柔投向莫玄序,温和的目光中藏着凌厉之势。

宋听雨被打的落泪,脸上的红印灼得她生疼,扑在他身上娇弱哭着。

末了是第一次看见兰时出头,她往日都是宽和待人,如今却出言讥讽他们二人。

“小姐,您……”末了不知如何开口,话到嘴边吞吞吐吐的说不出。

“末了,日后还是少言,今日我只是按规矩行事。”兰时不想让末了以为是她在可以庇护。

她有自己的私心,下人再体己,始终是下人。

早早的候在堂内的李氏清楚,莫玄序势必要再次提娶那女子进门的事。

“娘,来时路上遇到了些小事,便是儿媳让您多等了。”兰时躬身,嬷嬷引她就坐。

莫绛早早上朝去,他并不关心后院的事。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都不见莫玄序与宋听雨,李氏召来下人询问。

“回夫人,少将军那边说,今日身子不适,不过来了。”小厮说话断断续续,明显能感受到堂上人的愤怒。

“狐媚子!撒泼到这个地步。”李氏指着外面那西边的院子。

兰时早前在第一次见宋听雨时,就发觉李氏很是恼她,但却未曾想过会将说的话竟然那样刻薄。

她自然明白李氏不喜宋听雨,因此宋听雨想要进将军府,不是她点头就可以的。

让莫玄序自己花心思哄好她的亲娘,才是关键之处。

“娘,莫要气坏了身子,夫君怜惜她,便随他去了。”兰时总是平静如水,说话的声音如同溪流划过李氏的心间,怒意消下去不少。

“兰时,那浑小子我定是要好好教训的。”李氏满怀歉意,凝眉沉重言道。

兰时问安后没多说几句便回院子去,她的事一推起来就多了。

待到兰时走后,嬷嬷站到李氏身边,将早上兰时掌掴宋听雨的事告诉了她。

“兰时竟亲自动手?想必也气坏了,那样货色的东西,我是治不住的,得看兰时怎样掰整。”李氏听过后不由得感叹。

她十几年前斗不过小妾,如今又来了个,她倒是觉得兰时能应对。

昭宁十年五月枝头春情薄。

“那宋姑娘是有本事的人。”兰时挥墨题字,末了在一旁侍奉研墨。

“小姐,你怎么还夸她。”末了挠头不解,自家小姐倒是帮着外人说起话了。

自从莫玄序回府以来,从未到过兰时的院子,每日的晨昏定省也都赖在宋听雨的西院。

兰时每日早起请安,打理府上内务,妆容也不曾倦怠半分。

眼瞧着五月便是要热起来了,李氏便免了晨昏定省。

听西院下人的碎语,宋听雨日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和莫玄序在房内下什么五子棋。

兰时送去西院的东西都是上乘的,宋听雨时不时都要砸一些,说是喜欢听瓷碎的声音。

“以后再有谁嚼西院舌根,罚半个月月钱。”兰时将写好的诗放到窗边。

光透过宣纸照出兰时的字,她轻举过头,唇边弯出弧度。

“比从前写的又好了些。”兰时轻启薄唇,颇有几分喜悦涌上心头。

“夫人的字比名家都有余了。”莫玄序的身影出现在窗边,他束起黑发,簪上金簪,削弱了英气。

兰时惊愕放下纸张,递给末了。

“夫君,今日过来可是有事?”兰时与莫玄序两人隔窗而言。

莫玄序走出窗边,进了屋内,兰时转过身看着他进屋,面上浮起笑,但她的笑意并不浓烈,浅浅一层挂在表面。

“倒也无事,听雨说应当来看看夫人。”莫玄序提起宋听雨总是抑制不住笑。

即使是面对他的结发妻子,也毫无愧疚之情。

“原是宋姑娘说的。”兰时不动神色的走到木桌前缓缓坐下,猛然间觉得这字变得有些歪扭。

“那夫君看过了,可要离开?”兰时试探性的问道。

语气中对他下了逐客令,兰时心思不在莫玄序的身上,碍于身份与他撕不破脸皮。

“今日来还有一事,娘同意听雨进门了。”兰时凌厉抬眸看向他。

“那便是喜事,我自会处理,只是是何种身份?礼数可不能落下,别叫外人看了将军府的笑话。”兰时勾起笑,温声问细节。

莫玄序眉头拧起,犹犹豫豫开口:“平妻,听雨是不能为妾的。”

说罢,房内陷入沉寂,兰时仰头回应:“既是娘同意了,便着手准备。”

“只是夫君,如今我嫁入将军府至今还未回门……”兰时紧接着为难的说着这件事。

帮他操持宋听雨入门,以换他陪自己回门为条件。

兰时怎么看都觉得自己亏了,但若是能回尚书府治一治二妹,重新立起规矩,倒也不......

