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图书馆的宁静被一声极其不“谐律”的、仿佛某种大型猫科动物被踩了尾巴的哈欠声打破。这声音来自许未晞——如果让外面那些视他为冷面煞神的学员们看到,恐怕会惊掉下巴。他整个人以一种极其放松(或者说,极其没形象)的姿势瘫在钢琴房那张唯一的、看起来就很贵的天鹅绒单人沙发里,长腿随意地支着,玄色刀刃被随手搁在旁边的矮几上,跟一本摊开的《上古谐律符文辨析》做了邻居。

他刚结束一轮精神高度集中的冥想,此刻正处在贤者时间,眼神放空地盯着天花板上繁复的雕花,感觉脑子像被“禁绝”之力洗过一样,空空如也,只想就此长眠。

陈镜辞从一堆堆叠如山、写满了复杂演算符号的稿纸后抬起头,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这是他深入研究时的标配,平添几分禁欲的学术气息,但此刻在许未晞看来,只觉得这家伙装模作样。

“许护卫官,”陈镜辞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熬夜后的微哑,却依旧保持着那种令人牙痒痒的优雅腔调,“如果我没记错,‘摇篮’基础维护指南第三章第七条提到,保持继承者身心状态良好是维持‘方舟’稳定运行的重要前提。你现在的状态,似乎更接近于‘一滩需要被回收的有机化合物’。”

许未晞连眼皮都懒得抬,懒洋洋地回敬:“陈大学者,如果我没记错,那本见鬼的指南第二章第五条也提到,过度研究导致继承者精神衰竭同样是重大安全隐患。你眼下的黑眼圈,快能媲美暗金谐律的浓度了。”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刀光剑影闪过,然后又各自嫌弃地移开目光。

美是真的美。即使许未晞此刻瘫得像块望夫石,那凌厉的五官和周身沉淀的冷硬气质依旧夺目,是一种饱经风霜、带着伤痕的战损之美。而陈镜辞,哪怕顶着黑眼圈,穿着宽松的居家款丝质衬衫(领口还松了两颗扣子,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坐在一堆乱糟糟的稿纸里,也依旧像一幅精心构图的中世纪油画,优雅与智慧(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诱人气息)并存。

强也是真的强。一个能动动手指定义法则,一个能挥挥刀刃禁绝万物。随便拎一个出去都是能引发势力格局地震的存在。

惨…目前看来,主要是精神上的——被庞大的知识、沉重的责任以及彼此这种微妙又不得不绑定的关系折磨的。

陈镜辞放下笔,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刻入骨子里的韵律感。他走到钢琴边,却没有弹奏,而是倚着琴身,目光落在许未晞那副“此生已完”的尊容上,唇角勾起一个极浅、却足以让熟悉他的人警铃大作的弧度。

“说起来,”陈镜辞状似无意地开口,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琴盖,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我刚刚在整理‘摇篮’信息库的‘纪元奇闻录’部分,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小故事。”

许未晞没什么兴趣地哼了一声,表示“朕已阅,但不想搭理”。

陈镜辞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据说在上一个纪元,有个非常强大的战斗民族,他们的力量源泉是一种叫做‘战神咆哮’的谐律。但有个副作用,就是力量使用过度后,会变得异常…嗯…粘人。特别是对他们认定的、最重要的战友。”

许未晞的眼皮抽搐了一下。

“记载里说,他们那位最强悍的战士,在一次史诗级大战后,硬是抱着他的指挥官兼搭档,在营地里睡了整整三天,谁拉开就跟谁急,据说鼾声如雷,还流口水。”陈镜辞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许未晞,“你说,这会不会是某种远古‘禁绝’之力的雏形呢?毕竟,‘绝对性地霸占某个位置’听起来也挺‘禁绝’的。”

许未晞:“……” 他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在欢快地跳动。这家伙,是在拐着弯骂他此刻占着沙发像块牛皮糖吗?还流口水?!他猛地坐直身体,眼神锐利地射向陈镜辞,试图用目光将这满肚子坏水的家伙凌迟。

“陈镜辞,你想打架直说。”

“打架?”陈镜辞微微挑眉,露出一副“你怎么会这么想”的无辜表情,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却暴露了他,“我只是在进行学术探讨。而且,身为‘守护者’,我们应该对彼此的身心状态有更深入的…了解和关怀。” 他特意在“深入了解”上加了重音,配合他那松垮的领口和慵懒的站姿,诱攻的气息简直扑面而来。

许未晞被他这明目张胆的“关怀”噎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打?好像显得自己很在意他的垃圾话。不打?这口气又咽不下去。他憋了半天,才恶声恶气地说:“关怀你自己去吧!我看你更需要‘关怀’!脑子都快被那些符文塞爆了!”

