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打书房回来,芦苇仍是有些忐忑,连奉茶都透着点小心:“小姐,老爷没有责罚吧?”
“不曾。”秦青踱步到案前翻拣了一番,“收拾一下,明日要回书院。”
第二日出府的时候,是秦管家亲自来送的,若不是秦青拦了一道,怕是他还想一并跟着往书院去。
“秦管家可是有事?”
秦恪顿在马车边,憨憨笑着:“无事,无事。就是有些放心不下小姐,想着多送送。”
秦青狐疑看了他一眼:“我是要去书院,晚上便就能回来,秦管家可是担忧过甚?”
“小姐说笑了,小姐大病初愈,老奴自是要多留心的。”秦恪略略退后几步,“那小姐慢行。”
秦青抽眼往边上又瞟了一眼,这才搁了帘子:“走吧。”
时辰尚早,街市上只有早点铺子开始烧水忙活,码了包子的蒸笼漾了好些白气,袅袅撒进了半空。
半晌,才见得一辆青灰色的马车从秦府侧面行出,驾车的是个年轻的小厮,路过包子铺的时候,有折扇挑了帘子,胖大婶笑得很是欢欣,麻溜包了包子递进去:“爷,四个白菜包子!”
“今日六个。”顿了顿,车内清朗的声音又道,“再拿两个肉的单独包。”
“好的公子!”胖婶的眼笑得更是眯了缝。
书院的早课皆是诵读,未近女学便就能听见里头声音,秦青因着那梦里春秋,现下倒有些近乡情怯来,低头仔细理了理衣衫,这才领了芦苇进去。
她向来话便不多,却也不是难相与的,女学的官家小姐们待她都算和气,加之因病缺了好几日的课,此番瞧她进来,纷纷都打了招呼。
秦青一一应了,最后停在了空下的案几前,有人自她后边唤了一声:“秦姐姐!”
面前的姑娘很是娇俏,正托腮瞧她,秦青想起梦里自己的一顿胡乱编排,没来由就顿了一下才应道:“陈三小姐。”
“什么陈三小姐,听着怪生分的。”陈怡榕起身便就探了手往她额上,“莫不是还烧着呢?”
“……”秦青拨了她手,拉了她一并坐下,“好了,榕妹妹,赶紧背书吧,不怕文先生抽背吗?”
“你这人,大清早的能不能盼着人点好?”陈怡榕瞪她,又偷摸凑近了些,“对啦,你还不晓得吧,咱们书院来了新人了。”
“谁?”
“就你落水告假那日,蒋家少爷第一天来。”
秦青瞧住她,须臾皱了皱眉:“你这般开心做什么?”
“啧!这你就不知道了!”陈怡榕点了点案上的书册,“有了那蒋家公子,今年学考,我再也不用垫底了!”
秦青哽住了,半刻才道:“那真是——恭喜你啊。”
“客气客气。”说罢,陈怡榕又想起来,复道,“对了,你这几日不曾来,怕是先生讲的都不知道吧,需不需要我给你补补?”
闻言连芦苇都险些摆歪了笔,好在她家小姐很是礼貌地拒绝了:“学考在即,榕妹妹劳累,我自己努努力,若是还有不明白的再麻烦你。”
“也好!”陈怡榕这才坐好了,重新端了书册,“你若是有难处,莫要客气。”
“嗯。”
秦青揭了课本,瞧见边上丫头偷笑的脸:“怎么?”
芦苇声音压得低,面上端正得很:“奴婢感慨陈三小姐义气。”
“哦。”低了头下去,秦青捏了笔杆,下一刻便就敲在了丫头的脑袋上,“好好磨墨。”
“是是是!”
早课过了便是两刻钟的时间供书院少爷小姐们用早饭,各家丫头小厮们皆是回马车取食盒,秦青等了一会,不见芦苇人影,便就起身往外走去。
方行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一道声音传来:“秦小姐,好久不见。”
这声音熟悉又陌生,连秦青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身子却已然转了过去。面前人影高大,轻易就将她拢在了自己的暗影中。
“秦小姐不记得在下了?”蒋岑的声音一如那梦中的戏谑,没个正形,却也是一瞬间将她点醒。
秦青退了一步,矮身行礼:“蒋公子。”
“啊!那就是记得的?”
秦青不答,单是垂了眼,不敢再看他容颜,只目光所及,是他腰间佩玉,翠绿非常。
重又稳了稳心神,她才复又开口,声音竟有些干哑:“蒋公子可是有事?”
“那是自然!”蒋岑收了折扇,从怀中掏出个纸包来,“跟你商量个事。”
有食物的香气,秦青却是又退了一步:“什么事?”