“本该如此的。”莫玄序得到肯定的答案,扬长而去。

本该如此的话,莫玄序应该回来的第一日就陪她回尚书府。

兰时哑然失笑,五月天怎么还有些寒气在身上萦绕。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望着桌上的诗,兰时不觉心中苦闷,诗是好诗,可她却得不到诗中好意。

“晚间无人的时候,烧了去。”末了整理起桌上的东西,兰时敛眉苦笑。

晚风来急,海棠花又纷纷飘落,本来是末了来烧,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她自己动手。

她最后看一眼手上的诗,其实就是好字,兰时笑颜舒展开,想烧的心思淡了些。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兰时手中的宣纸被夺走,花落掀开男子的脸。

又是那天的人,仍旧带着面具,说话声音格外爽朗意气。

“小娘子在想情郎?”他揶揄兰时。

“公子休要胡言,再不走我便要叫侍卫。”兰时柳眉倒竖,小声呵斥。

嘴里说着要叫侍卫,可说话间却刻意压低了声音。

男子将诗折好放进袖中,一掌挥向兰时身后的海棠树,掌风扬起兰时鬓边的碎发,她双眸久久不能回神,仿若被那一掌击中的是她,而非海棠树。

厚重的掌力纷飞大片海棠花,比风吹落的更多,兰时倚在树上,金钗步摇晃动,少女柔情似水。

是风动?

男子心里想到这句话,他心中了然,唇边嘴角上扬。

是心动。

“小娘子?莫不是看我看呆了?”男子调笑她。

兰时被他的话说的气愤,强制压下眼底的怒气,面上抹开笑:“萧辰,真会说笑,从青山寺跑出来,夫人应该不知道吧。”

莫萧辰收起原先散漫调侃的自在,添上新奇的意味,面前的娇小温婉的人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显然震慑住她。

他未曾想过居然能认得出他,心中思绪同飞舞的海棠花不知如何说话。

兰时昂首挺立,虽说她在莫萧辰的面前看上去矮上一个头,但她温柔似水的声音中却是凌厉铿锵的气势。

她不该被困在将军府,莫萧辰墨色双眸倒映出的漂亮倔强小人儿。

“你如何认得出我?嫂嫂——”莫萧辰摘下银质的半边面具。

骨节分明的手指扣在面具上,掩盖着的脸和兰时想的一样。

“青山寺的泥土比京城的泥湿润得多,且偏红。”兰时葱白玉手指向莫萧辰的鞋上以及他裳尾的泥渍。

莫萧辰眉尾上扬,坦然自若的开口:“这并不能说明我是萧辰,或者说嫂嫂对我已然熟悉到这样就能认出我?”他身体前倾,离兰时格外近。

兰时伸手轻轻推开他,面不改色的继续说道:“确实如此,这并不能说明你是萧辰,因为我是猜的。”兰时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敛不住笑意。

一句是她猜的,倒是让莫萧辰摸不到头脑。

“嫂嫂,笑起来真漂亮。”见她笑得开怀,莫萧辰心底跟着喜悦,犹如石子落在湖面激起的波澜。

“快些走吧,青山寺谁会没事来将军府,你身上的香火气有些重,今日就当作你为我引路的恩情,你我两清。”兰时婉言相劝。

她第一次见莫萧辰就将他认了出来,那时她只是疑心这人有七分像,当兰时再见到的时候,心中的便有底。

不过弟弟调戏哥哥的夫人算怎么回事,兰时心中念及青山寺的事,才不叫侍卫前来。

“那我便谢过嫂嫂。”莫萧辰躬身,消失在黑夜,携着落花离开。

他并不孱弱,兰时心中有疑,可无处求证。

第二日还需回门,兰时并未深究莫萧辰。

天光破晓,晨起时的风爽朗让人心清,兰时穿着藕色长衫搭着玉色披帛,金海棠花步摇衬得蝴蝶珠钗俏皮生动。

莫玄序本欲搀着兰时上马车,身后宋听雨轻哼一声,他立马收了手,末了眼尖立刻前去搀扶兰时。

“夫人小心。”莫玄序出言提醒。

宋听雨见不得莫玄序对兰时有一点关怀,她虽早知晓莫玄序有家室,可他根本不爱兰时,否则她是绝不可能跟着莫玄序回来。

她要为莫玄序争一个自由选择的权利,要让他能够掌控自己的姻缘。

“夫君很是心爱宋姑娘。”兰时淡淡开口。

莫玄序掀起车帘的一角,望着宋听雨失魂的模样。

“她于我有恩,我于她有情。”他说话声音不足,许是知道他说这话是会伤了兰时的心。

兰时自小读《女德》《女诫》,对他娶妻一事,心中虽有怨气,可却不出一言。

“得意一人,是为永毕。失意一人,是为永讫。可问夫君,宋姑娘是否已得夫君一人?”兰时发问,思及这一句,她想得个答案。

莫玄序垂眸沉思,兰时此言将他问得无地自容。

他知女子以夫为天,若失了夫的心,那便是永讫。

但兰时非常人,她贵为尚书府嫡长女,言行举止得当,甚至是恪守礼节,无任何过错,这样的女子,居然无法得到丈夫的心,实为可悲。

“夫人,我只想与一人白头,生生世世,非她不可。”莫玄序回答得坚定,亦是他的决心。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尚且如此。”兰时眼眸忽闪,鼻尖感到酸涩,她想哭一场。