“哦?”陈镜辞从善如流地接话,甚至往前走了两步,靠近沙发,微微俯身,带着笑意的目光几乎要撞进许未晞眼里,“那…许护卫官打算怎么‘关怀’我?像那个远古战士一样,给我个拥抱?”

他靠得太近了,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了书卷气和高级香氛的味道几乎将许未晞笼罩。许未晞甚至能看清他镜片后长而密的睫毛,以及那双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带着戏谑和某种更深层意味的挑衅。

许未晞的心脏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随即涌上的是一股被冒犯的恼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躁动。他猛地站起身,几乎与陈镜辞鼻尖对鼻尖,身高带来的微弱优势让他勉强维持着气势。

“陈镜辞,”他一字一顿,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威胁,“你、找、死?”

陈镜辞非但没退,反而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上许未晞的唇,声音轻得像羽毛搔刮:“试试?” 他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你不敢。

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暧昧又危险到极点的时候——

“咕噜噜~~~~”

一声极其响亮、极其突兀的腹鸣,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两人之间。

声音来源:许未晞的肚子。

许未晞:“!!!”

陈镜辞:“……”

一瞬间,所有刻意营造的暧昧、挑衅、张力,都被这声无比诚实、无比接地气的生理诉求轰得粉碎。

陈镜辞率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干脆靠在钢琴上,笑得肩膀直抖,连眼镜都滑到了鼻尖,那双总是带着算计或冷静的琥珀色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盛满了真实的笑意。

许未晞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脖子根一路红到了耳尖。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恨不得立刻动用“禁绝”之力把刚才那几秒钟从时间线上抹掉!或者把眼前这个笑到失态的家伙人道毁灭!

“笑什么笑!”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试图用怒气掩盖窘迫,“饿了不行吗?!”

“行,当然行。”陈镜辞好不容易止住笑,扶正眼镜,但眼角眉梢依旧残留着愉悦的弧度,“是我们疏忽了,尊敬的护卫官阁下。继承文明火种很重要,但填饱肚子同样是维护世界和平的基础。”

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领,恢复了那副优雅从容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个笑得毫无形象的人不是他。“图书馆南区有个小厨房,我记得还有些储备粮。为了表达我对‘差点被远古战士附身’的护卫官阁下诚挚的‘关怀’,”他故意学着许未晞之前的语气,“我去弄点吃的。”

说完,他转身就往门外走,步伐轻快,嘴里甚至还哼起了一段轻快的小调,显然是心情极佳。

许未晞僵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着陈镜辞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气得差点把后槽牙咬碎。他猛地一脚踹在沙发腿上(沙发:我招谁惹谁了?),低声咆哮:“陈镜辞!你给老子等着!”

然而,咆哮归咆哮,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对方身上那股讨厌又好闻的味道,以及刚才近在咫尺的、带着笑意的呼吸。许未晞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还是认命地、带着一身的低气压,跟了出去。

总不能真让那个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家伙一个人折腾厨房吧?万一他把厨房炸了,他们今晚就得喝西北风了!这绝对是为了生存,绝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于是,图书馆宁静的夜晚,就这样被一阵阵诡异的动静打破——先是某优雅学者试图用谐律能量精准控制煎蛋火候结果差点引发小型能量紊乱的警报声,接着是某冷面护卫官一边嫌弃地吐槽“你这点生活技能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一边笨手笨脚(但至少没引发爆炸)地处理食材的锅碗瓢盆碰撞声,期间还夹杂着几句毫无营养的互怼:

“盐!陈镜辞,那是糖!”

“哦?我以为它们在我的味觉定义里应该是一样的。”

“一样个鬼!你的‘定义’能当饭吃吗?”

