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分配来的两位同学是隔壁专业的，需要从头开始培养。

文念安为了赶上严苛的投稿截止日期，她在实验室熬到了凌晨三点，才终于颤抖着点了提交按钮。

第二天清晨，闹钟在六点半准时响起。

文念安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抗议。

她看着镜中浓重的黑眼圈，苦笑着冲了杯速溶咖啡。

这已经是连续第七天靠咖啡因支撑了，从家里带来的胃药也见了底。

下课后，文念安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校外药店。店员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好心提醒：“同学，胃药不能长期依赖，还是要好好吃饭休息。”

晚上回到寝室，她刚想躺下休息片刻，目光却落在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上。

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又冲了杯咖啡，就着温水吞下两颗新买的胃药，准备再次出门去实验室。

汪露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头，忍不住劝道：“你这是不要命了啊？”

她现在虽然卸下了挑战杯的重担，却要像当年余慧学姐带她一样，系统地指导两位新人学习网络药理学技术。

然而那两位同学基础薄弱，几乎每一步操作都会遇到问题。

现在实验室的每月大组会都由她负责统筹。

导师认真听完两位新成员的汇报后，抛出了两个相当刁钻的问题。

新成员措手不及，文念安看着她带地两个人新人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她自然地接过话头，条理清晰地给出了解答，“虽然目前国内肠道菌群的研究较少，但是我们要的是肠道菌群的代谢物相关蛋白，可以直接从代谢物角度出发而不是关注菌群，这样效率更高。”

“并且疾病方面，‘冰棘症’不是感染也不是免疫病，是棘原体设的共生陷阱。它用蛋白模拟成纤维细胞受体骗进人体，诱导胶原蛋白长成能供它存活的‘营养管道’，还会释放低温敏感因子，让患者体温一低就长冰晶结节，现在要做的不是杀病原体，是找到能控住这种共生平衡的‘调节阀’。”

这一通话不仅化解了难题，还顺势拓展了相关的研究思路。

导师听完，脸上掠过一丝惊讶，随即转化为欣慰的笑容，朝文念安赞许地点了点头。

会议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

很久不见的余慧学姐特意走过来，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可以啊学妹！现在真有我当年的影子了，学得不错。”

余慧觉得不止这些，随即语气真诚地补充：“比我当年带你的时候，做得还好。”

新成员的培训暂告一段落。导师给那两位同学分配了一些基础课题，让她们自行磨练。

文念安后来才隐约听说，那原来是朱院长那边的学生，只是借过来学习基础技术的。

文念安咂舌：真是用心良苦啊，既全了院长的面子，又确保了实验室核心技术的保密性。

生化课上，手机在口袋里无声震动。

文念安悄悄点开，是导师发来的消息，内容直接：

吴伟：相信你已经看到邮件了。黄酮那篇文章被拒稿了。

文念安的心猛地一沉，赶紧登录邮箱，果然看到了那封格式化的拒信。

还没来得及阅读完稿件，手机屏幕上方显示新消息：

【吴伟】：我再给你发一个期刊的投稿要求，你像之前一样修改就行，今晚投了吧。

又一个“今晚”。

熟悉的命令句式，连一句安慰或指导都没有，只是将新的任务像石头一样砸过来。

文念安将拒稿的消息和导师的新命令发到了没有老师的小群里。

学长学姐们纷纷冒泡安慰：

余慧：拒稿太正常了，别往心里去！

熊喆：我们都经历过，习惯就好！

但安慰过后，没有一个人主动提出帮忙修改。

大家似乎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某种界限感。

尹刘哲刚打完球，仰头灌水的间隙瞥见了群里的消息。

他放下水瓶，骂了一句：“我靠！这吴伟真他妈不是人！开学到现在都四月底了，学妹估计就没睡过几个好觉！”

一旁的裴叙听闻，不动声色地走过来，也拿了瓶水拧开，“我前天在药店看见她了。”

“靠！”"尹刘哲瞬间炸了，“都把我学妹逼到去药店买药了？！”

“但这也没办法，谁让吴伟瞧中她了。想被他‘重点培养’，这过程谁都躲不掉。就是可怜小师妹了，一定得撑住啊。”

尹刘哲说完，双手一摊，无奈地往后一靠，半开玩笑地对裴叙说：“哎，你不是厉害吗？直接将你去年的那篇论文送她个一作呗，让她赶紧出成果，不就早点逃离吴伟的魔掌了？”