最终还是悄然叹息,克制眼泪。

“这不是你的过错,夫人,若非圣上指婚,我定还你自由身。”莫玄序似乎感受到兰时得低落,扬声说。

“夫君,陪我好好演这出戏,我定会让宋姑娘风光嫁入将军府。”兰时闭目养神,不想再说话。

尚书府早已派人在门前候着,下了马车莫玄序扶着她,府前众人见到此幕,心中暗叹二人情深。

天光灼人,兰时才走几步,额间汗流不止,末了拿起油纸伞遮阳。

刚撑起来莫玄序将伞要了过去,为兰时撑着。

兰时这趟回门要立规矩,张尚书与莫玄序在前厅闲谈。

她回到后院中寻找母亲的身影,来往的仆从一人认出兰时。

“夫人在哪?”兰时让末了揪住下人询问。

侍女将兰时带回张夫人的房内,推开门扑面而来的药渣味,弥散在房内,苦得兰时凝眉。

“娘——”兰时径直走向床边,握住她的手。

明明她出嫁时,张夫人还尚且身子康健,怎会突然病重。

张夫人认出来人是兰时,抬手轻抚她的头,倚着床边慈爱的注视她。

“兰时,少将军待你可还好?”张夫人声音嘶哑,慢慢悠悠的说。

“自然是好的。”兰时扬起笑,不让她看出破绽。

张夫人见她这般,反倒被逗笑,无奈叹道:“你啊,什么都是好的,就是不会为自己好,你把自己读成了呆子。”

兰时年幼时便是姐妹中的翘楚,京城中的雅集她都能占得头筹,琴棋书画,对兰时而言便像是喝水那般容易。

尚书府嫡女的名声也就此打响,品行自不必说,举止典雅庄重。

唯有张夫人看得心急,眼睁睁看着兰时被养成女圣人。

张尚书以她为傲,朝中世家公子,都想要娶得这样好的女子。

独独没曾想兰时的名声传到圣上面前,恰逢莫绛边关立功,随手一指便将二人作为夫妻。

京城内人人求而不得的姑娘,在莫玄序的眼中不如举止轻浮的宋听雨。

“兰时,娘就看着你从这样大点长大的,你说你在想什么我岂能不知?”张夫人心疼的看她。

兰时收起笑,不再说话。

“可是在将军府受了委屈?”

“没有的。”

二人在房内说这话,外间传来吵闹的声响。

“大姐姐,回来了我进去瞧瞧,顺便看望母亲,你们这些下人怎么这样不懂规矩。”张清令数落拦着她侍女,趾高气昂的语气,让人不敢直视。

兰时起身去外面见到了她的庶妹,粉色衫裙珠钗摇晃,一张小脸怒气横生,在见到兰时时瞬间消了气焰,变得温润乖巧。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和兰时比肩,衬得二人并无差别。

“末了,掌嘴。”兰时眼神示意末了。

末了上前便要挥手,还未落到实处,张清令身边的侍女拦住末了,二人相互僵持。

“大姐姐,如今不是你想打人就打人的,后院阿爹说交由我。”张清令挑眉得意轻笑。

“那二小姐就这般行事?”迎面莫玄序带着张尚书走来,出言讥讽张清令。

“令儿,还不快下去。”张尚书低声呵斥。

他只让张清令速速退下,并未让她有任何惩戒。。

兰时看明白家中后院如今确实是才名在外的张清令做主,就连小妹被烫伤都能不管不顾。

“父亲,二妹犯了错,在府中惊扰母亲,难道就这样放任二妹吗,传到下人还是外人面前都是以下犯上。”兰时躬身柔声说道。

张清令正欲离开的背影顿住脚步,她们二人都在等张尚书的回应。

“令儿尚小,行事莽撞些。”张尚书选择为张清令开罪,维护庶妹。

张清令听见父亲肯定的回应才扬长离去,面上露出笑颜。

兰时抬眸愣神望向莫玄序,人情凉薄。

她已然同意宋听雨入府,然而莫玄序居然连这样的场面都不愿帮她说话。

实在可笑,兰时面上抹开贤淑的笑:“父亲说得是,叨扰父亲了。”