“理论上,如果我对‘饱腹感’进行重新定义…”

“闭嘴!把锅铲给我!”

当一份卖相勉强及格、但香气居然意外的还不错(主要归功于食材本身和许未晞最后的力挽狂澜)的夜宵终于摆在桌上时,两人都松了口气,仿佛刚刚合力打赢了一场比对付“终极虚无”还要艰难的战斗。

他们隔着餐桌坐下,默默地开始吃东西。

吃着吃着,陈镜辞忽然抬头,看着对面依旧板着脸、但耳根红晕未完全褪去的许未晞,轻轻笑了一声。

“许未晞。”

“干嘛?”许未晞没好气地抬头。

“没什么,”陈镜辞舀起一勺汤,语气轻松,“就是觉得,这样…也挺好。”

许未晞动作一顿,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继续吃东西,但紧绷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软化了一点点。

夜色渐深,图书馆南区小厨房里那场由“腹鸣”引发的、差点升级为“厨房爆破案”的闹剧终于落幕。残羹冷炙(主要是陈镜辞初期那些失败的实验品)被处理掉,仅存的、可食用的胜利果实被两人分食完毕。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食物香气,混合着之前能量紊乱留下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形成一种古怪又生活化的氛围。

许未晞板着脸,动作略显粗鲁地收拾着碗筷,水流哗哗作响,仿佛在借此发泄刚才被迫与锅铲油盐为伍、以及那该死的、不合时宜的腹鸣带来的羞愤。他这辈子大部分的“惨”,都来自于战斗和任务,像今天这样在生活细节上被“坑”,还被人看了大笑话,实在是新鲜又憋屈的体验。

陈镜辞则好整以暇地靠在厨房门框上,已经重新戴好了那副金丝边眼镜,恢复了那副优雅学者的派头,只是嘴角那抹尚未完全消散的、如同偷腥猫儿般的笑意,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看着许未晞带着杀气刷碗的背影,觉得比看任何一本艰深的谐律古籍都有趣。

“没想到,令人闻风丧胆的‘禁绝守护者’,在厨房里也别有一番…嗯…‘风范’。”陈镜辞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的调侃几乎凝成实质。

许未晞手一顿,差点把盘子捏碎。他猛地回头,眼神如刀:“陈镜辞,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不敢砍你?”

“怎么会?”陈镜辞无辜地摊手,“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且,严格来说,刚才最后拯救了这顿夜宵的,是你。从‘毁灭’的边缘将其‘禁绝’,并赋予了其‘存在’的价值,这很符合你的力量本质,不是吗?” 他这话说得一本正经,仿佛在探讨什么高深的哲学问题,但眼里的笑意却明晃晃地写着“我在逗你玩”。

许未晞被他这歪理邪说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算是发现了,跟这家伙斗嘴,自己永远占不到便宜,因为这人的脸皮厚度和他的学术造诣一样深不可测!

他恶狠狠地转回头,把最后一个盘子冲洗干净,用力甩了甩水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然后,他决定采取无视策略,擦干手,径直越过陈镜辞,走回钢琴房——那张舒服的沙发还在等着他抚慰他饱受摧残的心灵和……肠胃。

陈镜辞看着他带着一身“莫挨老子”低气压离开的背影,轻笑一声,也慢悠悠地跟了上去。逗猫要适度,真惹急了,这只大型猛兽可是会挠人的。

回到钢琴房,许未晞果然又把自己摔进了沙发里,恢复成之前那副“此生已完”的姿态,只是这次闭上了眼睛,假装入睡,拒绝交流。

陈镜辞也没再继续撩拨。他走到那堆稿纸前,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靠墙的一个高大书架上。那书架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上面除了书籍,还摆放着一些看起来像是实验仪器、矿物标本、甚至还有几个造型古怪、不知道是乐器还是武器的模型,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说起来,”陈镜辞仿佛自言自语,但音量足够让沙发上那位“装睡”的听见,“这个书架好像很久没整理了。有些东西放的位置不太对,可能会影响整体的能量场…嗯,主要是影响我研究的思路。”

许未晞眼皮都没动一下,心里冷笑:编,继续编。影响你研究思路?你怎么不说影响宇宙大爆炸呢?

