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颜的偏室距离主殿有一段距离,走在皑皑白雪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这样只有月光的夜格外的晶明,只靠着稀薄的月色就可辨别前路。
明颜小心翼翼的迈进房中,掀开厚厚的帘子,云羽寒正倚靠在小塌上看书。
小塌上摆着四角方桌,桌上放置套紫砂茶壶,还有碟子柑橘。
窗边跳跃着烛光映着云羽寒俊朗的面庞,与在朝堂上不同,此刻的他似是卸下了防备,整个人呈现出慵懒矜贵的一面,与儿时肥嘟嘟的小脸不同,如今他身形颀伟,剑眉星目,确有名将之风。
来之前就听闻云羽寒是渝国闻名的干城之将,征战以来从无败绩,是渝国国主非常器重的皇子。
但与自己一样,终究要被出身拖累。
明颜踱步上前,低声道:“明颜见过王爷。”
云羽寒凤眸斜了一眼,深邃的眼底隐着汹涌冷意,他将书卷放置在一旁,道:“近前来。”
冷漠,孤傲,不容置疑。
明颜谨慎向过挪了几步,始终未敢抬头,见他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云羽寒就心烦,他指尖轻点着玉檀桌面,有些不耐,“父皇为何将你安置在本王这,你可知?”
“臣不知。”
云羽寒扫了他一眼,这人面相柔和,与那人该有五六分相似,即便这样他父亲都要将他硬塞过来,是诚心恶心自己吗?
云羽寒烦得很,冷哼道:“本王也不知。”
一句话直接将天聊死,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连灯芯燃着的声响都异常震耳。
明颜垂立于桌旁大气不敢喘,云羽寒失去焦距的眸光盯着一处走神,须臾,他幽幽道:“父皇说你博学洽闻,是有见识之人。”
明颜,“是陛下谬奖。”
云羽寒晨起在云霄殿被自家老子训斥一通,晚间在贤妃处用晚膳又被训斥一通,起因无非是前些日子在东城门众目睽睽之下斩杀吏官之事,可他思来想去这事儿自家老子都不该怪罪到自己头上啊。
云羽寒开始病急乱投医,他看向明颜,语气不甚好,“坐过来。”
明颜微怔,轻缓地走过,却未敢坐下。
云羽寒眉间轻拢,语气中含着怒气,“本王叫你坐下!”
明颜屏着气息,怯怯坐在云羽寒对面。
云羽寒抱着胳膊盯着他,“那你就与本王说说,若是你,东城门那事该作何处理?”
明颜前几日便到了驿站,对此事也略有耳闻,当时他初到渝国,没什么心思理会这些,也并未往深了想去,只想着曾经那么亲善乖巧的孩童怎么变成如今这般狂躁矜傲之人,甚至有些愚钝,想来这官商勾结的事背后必然是有隐情,否则云景也不会那般动怒斥责云羽寒。
传云景的几位皇子都智勇兼备,可若是想夺储,云羽寒的头脑似乎没那么灵光啊。
思忖良久,明颜斟酌开口,“王爷看事情太过浮于表面,思虑不周才惹得圣怒。”
云羽寒有些诧异,忙不迭的出言反驳,“浮于表面?他们做的肮脏事人尽皆知,难不成本王还要给他们留面子?”
明颜顾盼生姿的眸看过去,“王爷只知他们官商勾结克扣民资,是否想过这背后的缘由?”
云羽寒眸中闪过不屑,“缘由?无非就是敛财?”
明颜垂睫浅笑,看来他狂傲自负的外表下,心思却没那般复杂。
云羽寒瞥见明颜偷笑,面上不悦,“你在笑什么?”
“......”
明颜忙敛了笑,掩唇轻咳,“若真是那般,他怎么有底气与王爷对峙?”
云羽寒没吭声。
“这事闹的沸沸扬扬,陛下为何不严惩行贿贪污之人,偏要斥责王爷行事冲动毛躁?”
这事云羽寒也想过,但还是猜不透他父亲的意图,这等事他也不能追着问,显着自己多愚钝多傻似的,云羽寒挑着剑眉,瞧着还很不服气,“那你说是为何?”
“无非两种,一是陛下怕打草惊蛇,王爷此举怕是惊扰了背后的大鱼。”
这一点云羽寒此前倒是想过,但他叫人仔细查过那史官和商贾背后的关系网,似乎与前朝并无牵连,莫不是隐藏的太深?
云羽寒思考时拧着冷眉,专心的眼都来不及眨,长睫的阴影落在眼睑处,使得那双薄情的丹凤眼都别有番神韵。
他唇薄适中,弧线极佳,面无表情时嘴角似也微微翘着,给他冷峻的面容添了些易亲近的柔和,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总是含着不怒自威的冷意,逼得人不敢直视靠近。
明颜看得出了神,记得儿时的云羽寒笑起来是有小虎牙的啊,怎么现在却——
哦,他还没笑过。
“......”
云羽寒斜着他,语调凉凉,“看够了吗?”
明颜陡然回神,霎时羞红了双颊,他的头又压了几寸,开始拼命回想刚刚二人的对话,在脑中顺了顺,明颜仓促道:“第二种,陛下本就是做局之人。”
云羽寒神色微顿,这他倒从没想过,官商勾结,私下敛财,是他父亲授意?这怎么可能呢?