这趟回门,非但未重新立起规矩,反而长了庶妹的气焰。

兰时在府上的几个熟识的下人身上多塞了银子,吩咐她们多加照顾小妹和夫人。

她去看过小妹被烫伤的地方,红涔涔的一大片,在后背处像是盛开的血花,看的人心惊。

小妹才不过六七岁,就遭了这样的罪。

马车上兰时一直回想尚书府上的情形,若是日后张清令还是如此,谁能护得住娘和小妹。

“夫人,你的事,我已办妥,想问夫人何时替我安排听雨的事。”莫玄序丝毫不顾及兰时的心思,高兴的说起宋听雨。

兰时心间被石头压住,展不开笑颜,胸口闷得很,听见莫玄序的话更觉头疼。

“夫君不必着急,选个良辰吉日是需要些时间的。”兰时强忍不适婉转言道。

昭宁十年六月,映日荷花别样红。

六月天将军府上养的荷花悉数绽开,在水中轻盈的漂浮,遥遥观望。

“定在七月如何,听雨喜欢夏日,她说她会做一种叫冰淇淋的东西,我尝过,口感清甜解暑。”莫玄序扬声笑言。

堂上除了他,兰时和李氏根本笑不出来。

阳光毒辣,晒得人心头慌,末了本想带着兰时赏荷花,但想到日头大还是回了院子。

尚书府来过信,府上还算太平,张清令并未闹事,兰时心下松口气。

“末了,取些冰放到书房来,我练练字。”兰时挽起袖子自己研磨。

反观末了站在原处,愣了半刻才说话:“冰都被少将军取了去西院。”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取了就取了。”兰时继续写字。

“小姐,您为何这般不在意,少将军你不在乎,少了的东西也不在乎,那宋姑娘都要将小姐从府上撵出去了。”末了心急,说的话也极端起来。

兰时不放在心上,只当末了心中有气。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宣纸上赫然出现这句诗,兰时愣神为何会突然写到这句。

末了还以为是兰时听进了自己的话。

夏夜空中星子点点透亮,月光澄澈,洒向地面朦胧,吹来的晚风清凉豁达。

兰时站在门口猛吸一阵凉风,感受风吹拂她的脸,吹起她的衣裙随风飘荡。

“嫂嫂,看上去如此伤怀,是因为哥哥要娶的那女子?”莫萧辰倒挂金钩出现在兰时的面前。

他发丝下垂,与兰时四目相对,换做常人早被吓得惊叫。

兰时瞥她一眼,走近屋内拿了棋子出来。

放到院中的亭子里,院子里的海棠花已经谢了。

“嫂嫂要同我下棋?这次不撵我了?”莫萧辰揶揄,发自心底的笑问。

兰时薄唇轻抿点头,她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很是凉薄,但莫萧辰清楚,那才是真的兰时。

“看来你棋术不错,武功也不错,言谈虽轻浮,胸有大志,你不是莫萧辰,而莫萧辰已经死了。”兰时白子落定,将她的推测悉数说了出来。

她的声音同月色混合在一起,当真叫人腹背生寒。

“嫂......张小姐很聪明。”莫萧辰停下手不再落子。

“张小姐,你赢了。”

棋局明明是莫萧辰占了上风,况且其实她并没有胜算。

“是你让我。”

“不是让你。”

“是我输给你了。”

突如其来直白的话语,让兰时的脸烧的滚烫,一直蔓延到耳根。

晚风吹来,平息兰时心中的燥热。

莫萧辰站起身走近她的面前,俯视坐在石凳上的兰时,她的海棠步摇被风吹得摇晃不止,灵动的海棠花像是海棠花纷飞的场景。

“你想和离吗?张小姐。”他凝重开口,是试探,是伸出的救命绳索。

兰时这个瞬间想过很多事,有如果和离了是抗旨,是尚书府的颜面,是自身的再嫁之难。

双眸黯淡透不出光彩,看不清她未来的路。

——“争一争,争得如何都是算自己的。”

——“你什么都好,就是把自己读成了呆子。”

李氏与张夫人的话在她的脑海中频频闪过,和离这件事是为自己争的。

兰时黯淡的双眸渡上色彩,如同春日的幼芽萌生,她抬头渴求般问道:“想......”

莫萧辰眼底泛上笑意,面色变得柔和,对她的回答很满意。

“七月前,进宫一趟,此事会成的。”莫萧辰从怀中拿出一枝木簪,上面是海棠花的,隐隐还有海棠花的香气。

“枯木逢你如遇春。”

留下这句话,莫萧辰又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殿下,你当真要进宫?”贴身暗卫剑眉紧皱,反复向面前的人确认。