陈镜辞也不在意他没反应,自顾自地走到书架前,伸手想去拿最高一层的一个看起来挺沉的、装着某种蓝色荧光矿石的玻璃匣子。他踮起脚,手臂伸长,丝质衬衫随着动作勾勒出背部流畅优美的肌肉线条,腰线绷紧,形成一个极其赏心悦目的弧度。

然而,那匣子放得实在有点高,他指尖堪堪碰到边缘,却有些使不上力,试了两次都没拿下来。他微微蹙眉,似乎有些懊恼,小声嘀咕了一句:“啧,麻烦…”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带着些许陈旧疤痕的手从他身后伸了过来,轻松地越过他的头顶,稳稳地握住了那个玻璃匣子,然后取了下来。

许未晞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冷脸,把匣子塞到他手里,语气硬邦邦的:“够不着就别逞强。”

陈镜辞接过匣子,转身,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变得极近。他抬头,看着许未晞近在咫尺的下颌线,以及那双因为逆光而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镜片后的眸光微微闪动。他没有立刻退开,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微微仰头,声音放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于气音的柔软:“谢谢。”

这声音,这距离,这眼神…许未晞感觉自己的心脏又不听话地撞了一下胸腔。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后退,却被陈镜辞下一句话定在了原地。

“不过,许护卫官,”陈镜辞的视线往下,落在他刚刚接过匣子的手上,语气带着点探究的意味,“你刚才…是不是偷偷用‘禁绝’之力抹掉匣子上的灰尘了?”

许未晞:“!!!” 这他都能发现?!他就是顺手!绝对不是因为这家伙有洁癖他才…!

看着许未晞瞬间僵硬又试图掩饰的表情,陈镜辞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层层涟漪。他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又往前凑近了一点点,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交缠。

“看来,”陈镜辞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我们的护卫官阁下,也有细心体贴的一面嘛。还是说…”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许未晞微微泛红的耳根,“这只是对‘重要战友’的特殊待遇?”

“你放屁!”许未晞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向后弹开一步,拉开了距离,脸上热度飙升,恼羞成怒地低吼,“陈镜辞!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在想…”陈镜辞抱着那个蓝色的荧光矿石匣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炸毛,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悠闲,但眼神依旧带着钩子,“…如何在维护图书馆能量场稳定(他特意加重了这几个字)的同时,增进一下‘守护者’之间的…战友情谊。”

他指了指书架上其他几处看起来需要整理或者位置不太对劲的地方,“比如,那边那几个模型,摆放的角度似乎偏离了最佳谐律接收位。还有最下面那层,几本关于空间折叠理论的孤本和基础乐理混在一起了,这很不合理。”

许未晞瞪着他不说话,胸口起伏,明显在运气。

陈镜辞仿佛没看见他的怒气,继续用那种温和又欠揍的语气说:“当然,如果许护卫官觉得这项工作太过琐碎,有损你的威严,那我只好自己慢慢来了。只是万一不小心碰掉了什么,或者闪了腰…” 他适时地露出一个略带困扰和“柔弱”的表情。

许未晞看着他那副“我很柔弱但我很坚强”的做作样子,牙根痒痒。他知道这家伙是故意的!什么能量场,什么谐律接收位,都是借口!就是想指使他干活,顺便继续看他笑话!

但是…让他看着这个看起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假的!都是假的!)的家伙自己去折腾那个又高又重的书架?万一真碰坏了什么孤本,或者…好吧,他承认,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对方踮脚拿东西时那截柔韧的腰…

“闭嘴!”许未晞恶声恶气地打断自己的思绪,黑着脸走上前,“哪几本?哪个模型?指给我看!” 他选择屈服,不是因为他心软,绝对不是!他只是为了避免更大的麻烦和…可能的财产损失!