裴叙没说话，只是递过去一个“看傻子一样”的眼神。

但他心里清楚，以文念安那股心气儿，她绝不会接受这种施舍。

尹刘哲显然没读懂这个眼神，还在喋喋不休：“你又不是不会我们实验室那套技术，当年吴伟低声下气求你来我们实验室，你都不来。现在帮个小忙怎么了？”

裴叙没回他那句不着调的提议，只是抬眼问了句：“几点了？”

尹刘哲看了眼手机：“七点。哦，是这个点，学妹该去实验室了……欸？！不是，”

他猛地反应过来，“你真要去给她送一作啊？！”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裴叙利落地收拾好背包，二话不说直接转身离场。

尹刘哲愣在原地，心里顿时像揣了只兔子，又是紧张又是刺激。

他冲着裴叙的背影压低声音喊：“喂！给她一作的话，给我个二作呗！三作也行！我服从调剂，不挑的！”

一堆废话消散在体育馆的空气里。

回应他的，只有裴叙头也不回、既有力又简短的一个字：“滚。”

文念安正对着导师发来的三个期刊名字陷入前所未有的“三难”境地。

吴伟的意思很明确，三选一，但无论结果如何，这口“锅”都注定要由她来背。

选高了，可能再次被秒拒；选低了，又显得成果水平不够。

十点半，实验室空无一人，只有电脑屏幕上并列着三个窗口，桌上密密麻麻的笔记写满了各个期刊的优缺点。

文念安正再犹豫抉择时，胃部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抽搐，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恶心感。

她用手死死按住胃，整个人屈起身子。

不知道是不是这尖锐的疼痛，终于刺穿了她这段时间以来用忙碌麻木自己的外壳。

一股没由来的委屈，像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她的冷静。

二月份开学到现在，她像个连轴转的陀螺。

她总觉得自己是新人，是后辈，所以对所有的任务来者不拒，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拼尽全力想做到最好。

文念安现在只能不断深呼吸减少疼痛，视线开始模糊，“吧嗒”两声，泪水毫无预兆地滴落，墨迹晕开，就像她此刻混乱又无助的心。

好委屈。

实验室的灯光突然熄灭，视线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文念安第一反应是管理员拉闸了，可明明才十点半，远远没到时间。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实验室门口。

裴叙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什么话都没说，一只手还停留在灯光开关上，另一只手惯常地插在卫衣口袋里。

只有一双眼睛，在骤然降临的黑暗里，亮得惊人，像浸在寒潭里的星子，复杂地看向她。

文念安第一次见他时，就喜欢上了这双眼睛，永远那么疏离，却又在某个瞬间让你觉得无比温柔。

她愣神了一瞬，积蓄了一晚的委屈和压力决堤而出，几乎是带着哭腔脱口而出：“我没事。”

话音未落，两行热泪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下。

泪水迅速浸湿了睫毛，长长的睫毛黏连在一起，和泪水混成一片，让她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裴叙现在觉得内心莫名其妙地被堵着。他知道女生难过伤心的时候需要说点好听到，让她高薪的。

但他一向冷静自持的大脑一时宕机，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快速驱散她的无助，让她重获那份自信。

他比谁都清楚，她真的努力、认真、肯钻研。

他其实，也就见过这姑娘两三次吧。

最多的时候，是在食堂遇见。

他经常看见她坐在固定的位置，吃那家花甲米粉，似乎格外喜欢，最夸张的时候连着吃了三天。

他除了在科研上极致较真，人生最“疯狂”的一次，大概就是那天晚上。

他打着球却心不在焉，脑海里莫名冒出个念头：“真有那么好吃吗？连着吃三天。”

她当时吃得专注，愣是没回头看一眼就站在她身后的他。

他随便投丢了几个球，竟鬼使神差地拉着尹刘哲去尝了那家米粉。

甚至，当他从尹刘哲偶尔的抱怨中听到她在实验室的遭遇时，大多也只是笑笑，至多生出几分旁观者的同情。包括那次挑战杯，他同班同学开玩笑打听她有没有男朋友，他也是在忙碌的间隙，听那个女生说是帮同学问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远远欣赏一朵努力绽放的花。

直到此刻，在这片为他而亮的黑暗里，看着她滚烫的泪水，他才惊觉，那朵花原来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坚强。

小修，看文开心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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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