“去一次也无妨,只要她想的事能成。”男子从怀中拿出折旧的宣纸。

纸上赫然写着——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应当是你第一次,想要一样东西。

男子在烛光摇曳下勾起嘴角的笑,眸光不离宣纸上的字迹。

天光乍破,兰时早起去给李氏请安的路上又再次碰见宋听雨。

或许是上次兰时的巴掌给了她警醒,宋听雨乖乖的上前行礼,随后迅速回头挽上莫玄序的手臂。

若不是后面有人末了定要啐她一口。

“小姐,那姑娘太不知廉耻了些!”末了清了清嗓子,小声说道。

末了的老毛病又犯了,兰时斜睨她一眼,末了瘪嘴噤声。

堂内李氏不愿正眼看宋听雨,只和兰时说话,夸赞兰时管家理事有方,拿了好些东西给她。

兰时却在想办法如何能进宫一趟,说起来她姑姑在宫中,可兰时与她并不亲厚,见的次数少之又少。

可不如此便没有别的法子进宫去,思索再三兰时还是想为自己争一争。

“娘,前些日子回家去,父亲说到姑姑在宫内烦闷,想要召我去解解闷。”她望向李氏,李氏不知她话中的真假。

张芫入宫已好长时间,在宫中恩宠算不得多好,只是碍于尚书的面子,封了妃。

兰时既然开了口,李氏自然不会回绝,何况她并不想为难兰时。

——“七月前,进宫一趟,此事会成。”

会成吗?

兰时在心中落下一个疑问,随之而来的是莫萧辰究竟是谁。

六月燥热的天气,让人生出密汗,宋听雨用衣袖为莫玄序擦汗,举止亲密。

“夫人,姐姐,我用冰制了好东西,等会我叫莫哥哥送过来,可好吃了!”宋听雨一改往日娇柔的模样,眼中透着天真无邪的可爱。

李氏皱眉,听她说话就觉得浑身像是蚂蚁在爬,挥手开口:“都回了吧。”

“姐姐,你一定要试试,真的很好吃,姐姐长得漂亮,又善良愿意让我不做妾。”宋听雨追在兰时的身后,稚气十足,回头看去活脱脱的明朗少女。

兰时眉尾上扬,柔声道:“宋姑娘谬赞,但这些事并非是我做主的。”说话间将眼神落在莫玄序的身上。

见到这幕莫玄序笑起来,俨然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

宋听雨知晓这些事肯定是莫玄序为她做的,但能遇到这样良善的女子,她倒觉得十分幸运。

兰时不动声色的移开宋听雨的手,面上和善笑着,无任何的厌恶之色。

“姐姐,我可以跟着你一起回你的院子吗?”宋听雨期待的双眸直视她,双手再次挽上兰时。

少女的眼眸水灵灵的,真诚的央求她,即使她心中不情愿,拒绝的话却说不出口,最终无奈之下还是点点头。

莫萧辰默默离去,宋听雨挽着她的手来到清净的院子,夏日里生长的绿叶,却不见花枝,显得一片青绿。

“姐姐,为何不种些夏季的花?”宋听雨望着海棠树不解问道。

“花开一季,独爱海棠罢了。”兰时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海棠树。

夏日灼热的眼光刺眼,兰时请她进了屋,命末了上了清茶。

宋听雨越发觉得兰时是个可怜人,这几日的与她相处,只觉得身旁穿着绿色衫裙的女子,异常克制隐忍。

克己复礼。

四个字是宋听雨能想到对兰时的评价,眼中逐渐泛起敬意。

若是她受了这些待遇,指不定得跳起来多高,偏偏她还能稳如泰山,谈笑风生叫人挑不出一点错。

“姐姐,是不是不爱莫哥哥?”

兰时斟茶的手细微的抖了一下。

“姐姐一点都不吃醋,爱一个人怎么会甘愿和人共享,我心里清楚莫哥哥只爱我一个人,所以就算姐姐是正妻,可我也是妻子。”宋听雨自顾自的说着,根本不管兰时有没有回答。

“圣上亲旨,却非我所愿,亦非夫君所愿。”兰时将倒好的茶轻推至她的面前。

“可姐姐,你是自由的人啊,虽然是皇帝的旨意,姐姐你若愿意我让莫哥哥给你和离书,追寻自由日子。”宋听雨说的话极其轻松,如她喝水般直咕咕的灌下去。

兰时叹气,若当真那样简单,她早就和离了。

她心里是不愿意和离的,京城的世家贵女,有几个和离过,何况家中妹妹们,还在闺阁待嫁。

“姐姐?”宋听雨小手在她的面前晃过。

“宋姑娘,我做不得主。”兰时垂眸。

“你可以为自己争取的。”宋听雨扬起开怀的笑。

宋听雨将自己做的刨冰递给兰时,颜色绚烂,果香蔓延在屋内,兰时浅尝一口夏日的炎热瞬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清凉爽口。

兰时吃上一口便让人撤下去,面上笑道:“宋姑娘有心了,将我的累丝珠钗还有那羊脂玉都一并带去。”

