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
他可还是第一次听见人说他善良。
要是换了别人说这话，陆时早就嫌恶地把人扔出去，可偏偏说话的人是他心心念念的简月。
陆时抬头，深深望进简月的眼睛里，“我只是想对阿姐好一些，我真的…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
简月没听出他话中深意，只当他受尽委屈，如今终于有人依靠，所有隐忍的情绪悉数喷薄而出。
想想他明明是同简黎一样的年纪，简黎还被陈氏宠得不懂事的孩子，陆时稚嫩的肩膀却早就扛起了家族兴衰，在朝廷中摸爬滚打，无人问津。
简月柔软的心肠突然就被刺痛了，心中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多多帮衬这个小可怜儿。
偏这时候，陆时飞速地抹了下眼睛，“阿姐这么好，却因为我陷入流言，被人议论，我真是该死！”
“不是都过去了，怎么又提这茬？”
陆时小声道：“我名声不好，又是给太子办事。阿姐是听命于天子的，我不能让阿姐被我牵连进夺嫡中。今天是我鲁莽了，才让阿姐跑这一趟，以后我一定乖乖的，不给阿姐惹麻烦！”
简月摆摆手，不在意地说：“这算什么麻烦！有人敢说你就明明白白告诉他们，骠骑将军简月是你阿姐，教他们招子放亮些，少在外头嚼舌头。我们陆时也是有人罩着的！”
陆时却不放心，“真的没关系吗？”
“放心吧，简家素来只听天子吩咐。太子还是平王又如何，我不想做的事情，就是有人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定会拼个鱼死网破！”
这话一说出口，陆时刚有些和缓的脸庞陡然一变，不知受到什么刺激，眼泪竟同珍珠般一粒粒掉出来。
“怎么啦，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简月手足无措，赶紧抓起袖子给陆时擦眼泪。
陆时眼睛直直地，不知道神思飞往哪里，嘴里喃喃着“别过去”，猛地向前一扑，身体擦着简月跪到在地上。
“陆时！”
简月叫他也没有反应，只是默默地哭着，一副十分绝望的模样。
“陆时，醒醒！陆时！”简月赶紧掐他人中，又用力拍了拍他的脸。
然而并无济事，陆时深深陷入自己的回忆中不能自拔，双手在地上不止摸索着什么，“我不逼你，我绝对不会逼你！你别跳！”
“陆时！”简月掰着他的脸对着自己，“是我，简月！你快醒醒！”
陆时听到她的名字，溃散的目光渐渐有了焦点，“简…简月……”
他猛地勾住简月的肩膀，“你别跳！我求你不要跳！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别跳啊！”
简月不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疯，见他这样又不好凶他，只能顺着他的话道：“好好好，我不跳。”
陆时手臂渐渐收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可以撤军，我可以不杀段珩，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哪来的撤军？那个段珩又是什么人？
简月隐隐觉着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不待她细想，就听见他低低地哭泣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怎么到了陆时这里就不管了呢！
这一副样子倒让简月想起来在驿馆最初见到他的时候。
怕是这其中还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也不知道刚才自己哪句话刺激到他了。
简月认命哄他，“我不走，也不跳，就好好的陪着你，这样行了吧。”
陆时不再说话，手上的力道也松和些。
简月心中一喜，觉得他可能是恢复了神智，哪料他突然伏在自己的肩膀上咳了起来，又“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手臂无力地垂下去。
“陆时！”
简月觉出不对劲，转头去看他，只见他已经两眼一闭晕了过去。她无法，又赶紧唤来门口的丫鬟，把陆时扶到床上，把还没走远的府医重新请回来。
诊过脉，府医只说急火攻心，开了服去火的药。
兵荒马乱之后，简月终于清闲下来，坐在床榻边上看着陆时。
陆时生得十分精致，只是过于瘦弱，一眼看上去只觉得他孱弱单薄，并不会过多注意到他长相。可若细细端详，他的五官端正，虽然年轻脸庞退却稚嫩，棱角分明。