陈镜辞得逞地笑了,像只成功偷到鸡的狐狸。他开始慢条斯理地指挥起来:

“对,就是那本《星界共鸣原理》,应该和旁边那本《微观谐律结构》放在一起。”

“那个像海螺一样的模型,向左旋转十五度左右。”

“哎,下面那层有点暗,能帮我拿个照明符文过来吗?就在你右手边的抽屉里。”

许未晞像个任劳任怨(并且满腹怨气)的搬运工和安装工,按照陈镜辞的指示,爬上爬下,搬书,调整模型角度。而陈镜辞就抱着手臂站在一旁,时不时给出“专业”意见,目光大多数时候都落在许未晞因为动作而绷紧的背部肌肉和手臂线条上,欣赏着那充满力量感的美态,偶尔在对方看过来时,又迅速移开视线,装作在研究手里的矿石匣子。

“陈镜辞!你确定这个丑了吧唧的金属疙瘩要放在这个显眼的位置?”许未晞拎着一个造型抽象、看起来像是废铁拼凑的玩意儿,嫌弃地问。

“那是上个纪元‘机械之心’文明的艺术仿品,蕴含着独特的几何谐律美。”陈镜辞一本正经地解释,“放在那里,可以中和旁边那个水晶球过于柔和的能量场。”

许未晞:“……” 他信了他的邪!他看这混蛋就是故意找茬!

就在许未晞憋着火气,按照指示将那“废铁”摆好,准备从垫脚的矮凳上下来时,陈镜辞忽然又开口:“等等,好像还有点歪,左边再抬高一点点…”

许未晞下意识地照做,身体微微倾斜,重心有些不稳。

就在这时,陈镜辞突然上前一步,伸出手,看似是要扶住他的腰帮他稳定,但那只手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却极其自然地向上滑,轻轻拂过了他的后背肩胛骨的位置,动作快得像一阵风,一触即分。

“好了,这样正了。”陈镜辞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刚才那个带着明显揩油意味的动作只是无意之举。

许未晞却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只手拂过的地方,仿佛留下了一道细微的电流,酥麻感瞬间窜遍全身。他猛地从矮凳上跳下来,落地时发出一声闷响,转身瞪着陈镜辞,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滔天的怒火,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你、刚、才、干、什、么?!”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握着拳头,指节捏得发白。这家伙!竟敢…竟敢…

陈镜辞面对他的怒火,却显得异常镇定,甚至微微歪了歪头,露出一个略带疑惑的无辜表情:“嗯?我刚才看你好像要摔倒,想扶你一下啊。怎么了?许护卫官,你的反应是不是有点…过激了?” 他眨了眨眼,镜片后的目光纯洁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学生。

“过激?!”许未晞气得差点原地爆炸,“你他妈那叫扶?!你分明就是…”

“就是什么?”陈镜辞打断他,上前一步,逼近他,虽然身高略逊,但那股子从容不迫、甚至带着点戏谑的气场,反而将许未晞的怒火衬得有些…无处着力。“许未晞,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或者…” 他拖长了语调,目光缓缓扫过许未晞通红的脸和紧握的拳头,唇角弯起一个极暧昧的弧度,“…你其实,在期待什么?”

“我期待你个……” 许未晞的脏话到了嘴边,却在对上陈镜辞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又充满了挑衅与诱惑的眼睛时,猛地卡住了。他发现自己竟然词穷了!打又不能真打(至少现在不能),骂又骂不过这腹黑的家伙!

这种憋屈感,比他面对千军万马时还要强烈!

他死死瞪着陈镜辞,胸膛剧烈起伏,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陈镜辞,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说完,他再也待不下去,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失控做出点什么,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钢琴房,留下一串沉重的、带着杀气的脚步声。

陈镜辞看着他那几乎同手同脚的背影,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笑声在空旷的钢琴房里回荡,带着几分愉悦,几分得意,还有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的情绪。

他抬手,推了推眼镜,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刚才触及那片坚实背肌的温热触感。

“没完?”他轻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当然没完。”

这才只是开始呢,他亲爱的、暴躁又纯情的护卫官阁下。

而此刻,逃回自己临时休息室(图书馆某个闲置的藏书间)的许未晞,猛地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着气,脸上热度未退,心跳快得像擂鼓。

他抬手,摸了摸刚才被陈镜辞拂过的后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种诡异的触感。

“混蛋…”他低骂一声,语气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混乱和无措。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钢琴房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试图驱散昨夜残留的暧昧与硝烟。许未晞顶着一对几乎能和陈镜辞研究成果媲美的黑眼圈,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熟人更勿近”的低气压,踏入了钢琴房。