随后兰时便让末了送她出去。

这样有趣活泼的姑娘,难怪莫玄序喜欢。

兰时淡淡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她嘴角还残留着刚才的刨冰,兰时抬手擦去。

入宫见芫妃只是个幌子,说到底兰时只是想为自己争一争。

“夫人早些回来。”莫玄序与宋听雨在府门前送她。

迈着的步子浅浅变得沉重,热浪将兰时的心翻来覆去的炙烤。

和离,世家女和离的有几个。

兰时心中苦涩,她的才名怕是会在和离那日,尽数消失。

再退至尚书府中未出阁的姑娘,如何看待。

那人有什么样的本事让她和离。

停在面前的马车,兰时眸中神情凝重。

“宋姑娘——”末了惊呼出口,宋听雨快速冲上前抱住兰时。

兰时身子一愣,她抱得很紧,两人紧紧相贴,宋听雨悄声在耳畔说着些什么。

“无碍。”兰时向前迈上马车。

末了临行前恶狠狠的瞪着宋听雨。

而宋听雨的视线忧心落在兰时身上。

——“姐姐你只属于自己。”

这是宋听雨在她耳边呢喃的话。

她只属于自己吗?

兰时眉梢眼角泛着淡淡的喜悦,宋听雨的话让她迈出这一步。

宫中红墙高筑,一眼望不到头,生生叫她升起茫然。

前来引路的太监似乎早有准备,领着兰时去了宫殿,至于是哪一座宫殿,她不得而知。

车轮压在宫道上,兰时心跟着起起伏伏。

等到马车停下,热浪裹风袭来,她并未见到什么宫殿。

一片盎然的生机,绿草花丛在兰时的眼中铺开。

“你真的来了,不枉我为你盘算的事。”男子负手玉立于其中。

夏日的风吹动低矮的树枝摩梭,兰时惑然,对他的出现更是不解。

凉亭内男子绛紫色金丝长袍,发冠高高束起,剑眉星目,意气翩翩,如同夏日那般炙热。

“你究竟是谁?”兰时未上前,只是在原地驻足。

“谢槐序是也。”他散漫躬身,扬声报名。

谢槐序?

国姓,是那位永不入京的王爷。

宣平王——谢槐序。

兰时细细思来,理清关系,然而永不入京,为何在皇宫内。

她与宣平王单独相处,如何向他人解释。

兰时退后两步躬身:“见过王爷。”

“你当真是聪明的。”谢槐序并不上前,反而坐下。

石桌上他摆上了上次未下完的棋局,他招手示意兰时上前。

“这不是我们之前的局。”兰时上前仔细看上一眼便道破。

很关键的一颗棋,白子明显占上风。

远处传来哄闹的声音,似乎有人来了,兰时急忙拉开距离。

“和离的办法,就在此,你不必惊慌,只需配合我。”谢槐序扣住兰时的手腕。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黄袍加身缓步上前。

眼前此幕皇帝明显有所惊诧,只是迅速收敛。

“皇兄。”谢槐序松开兰时的手,恭恭敬敬的行礼全然不复刚才的样子。

兰时紧跟着躬身,不敢抬眸直视。

“这女子是谁?”皇帝锐利的目光刺向兰时,尽管心下紧张,但却不敢露怯。

谢槐序直起身子,弯唇扬眉笑道:“臣心悦于她,可奈何佳人亦有夫君。”

此话一出,兰时瞬间红了脸,心跳猛的快了起来。

皇帝面色缓和,对他说的话感到有趣,抬手示意兰时起身。

“槐序,京中女子众多,何必独求一支?”皇帝俨然不同意谢槐序要娶有夫之妇。

兰时如今骑虎难下,谢槐序说的这些话完全将她名声摧毁。

“阿时,你可说句话,难为我一个人同皇兄讲这些话。”谢槐序颇为委屈的向她诉说。

心里又气又想笑,人怎能有这样多面。

话都说了出去,兰时只得圆回来。

“陛下,臣女张兰时,张尚书的女儿,现如今是镇远将军的儿媳。”兰时规规矩矩的报上姓名来历。

皇帝回想起此事,皱起眉头,一面是皇弟,一面是朝廷重臣。

兰时心里也揪得紧,若是不成,传到宫外她的颜面扫地。

若是成了,倒还有的说。

“你不喜欢朕为你指的婚事?”皇帝正色问道,平常不过的语气透着一种威严,像是居高临下的审问,而不是疑问。

兰时慌忙跪下及时回应:“并非如此,只是……”她转头望向谢槐序。

谢槐序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急忙附和道:“只是我与阿时两情相悦,况且那莫小将军似乎已有心爱之人。”