“哎,你躲什么,我是真心诚意来与你商量的。”她退一步,他便就进一步,应是觉得麻烦,直接抽手过去将纸包塞进她怀里,“你先拿着!”
怀里温热,秦青下意识抬头看他,落在蒋岑眼中,竟是无端染了些莫名的惊慌。
“秦小姐怕我?”
“没有。”陡然撤开眼神,秦青冷静道,“蒋公子,这儿是女学。”
“我知道。”蒋岑拣了廊栏坐了,“听闻书院里你学考次次都是甲等,可是真的?”
这是个什么问题,秦青蹙眉。
“看来是真的了,那就好!”蒋岑很满意,“这样,我每日与你带早食,你帮我学考如何?”
这倒是没有梦到过,不过理智告诉她,这实在不是她一个女儿家该做的买卖。
蒋岑是个急性子,又催了一句:“今日给你买的是肉包子,我自己吃的都是白菜的,小姐可见我诚意了吧?”
说着还有些沾沾自喜,正打算继续使力,就见面前女孩重又将那纸包丢了回来。
“可惜,我不吃压扁的肉包子。”秦青抬起头来,面上莞尔,“还是说,堂堂蒋家公子,竟是只出得起包子钱?”
“……”
秦青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想着赶紧离了这是非之地,说完便就往回走,不想身后那人似是幡然醒悟,扯了声与她道:“那明日给你带芙蓉翡翠糕如何?!”
秦青恨不能将耳朵捂住,行得更快了。
有小厮匆匆过去拉了蒋岑:“哎呦我的爷,这儿可是女学啊!一会可要来人了,赶紧走吧!”
蒋岑倒是不在意:“哎,咱府里是不是有芙蓉翡翠糕?”
“有有有!少爷您想吃还不是都有的!”
“那敢情好!”手里还温乎乎的纸包直接塞给了小厮,蒋岑顺手在他身上抹了一把手,“走吧!”
“哎?少爷这包子……”
“赏你了!”
秦青一路回了习堂,手中隐约还带了点包子的温度,心道这人莫不是早课没上吧,这时候竟然还带了热乎的。
大家带的一般都是成型的点心,因为下了早课定是会凉了的,更别说现在还是冬日。
芦苇左右不见自家主子,等了半刻才看见人从外头进来,很是奇怪:“小姐去哪里了?”
“出去走了走。”秦青收了手,瞧见案上食盒,问道,“你从哪里回来的?我怎么未瞧见你?”
“小姐不知道吗?寻常行路的廊间有小厮拦了,说是横栏修葺,我们都是从南边绕行的,耽误了些时间。”
修葺?这个时候?秦青突然想起方才那人不是还坐在横栏上呢,哪里像是需要修葺的样子?
思及此,心神莫名就是一晃。好在陈怡榕的声音传来,十足懊恼:“我方才是不是背岔了?”
“是的小姐。”
“那你如何不提醒我?!”
“小姐……”丫头为难看她,“小姐,那可是二公子……”
秦青好笑,低了头去拣点心,不想被人劫了道,陈怡榕扔了书坐下:“太过分了,吃个饭都不安生,还是秦姐姐这儿舒服。唉!家中没有二哥读一个书院的真幸福,也不会有人没事就来打搅。”
二哥确然是没有,但是打搅这种事情,倒不仅仅是二哥可为的。
秦青索性又给她递了一块糕点:“榕妹妹若是实在不想,往后早课过了不与陈二公子一并用早饭便是。”
“哼。”陈怡榕撅了嘴,“我倒是想,可是父亲不让啊,我俩日日还一同坐马车过来呢,烦都烦死了。”
大兴女子与男子一般学习,虽是重视,却也不见得非得学出个名堂来,只陈家对陈怡榕,着实是看管甚重。
有念头一闪而过,秦青不确定地又望了她一眼:“若是我没有记错,陈三小姐可是年尾要参加宫中大典?”
“是了。”陈怡榕点点头,“年年都去,不过你还别说,这宫中的年夜可是不一般,每年放起的宫灯就很是好看,外头当真是做不出来的。”
“哦,那还是妹妹有福气。”
陈怡榕听了却又摇摇头:“那倒也不是。年年看,年年如是,就无甚稀奇了。”
这话听着倒是奇怪,秦青哦了一声:“是吗?”
“对,桓……太子殿下与我说的。”陈怡榕吃完了点心,拍了拍手,“还是秦姐姐这的点心好吃,往后你多给我带点成不?”
说着又晃了晃她的手:“我对着二哥的脸,真的吃不下,尤其是他还叫我背书!”
秦青这才笑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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