他昨晚几乎没睡,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个该死的“后背袭击”事件,以及陈镜辞那张带着无辜笑容实则写满“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拿我怎样”的脸。他构思了至少一百零八种“反杀”方案,从直接武力镇压(风险较高,且可能破坏公物)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难度更大,他暂时拉不下那个脸),最终决定采取冷处理——无视!彻底的无视!让那家伙的所有挑衅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

所以,当许未晞看到陈镜辞已经坐在了那堆稿纸后面,姿态优雅地品着红茶,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时,他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然后径直走向自己的“宝座”——那张天鹅绒沙发,准备继续用冥想(或者装睡)来度过这糟心的一天。

然而,陈镜辞显然不打算让他如愿。

“早啊,许护卫官。”陈镜辞放下茶杯,声音温和,听不出丝毫异样,“看你的气色,昨晚似乎休息得不太好?是不是图书馆的床铺不够舒适?还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战术问题’?” 他最后一句带着显而易见的调侃。

许未晞闭着眼,充耳不闻,心中默念:我是石头,我是冰山,我听不见…

陈镜辞也不恼,自顾自地拿起旁边一摞刚写好的稿纸,站起身,走向许未晞。“正好,我昨晚针对我们深层谐律连接的问题,做了一些理论推演和初步的模型构建,有几个关键节点需要和你核实一下。”他走到沙发前,十分自然地在沙发扶手上坐了下来,将稿纸递到许未晞面前,“尤其是关于‘禁绝’之力在共鸣状态下,如何与我的‘定义’法则进行能量对冲而不互相湮灭的部分,我觉得你的实战经验可能会提供一些不一样的视角。”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只是在进行最普通的学术交流,但那坐的位置,那几乎要碰到许未晞手臂的距离,无不散发着“我是故意的”信号。

许未晞的眉头狠狠一跳。他猛地睁开眼,瞪着近在咫尺的稿纸,以及稿纸后面那张带着学术性专注(假象!)的脸。“没空!”他硬邦邦地甩出两个字,重新闭上眼睛,还把头偏向了另一边。

“哦?”陈镜辞仿佛没听到他的拒绝,反而就着这个姿势,俯身凑近了些,指着稿纸上的一个复杂公式,“你看这里,我假设当我的‘定义’频率处于Ω波段时,你的‘禁绝’之力如果以Φ模式介入,理论上会产生一种奇特的‘稳定真空’效应,这或许能解释我们最后净化核心时的那种现象…”

他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许未晞的耳廓,带着红茶的清香和一丝属于他本身的、清冽的气息。

许未晞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这混蛋!绝对是故意的!用学术做掩护行骚扰之实!他忍无可忍,猛地坐直身体,一把挥开几乎要怼到他脸上的稿纸,低吼道:“陈镜辞!你离我远点!要看什么你自己看完了总结给我听!”

稿纸被挥开,飘飘洒洒落了一地。

陈镜辞看着散落的稿纸,又看看气得脸色发青的许未晞,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许护卫官不喜欢这种近距离的‘学术探讨’方式。”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弯腰去捡那些稿纸,语气带着一丝“受教了”的意味,“是我考虑不周。看来,我们需要寻找一种更…符合你习惯的交流方式。”

许未晞看着他蹲在地上捡纸的背影,警惕心一点都没放下。他总觉得这家伙不会这么轻易罢休。

果然,陈镜辞捡完稿纸,并没有回到自己的书桌后,而是走到了钢琴前,掀开了琴盖。“既然文字和公式交流有障碍,”他回头,对许未晞露出了一个堪称“纯良”的微笑,“那我们试试用音乐?谐律的本质毕竟是相通的。我可以尝试用音符来表达我刚才提到的能量模型,或许这样更直观。”

许未晞:“……” 他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陈镜辞修长的手指落在了琴键上。他没有弹奏任何已知的乐章,而是即兴发挥,弹出了一段极其…古怪的旋律。这旋律时而尖锐如同金属刮擦,时而低沉如同混沌低语,音符之间充满了不和谐的碰撞与跳跃,完全违背了传统的乐理,但却奇异地蕴含着某种能量的流动感,仿佛真的在模拟两种强大力量的对抗与交织。

这声音对于普通人来说简直是魔音灌耳,对于感知敏锐的谐律师来说,更是精神污染级别的折磨!