“皇兄圣明,为何要错点鸳鸯,如此拆散我与阿时。”谢槐序说的认真,几乎就真的将他与兰时说的情深意重。

皇帝眸光忽闪,良久沉思不语。

“那当真还是朕的疏忽。”他看向兰时,抬手示意她起身。

尽管是谢槐序与兰时两人情深似海,可架不住已有家室,说到底还有些难办。

“皇兄不必为难,只是这桩婚事当初是皇兄下的,若是皇兄愿意默认下即可,若是起了什么风雨,臣弟自有办法。”谢槐序娓娓道来,一切都似乎被他预料到。

圣上的难处,天家的威严,以及难以收回的旨意。

兰时清楚谢槐序这番话一出,皇帝定不会再回绝,他确实帮她办到了和离。

只是这和离的代价对兰时来说似乎有些大。

谢槐序与皇帝浅谈几句后,便离去。

独留两人四目相望,兰时感激谢槐序为她和离的事想办法,但以真实身份和他面对面,兰时显得有些局促。

“你怕我?”谢槐序自在的坐在桌前,观摩棋局。

“确实如此,没想到是王爷。”兰时离他的距离又远了些,生怕与他接触。

谢槐序见她这般拘束,心中一阵落寞。

饶是他这样帮她,也打不破她的心。

原先兰时知道面前的人或许身份并不简单,没曾想过竟然是这样尊贵。

无形之中,兰时与谢槐序的距离似乎被什么拉开。

“多谢王爷相助。”兰时辞别,面上露出不真切的笑。

谢槐序讨厌兰时不达眼底的假笑。

兰时回到府上时,天已然黑沉下去,她宫中辞别谢槐序后,去到张芫的宫中小坐一会。

她那为妃的姑姑,看上去似乎老了不少,全然不想曾经在府上见到的少女。

张芫拉着兰时的手,说了几句知心话:“兰时,男子多薄情,不可附一生。”

说话时张芫的语气哽咽,忍住眼中的泪,象征性的拿了些好东西给兰时。

——“以夫为天。”

——“失意一人,是为永讫。”

——“我与她有情。”

——“男子多薄情,不可附一生。”

兰时脑海中交织这许多话,她往日读书时,先生说她聪慧有余,灵气不足。

将军府门前,宋听雨在门口等到她,粉色身影迅速冲向兰时。

“姐姐,宫中可有好玩的?”她闪烁着懵懂的双眼。

兰时虽被她吓到,但也习惯了宋听雨时不时的猛冲。

她一点都不像个世俗的女子。

莫玄序陪同宋听雨在门口,见到宋听雨如此高兴,随后悄悄的离开。

“宋姑娘,你往日说的和离书当真可给我?”兰时明白只要宋听雨向莫玄序开口,一纸和离书而已。

宋听雨身子愣住,显然被兰时的话吓到,明明前些日子还说的她做不得主。

“姐姐,想通了?”宋听雨从她的身边绕道兰时的面前,反复确认这个稀奇的事。

兰时毅然点点头。

书房内,兰时在烛光下晃荡中写下信,向张尚书说明情况。

原本行云流水的笔触,迟迟难以写下完整的字。

她要如何才能说得出口和离二字。

忽然间,窗边飞来一封信,稳稳落在兰时的面前,惊得墨汁落在宣纸上。

打开的窗棂处,谢槐序长身玉立,夏夜晚风轻抚他的面容,吹的发丝在他的身后飘起。

“我给你写好了。”他朗然浅笑,期待兰时的回应。

“王爷的字如何像我?”兰时望着信上的字,有七分像,可若是长篇他又如何仿得出来。

“心有灵犀一点通。”谢槐序勾起唇角笑,他每句话都惹得兰时,涨红了脸。

“王爷,为何这般逗我?”兰时羞红脸垂头不看谢槐序。

院子里风吹进房内,宣纸被吹的作响。

谢槐序挑眉,心底升起别样的情愫,说话的声音变得哑然:“那日你在青山寺说是风动,其实不然是我心动。”

说罢兰时心骤然跳的快起来,体内的血好似全部都涌上脑,兰时恍然不记得她说过的话。

谢槐序同兰时一样垂下头,任由夏夜的风缓缓抚平两人的心。

“王爷虽于我有恩,但我对王爷并无情意,日后王爷用得上兰时的地方,定当竭力而为。”兰时抬眸轻柔的说话,面上的霞云迟迟褪不下去。

——“男子多薄情。”