只不过即便是昏迷不醒，浓黑的眉毛也紧紧拢在一起，仿佛有藏着无限难以言说的心事。
简月坐了一会儿，见他无碍，替他掖了掖被角就离开了。
杨临门口候着，简月出门遇上他，想到陆时今天的异常，就问道：“你们世子之前受过什么刺激吗？”
他在陆时身边伺候的久，倒是真没发觉陆时收到过什么刺激，反而被陆时刺激疯了死了的大有人在。
可是实话不能说出来！
陆时吐血时杨临不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自从陆时回京后，只要出事，十有**就是和面前这位永宁郡主有关了。
作为一个忠心耿耿的小厮，杨临斟酌一下，昧着良心道：“这些年爷一个人孤单惯了，现在有了郡主相护，心里自然十分感动。今儿听了外头的流言，爷就发了好大一通火，就是怕郡主听了那些话，与他从此离心。”
顺着杨临的话，简月自然而然地又想到当初陆时口中的那位“族姐”，心里不免感慨，先前陆时过得是有多苦，是以她稍稍表露善意，就惹得他这样失态。
杨临看简月神色动容，一边唾弃自己，一边继续行骗，“爷心里很在意郡主，昨天爷一直在和奴才说郡主的好。”
实则是想办法对二人的“一段佳话”加以整改润色。
这话杨临说出来都觉得亏心，可是为了自己的小命，杨临编得生动形象，“郡主来之前，爷还一直自责说是连累了郡主，怕郡主听了那些谣言生气，就不再理会他了。”
“怎么那么傻呀！”
简月回头往屋子里看，隔着厚重的门帘，自然什么也瞧不见，可是脑海中却不由浮现出陆时眉头紧锁的样子。
门口又有小厮进来，疾步到简月面前，恭恭敬敬弯下身一揖，“郡主，武定侯府来人请郡主回府，说是宫里来人召郡主入宫。”
“宫里头？”简月细想着，觉得该回禀的都回禀了，应该没什么事情，难道圣上是又有什么差事吩咐？
可是这边陆时还没醒，看他昏迷前的样子，醒来看不到自己不知道又会胡思乱想些什么，揪揪鬓边的碎发，知会杨临，“圣上召见不敢耽误，你速去准备笔墨，我留下信给陆时，待他醒来交给他，免得他又多心。”
这可是保命符啊！杨临求之不得，赶紧下去准备。
东西都是现成的，杨临只需拿过来，简月快速留了两行大字，折起来给杨临保存，然后才飞速骑马往家里赶。
这一来一回也耗费了不少时间，只是简家势大，宫中特使并无不悦。简月回来还是告了罪，赶紧去换衣裳。
在她回来之前，陈氏早就已经打点好，从传信太监口中问出来，此次召见简月的并非是皇帝，而是六公主。
至于为何，两个太监都没有透露，不过看他们神情倒也不像是坏事。
趁着简月换衣裳的工夫，陈氏赶紧遣了人去告诉她这一消息。
简月听到后也是愣了愣，她都不知道宫里面有个六公主，自然就更加猜不透其中的意思了。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听素晴说那六公主也才刚过及笄礼。简月想一个小丫头而已，不至于对付不过去。
等真正到了皇宫简月才知道，这回还真的不能随随便便对付。
六公主的生母是淑妃娘娘，外家是太傅严和。
严家在江南是大族，严太傅在朝中也是地位斐然。
当今陛下在潜邸时也是拥兵自重，当了皇帝之后却不喜臣子手握重兵，一再削弱武将的权利。严太傅虽是文臣，却多次上书劝谏，保下了许多武将，因而在武臣中颇具名声。
也正是因为这个，太子和平王都想拉拢严太傅到自己的阵营中，间接收拢兵权。只不过严太傅为人清白刚正，尽凭游说就是不松口，恨得二位殿下咬牙切齿。
简月远在边关，却听她爹说起过这位太傅的事迹，印象十分深刻。
她敬佩严太傅，爱屋及乌，就对这位听都没听说过的六公主有了几分好，心想这六公主合该也是个长得比花还娇，性格温柔娴静的小姑娘。
直到她来至六公主的宫殿，一入殿门，迎面就飞来一个杯盖。简月机敏，听到破空之声立即躲过去，未等她站稳，又有茶杯打来。
简月不躲不避，五指成爪在身前一滑，杯子就稳稳被接在手中。
“身手不错嘛！”
内殿不疾不徐走来一个纤细的身影，边走边懒散散地鼓掌。
走的近了，露出小姑娘瑰姿艳逸的脸庞。
这丫头莫非是六公主？
简月见她一身劲装，手里还拿着一根九节鞭，随着她鼓掌的动作在半空中一甩一甩地，倒像是个练家子，又觉得不太对。
公主怎么会舞刀弄棍的，这不是平白惹皇帝厌烦嘛!
下一刻，跟在她身边引路的太监赶紧跪下拜道：“奴婢拜见六公主，六公主万安！”
简月：“……”
居然真是六公主？
六公主没有理他们，径直走到简月身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根马鞭，强行塞到简月怀中，“听说你是晋国第一个女将，武功了得，战无不胜，把胡人打得落花流水！”
她摸着下巴细细打量简月一番，“啧啧”几声，“看你长得斯斯文文，没想到这么能打。过来，陪我喂招！”
简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