许未晞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那诡异的旋律像无数根小针在扎他的神经。他忍了十秒,终于暴起:“陈镜辞!你给我停下!你这弹的是什么鬼东西?!”

陈镜辞从善如流地停下,转过头,一脸无辜加求知欲:“怎么了?这是我根据能量模型即兴创作的《禁绝与定义之共鸣序曲》(他甚至还给起了个名字),难道不能准确传达那种对抗**存、矛盾中统一的美感吗?还是说…”他微微歪头,眼神“纯真”,“许护卫官的谐律感知,无法理解这种超越了传统框架的‘高级’表达形式?”

许未晞被他这倒打一耙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家伙就是变着法子来折腾他!文的不行来武的,武的不行就来精神攻击!

“我理解你个锤子!”许未晞怒极反笑,他大步走到钢琴另一边,与陈镜辞隔琴相望,手指着琴键,“你以为就你会弹?老子今天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力量之音’!”

他虽然不是专精音律,但基本的乐理和指法还是会的,毕竟谐律修炼到一定层次,对声音的控制是基础。此刻他被怒火冲昏了头,也顾不上什么优雅不优雅,只想用最直接、最狂暴的方式,把这混蛋的“噪音”压下去!

他双手猛地按在琴键上,没有任何旋律可言,纯粹是将一股凝练的、带着“禁绝”意志的谐律能量,通过琴弦粗暴地释放出来!

“嗡——!!!!!”

一声低沉、浑厚、充满了毁灭性压迫感的巨响,如同沉睡的巨兽发出咆哮,瞬间席卷了整个钢琴房!窗户玻璃被震得嗡嗡作响,书架上的书簌簌抖动,连那架看起来就很结实的三角钢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声。

这声音没有任何美感,只有最纯粹的力量宣泄!

陈镜辞被这突如其来的、物理与精神双重意义上的“音波攻击”震得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镜都滑到了鼻梁中间。他愕然地看着对面那个如同愤怒雄狮般、仿佛下一秒就要把钢琴砸了的许未晞,一时间竟有些失语。

许未晞弹(或者说,砸)完那一下,胸口堵着的那口气总算顺畅了一些。他抬起头,挑衅地看向陈镜辞,眼神里写着:来啊!互相伤害啊!看谁先受不了!

陈镜辞看着他那副“同归于尽”般的架势,愣了几秒之后,突然毫无预兆地…笑了出来。不是之前那种带着算计或戏谑的笑,而是真正开怀的、甚至笑出了眼泪的那种。

“哈哈哈哈…许未晞…你…哈哈哈哈…” 他扶着钢琴,笑得直不起腰,“你这…你这算是什么?谐律界的…重金属摇滚吗?还是…拆迁办预备役的入部考核?”

许未晞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刚顺畅点的气又有点堵了。“你笑什么?!”

陈镜辞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看着许未晞,眼神亮得惊人:“我笑…我终于找到和你有效交流的方式了。”

许未晞:“???” 他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棉花却突然变成弹簧把他弹飞的感觉。

陈镜辞直起身,走到许未晞面前,隔着钢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看来,温和的学术探讨和优雅的音乐交流,都不适合我们。或许,我们之间,更适合这种…更直接、更充满‘力量感’的互动方式。”

他伸出手,不是去碰许未晞,而是轻轻按在了刚才被许未晞“摧残”过的琴键上,那琴键似乎还在微微震颤。“你的‘禁绝之音’,虽然毫无章法,但其中蕴含的力量本质和意志,却比任何乐谱都更清晰地传达给了我。”

许未晞看着他,一时搞不懂这家伙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所以,”陈镜辞收回手,抱臂看着许未晞,唇角勾起一个带着战意的弧度,“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

“就赌…我们谁能用这架钢琴,更好地‘表达’出我们力量共鸣时的状态。”陈镜辞说道,“不限形式,不限旋律,甚至可以像你刚才那样…‘暴力输出’。谁表达得更准确,更…有说服力,就算谁赢。”

许未晞眯起眼睛:“赌注呢?”