既然也有重获自由之身的机会,何苦赴下一趟苦水。

更何况宣平王常年不在京城内,谁人又知他是否已有妻子。

“阿时!”谢槐序扬声喊道,兰时如此说话便是要和他划清界限。

他又怎能平静下来。

“王爷,多谢。”兰时把信放在烛火旁,引燃烧了去。

“张兰时,你是木头。”谢槐序墨色双眸被愠色铺满,转身便离开将军府。

兰时苦笑失态,跌坐在椅子上,看着谢槐序送来的信。

她不是木头,烧的也不是他写的信,烧的是她写了好几遍不满意的信。

昭宁十年七月,流火不绝情绵绵。

兰时还是将自己写了千百遍的信递送回尚书府,京城内一时间传扬两件事。

一是,将军府少将军休妻再娶。

二是,宣平王解除禁令自由出入京城。

不论是那一件,于兰时来讲都无意义。

尚书府不可能弃女不顾,张尚书虽气恼兰时与莫玄序和离,但当初是皇帝一手指婚,既然上头没怪罪,张尚书倒也并未苛责。

反倒是京城的流言,将兰时推到浪尖上。

宋听雨在京城一时风头无两,都在好奇是怎样的女子,竟然能将才貌无双的兰时比下去。

“阿姐,外头人都是听风是雨的,莫要放在心上。”张清令为兰时斟茶,婉言相劝。

兰时怎能不在意,即使她只读圣贤书,也不能装聋。

“小妹的事,是我的疏忽,阿姐要怪我便怪我。”张清令垂眸,情绪低落。

等待兰时发落她。

兰时摇头叹道:“怪不得你,娘的是也是你多费心了。”

“阿姐我新写的诗,看看如何,还有最近我学的茶艺。”张清令听兰时说并不怪她,顿时转移到其他的话头上。

外头流言让兰时根本无心去看张清令的课业,还有她的诗。

“二妹,你已然做的很不错了。”兰时柳眉弯弯,笑盈盈的宽慰她。

张清令双眸闪过暗色,眼看着兰时离开去了花园中。

七月中旬,莫玄序高调娶妻,宋听雨以正妻之礼被迎进府。

府外锣鼓声如同冬日她出嫁那般,只不过宋听雨的仪式比不得圣上的亲旨。

兰时与末了站在白墙内听着外面的喧闹声,仰头碧空长风,鸟群飞过。

碧蓝色的衫裙被风吹的翻腾,热浪灼人,正欲与末了回院子。

“大小姐,前厅有位王爷说要见你。”兰时脑海中有一人选。

他来干什么,需要她的帮助了吗?

兰时颔首随着小厮的步子前往正厅,谢槐序与张尚书同坐。

堂内谢槐序的视线落在兰时的身上,发髻上的海棠木簪,还未来得及取下来。

“父亲,王爷。”兰时依次福身,垂眸不看谢槐序,恍若二人不识。

兰时刚坐下,谢槐序起身双手作揖,声音朗然坚定:“吾倾慕兰时已久,望聘其为妇,执掌中馈,绵延子嗣。”

“谢槐序!”兰时才坐下,急得站起身直呼他的名。

张尚书见此双眸呆愣,他第一次见兰时如此失礼恼怒。

“兰时......”张尚书轻轻咳一声,提醒她的行为。

兰时恍然明白她的行为,急忙平复她的仪态。

“王爷,独这件事不可。”兰时柔弱的声音,透着寒冰的冷。

“聘礼已落在门外,尚书请收下。”谢槐序根本没有给他们二人拒绝的机会。

兰时柳眉轻蹙,想和他说清楚,她如今并无再嫁之意。

“阿时,秋日我来娶你,你不会拒绝的。”谢槐序扬长而去。

少年留下肆意的身影,堂内的两人显得手足无措。

“父亲,女儿......”兰时想说些话,想说不愿的话。

“兰时,这宣平王原是你幼时玩伴。”张尚书摇头叹息,他忆起一段往事。

那时谢槐序在宫中哭闹不止,张芫带着谢槐序来过一次尚书府。

谢槐序年长兰时两岁,心性却如同小孩,不讲规矩蛮横无理。

兰时幼时爱书,从学堂回来远远便瞧见谢槐序将她种的海棠树砍到。

“小公子如何在别人的府邸撒泼。”兰时那时还会遇事鸣不平。

见到谢槐序如此,兰时冲上去便是对他一顿骂。

谢槐序在宫中那受过这些委屈,和兰时在府上对骂,引来芫妃和张夫人将两人分开。

后来谢槐序在尚书府总去缠着兰时,兰时课业多常常不理他,唯独动了她的海棠树,兰时才会生气。

兰时回想起这段早已被她忘记的往事,她在心中笑道,原来是那个小泼皮。

昭宁十月,我言秋日胜春朝。

谢槐序倒是说话算话,真的在秋日求来了圣旨。

“我为你种的海棠树,来年春日,我们便可看见海棠纷飞,我再也不砍你的树了。”谢槐序领着兰时来到京城的小院子中。

他并未置办府邸,挑了个安静的地方,搬了许多树种在院子。

“谢槐序,你早早把我算进来了。”兰时眸光深邃的望向海棠树。

谢槐序站在远处,低眉灿然一笑,默认了兰时的答案。

“从什么时候开始?”

“见你的第一眼。”

谢槐序想要是深追,应当是在尚书府见她的第一眼。

兰时清楚面前的人,不是当年那个莽撞的王爷。

他的城府远是兰时不敢想的。

“为什么是秋日?”兰时有些疑惑,为什么娶她要在秋日。

“自古逢秋多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他如同当年的小孩子那般扬声,仿佛是打了胜仗。

兰时为春,槐序为秋。

秋为春生,春秋不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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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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