这个缘由云羽寒还没理顺,明颜又想到一种可能,“或是陛下有意偏袒也未可知。”
云羽寒脊背一僵,直直的看过来,将明颜盯的浑身不自在,他躲闪着云羽寒炽热的眸,心想,莫非自己说错了什么?还是不假思索间说的太多了?
窗边的烛火极速跳跃几下,明颜提醒着,“该添灯油了。”
云羽寒收回目光,冷冷道:“你回去吧。”
明颜忙起身,“是。”
还是那间简陋的偏室,经过明颜的打理已经干净整洁了不少,屋内的小火炉还在燃着,只是屋内的温度还是偏低,明颜也没带什么厚衣物,既然是来做人质的,那大氅和绣袍便有些逾越和碍眼了。
他搓搓手,洗漱后钻进冰冷的被窝,明颜的体质没那么温厚,在被子里哆嗦一会才缓过些,他轻叹口气,明晚试着将暖炉挪近些吧。
李世才告知他云羽寒每日寅时起床,此前也并没有近侍,都是他在一旁照料,如今明公子来了,以后伺候王爷洗漱穿衣这些就交由他。
明颜这一晚睡得不怎么沉,或许是第一次来到陌生的地界,或许是他终于走到了云羽寒身边,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搅得他天还未亮就醒了。
他在被窝赖了会才开始洗漱,拨了拨暖炉中的竹炭,又添上几块,此时外面还漆黑一片,明颜依着屋檐上燃着的小灯盏才能瞧得清脚下的路。
待他到时李世才已经守在门口了,见着明颜他和蔼地笑,“王爷马上就要醒了,等下就劳烦明公子,老奴先去为王爷准备早膳。”
明颜垂眸,“是。”
昨日来时明颜留心过,云羽寒居住的是颐和宫,云景这几位皇子只有云羽寒有封号,也是征战大捷后才封为'雍王',许是因为云景正春秋鼎盛,自然无需考虑身后事,他的这些皇子又都喜欢武权弄政,稍微对谁偏心些都要弄的前朝不安。
云乐宁因何会是意外,只因他的母妃早逝,身后无依无傍,夺嫡之争还未开始他就已经是个局外人了。
明颜想的正出神,屋内传来细碎的声响,他迟疑下,推开门走进去,入目便是厚厚的门帘,他不敢贸然闯进去,便低声询问着,“王爷醒了吗?臣来服侍王爷洗漱。”
屋内静缓片刻,继而传来云羽寒慵懒的声音,“进来。”
明颜掀开棉帘轻轻走进去,云羽寒的寝殿内燃着两个暖炉,明颜站在门外冷的瑟瑟发抖,如今扑面而来的温热将他身上的寒气吹散了些,筋骨也不再紧绷着。
云羽寒坐在床边,墨发披肩,指骨分明的手抚着眉间,睡意还未退散,明颜低垂着眉眼走过,他身后已经等着的下人将洗漱用品搁置在屋内后便都退了出去,明颜递过去浓茶沁口,云羽寒纤长的指接过,漱口后将茶吐进了明颜递过来的金器中。
伺候人洗漱明颜也是头一遭,在楚国他虽备受兄弟们的排挤,但也不至于做些下人做的活儿,奈何如今渝国和楚国因边界之争关系微妙,他父亲又生了重疾,可是再也经不起纷争战乱,为着稳住渝国只能退让,为表诚意,只得送一名皇子来做质子。
明颜在楚国没什么背景根基,他母亲虽出身寒微,好歹也是他父亲的宠妃,这等送命的事儿她还是拦得住的。
可一想到来这能见着云羽寒,明颜便去他父亲那里请辞,既不叫他老人家为难也能了却自己多年夙愿。
明颜知道此行凶险异常,若两国一旦爆发战乱,非得用他这个质子的血来祭军旗,可即使这般,明颜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只为了见他惦念了十三年的云羽寒。
明颜捧着手帕乖巧站在一侧,云羽寒洗好拿过擦擦脸,用余光瞥他一眼,“从前也伺候过人?”
“没。”明颜如实说。
云羽寒没再问下去,关于昨晚明颜猜到的几种可能,他今日要出去查个明白,而且他有预感,这事的背后定与云祁天有关。
明颜为他束好发,回身拿过衣架上的烫金龙纹朝服抖了抖,刚搭上云羽寒就觉得不对,这内里竟是温的,他低头看去,原是明颜将原本搁置在内殿的火炉挪过来,烤了这一会早就将衣服内挂的寒霜驱散了。
还是个细心的人。
二人身高有些差距,明颜微仰下颚,专注的为云羽寒整理着领口,二人不过一拳的距离,云羽寒这才瞧清明颜右眼尾处那颗美人痣,恰到好处的点缀,浅淡的红痣与那淬玉似的肤色相称倒增秀媚。
这人果真与传闻中那般,生着阴柔妖冶的美人面,当真比女子都要艳美。
将一切整理妥当,明颜退后一步,轻声道:“好了,王爷慢走。”
云羽寒睨他一眼,“随本王去膳堂。”
云狗子:有点好看,嗯,再看一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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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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