陈镜辞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输的人,要无条件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当然,这个要求必须在合理范围内,不能危及生命、违背原则或者…太过分。” 他特意在“太过分”上加了重音,眼神意有所指地扫过许未晞。

许未晞心脏猛地一跳。无条件答应一个要求?这赌注有点大。但他看着陈镜辞那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骨子里的好胜心和不爽瞬间被点燃了。他就不信,在“力量表达”上,他会输给这个整天之乎者也的家伙!

“好!赌了!”许未晞一口答应,摩拳擦掌,已经准备用“禁绝之音”把这架钢琴和对面那家伙一起轰上天(比喻意义上的)!

陈镜辞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那么,谁先来?”

“我先来!”许未晞当仁不让,他要把场子先震住!

于是,钢琴房里,再次响起了“魔音”。许未晞完全放弃了旋律,将钢琴当成了一种特殊的“武器”,用谐律能量驱动琴槌,敲击出各种充满破坏性、压迫感、以及“拒绝”意味的音符组合。时而如同千军万马冲锋,时而如同冰山崩塌,时而又像是绝对寂静降临前的最后嘶鸣。整个房间的能量场都被他搅得动荡不安。

一曲(?)终了,许未晞额头见汗,感觉比打了一架还累,但胸中畅快了不少。他挑衅地看向陈镜辞:“该你了!”

陈镜辞点了点头,走到钢琴前坐下。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变得无比专注。

他的手指落下。

出乎许未晞的意料,陈镜辞并没有弹奏任何狂暴的噪音,也没有重复他之前那套古怪的“理论模型”。他弹奏的,是一段极其复杂、极其精妙,仿佛由无数个细碎音符精密镶嵌而成的赋格曲。

这音乐初听并不算悦耳,甚至有些艰涩,但细细品味,却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着严密的逻辑和惊人的控制力。银白色的音符代表着“定义”的框架与秩序,暗金色的音符代表着“桥梁”的转化与连接,而时不时穿插其中的、极其凝练的、带着血色光泽的沉重低音,则仿佛是“禁绝”之力的惊鸿一瞥,在秩序的边缘危险地游走,却又被更强大的框架巧妙地束缚、引导,最终融入了整个宏大的乐章之中。

他不是在单纯地模仿力量,而是在用音乐构建一个微缩的“世界”,一个由他和许未晞力量共同构成的、充满矛盾却又达成动态平衡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毁灭与创造并存,秩序与混沌共舞。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房间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还在回味刚才那复杂而和谐的余韵。

许未晞怔怔地站在那里,他不得不承认,陈镜辞这家伙…确实有点东西。虽然他听不懂那些复杂的曲式和对位,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段音乐,比他那通乱砸,更接近他们力量共鸣时的本质状态。

陈镜辞转过身,看向许未晞,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胜负已分。

许未晞脸色变幻了几下,最终,他咬了咬牙,梗着脖子,极其不情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算你狠!”

陈镜辞笑了,站起身,走到许未晞面前,微微仰头看着他(这个角度让他稍微有点不爽)。“那么,按照约定…”他拖长了语调,看着许未晞瞬间紧绷的身体和警惕的眼神,觉得有趣极了。

他并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轻轻指了指散落在地上的那些稿纸,以及被许未晞之前挥乱的书架一角,语气轻松地说:“我的要求是——麻烦许护卫官,把这里收拾干净,恢复原状。毕竟,保持工作环境的整洁,也是‘守护者’的基本素养,对吧?”

许未晞:“……” 他预想了无数种可能,甚至做好了被要求“陪睡”(呸!)的心理准备,结果…就这?就这?!

他看着陈镜辞那副“我很宽容大度吧”的表情,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憋得他差点内伤!

他恶狠狠地瞪了陈镜辞一眼,最终还是认命地、带着一身的低气压,开始弯腰捡稿纸,整理书架。

陈镜辞看着他气鼓鼓却又不得不服从(赌注)的样子,心情愉悦地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端起已经微凉的红茶,啜饮了一口。

嗯,今天的红茶,似乎格外香甜。

而许未晞一边收拾,一边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又给陈镜辞狠狠记上了一笔。

“陈镜辞,你给我等着!下次…下次老子一定赢回来!到时候让你给我擦鞋!”他一边愤愤地想着,一边用力地把一本书塞回书架,仿佛那本书就是某个讨厌家伙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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