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饮酒

天阴沉沉的、雾蒙蒙的,没有太阳,灰色的云朵压得很低,看起来快要下雨了。

陆江坐在马车里,光线暗沉,让他俊朗的五官有种朦胧的美。苏溪站在马车外,细细地欣赏这辆奢华的马车。

马车主体用上好的红木构建,四周用扶手的栏柱围起来,两边有雕花的窗子,车顶做成了庑殿式屋顶的模样,最前面的檐角上吊着两盏花灯。

与其说是一辆马车,倒不如说是一个移动的小亭殿。

“陆江,你从哪弄的马车?比我外祖父的马车还要大、还要漂亮!”

陆江没有回答苏溪的问题,而是笑了笑,示意她上来。

他说他知道苏溪打算去城外的十里坡,正好他闲着,想陪她走一趟。他的唇角始终向上微扬着,伸向苏溪的左手从未放下过。

“行啊!我正愁路上没伴呢!”

苏溪右手提着裙摆,左手很自然地越过陆江的手,搭在他的衣袖上。

陆江却没动,提醒道:“手。”

“哦,哦,谢谢!”

苏溪转而将小手放在陆江的掌心,陆江的视线扫过白嫩的手指和漏财的指缝,那琉璃色的眸底有闪耀的星辉。

他握紧这双漏财的小手,轻轻一带,将她拉上马车。

两人相对而坐,他们的面前,是一张正方形的小木桌。

马车很大,足以坐下十来个人,里面的装饰更显富贵。

里侧后壁的正中间,挂着一副意境悠远的山水画;山水画下方的小木桌上,依次摆放着一张象棋棋盘、一壶醇香美酒和一盘五颜六色的糖果。

“哇,你想的可真周到!”

苏溪忍不住夸赞陆江。

从城中行驶到城外的十里坡,约莫需要一个时辰,最近又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官道湿滑,估计用的时间会更多,无聊着呢!

马车缓缓前进,寒雪和夏末同车夫一起,坐在最前面。

苏溪:“来,下棋!你想怎么玩?”

苏溪见棋盘上没有棋子,琢磨着陆江应该是想玩盲棋,正想问他选红方还是黑方,陆江就开口了。

“我们换一种玩法,输一步,就要自罚喝一杯酒。”

苏溪乐了,比喝酒她或许比不过陆江,但论下棋......她总归会赢的。

“行啊!难道我怕你!”

两人当即闭眼推演盲棋。

苏溪是红方,要开局。

在象棋中,开局的方式有许多种,像当头炮这种带有进攻意味的开局方式,被爱棋之人称为“武棋”,有武斗的意思,一般文人不会用。

苏溪采用飞相局开局。

飞相局是很稳健的开局,既没有太过凌厉,也不会显得红方软弱。只要守好阵地,中途寻找机会反击,就有必胜的把握。

几番棋斗下来,苏溪率先丢了一棵棋子。

这是你来我往中不可避免的一步。

陆江睁开眼,幽幽地看向苏溪。苏溪爽快地拿起酒壶上挂着的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淡粉色的液体从酒壶中倾泻而下,在映有牡丹花的杯底晕染开,泛起满室的桃花香。

“桃花酿?”苏溪调皮地凑近陆江,像只可爱的小狐狸摇晃着尾巴,“放心,我绝不耍赖!”

苏溪倒了满满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她打小就爱喝桃花酿,从未喝醉过呢!

呀!

还是冰镇的!

透心凉的舒I适I感在唇间蔓延,诱I惑着苏溪的每一寸味蕾,她满I足地眯起眼睛,吧唧吧唧了小嘴巴,意犹未尽。

一方叠得方方正正的男子方帕摆在小木桌的一角。

苏溪想也没想,径直拿过方帕擦了唇角,直到鼻尖溢满了熟悉的淡淡竹叶香,她才想起这是陆江的方帕。

她的秀眉都拧成一根麻花绳。

“对不起,陆江,我以为这是我的......”

好好的,他把方帕摆出来干什么?明明他那么讲究,她又毛毛躁躁的......

她抬眸看他。

他正凝神望向窗外,听见苏溪的话,剑眉微蹙,却始终没有回应她。

苏溪以为他生气了,委屈道:“要不然,我把自己的帕子赔给你?”

苏溪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绣着桃花的丝帕,递到他跟前:“给,新的,我没用过。你要是嫌弃......”

陆江侧头,看向苏溪。

苏溪寻思着这么讲究的人应该不想要别人的东西,她犹豫着缩回手,陆江却接下了她的丝帕,揣进怀中。

他的手握成拳头放在鼻下干咳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苏溪拽紧那方蓝色的方帕,反正是换来的,不用白不用。倒是可惜了她那张丝帕,绣了好几天呢!

下棋继续。

苏溪按照正常的步骤行棋。飞相局的特点就是,中途有大量的反攻机会。几步后,陆江丢了车。

“罚酒罚酒!”

苏溪把酒壶推到陆江的跟前。

陆江也不拒绝,扬起酒壶倒了一杯桃花酿。只是......苏溪傻眼了,怎么只有一个酒杯?

她四处张望一番,确定这里再没有其他的杯子可以饮酒。

眼见陆江准备用她喝过的酒杯,苏溪急了:“等等,这个酒杯......”

“嗯?”

陆江拿着酒杯的手一顿,不解地望向她。

苏溪吞了吞口水。

酒杯上有她的唇印。

可她没好意思说。

人家那么讲究都不介意,她介意什么?

苏溪摆摆手:“没什么,你喝你喝。”

陆江仰头,一口一口、一滴一滴,细细地品尝桃花酿的味道,将笑意通通隐藏在荡漾的酒香里。

“怎么样,好喝吧?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喝白酒不行,喝桃花酿能千杯不醉呢!”

陆江笑了。

这个秘密他知道,他花了十两银子,从夏末那买来的。

陆江放下酒杯,杯沿边缘的桃红色口脂已悉数在他唇间融化。

他点点头:“好喝。”

这壶桃花酿,在苏溪和陆江的对棋中,很快就要被喝完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苏溪想喝,有好几次都故意输给陆江;陆江似乎也没太当真,不像前几次那样心思都在下棋上,而是任由苏溪闹着。

只是苏溪闹狠了,他会罢棋不干,抢了苏溪手中的酒杯,兀自喝个痛快。

剩下最后一杯桃花酿时,苏溪直接耍赖,明明已经赢了,还拖着陆江的衣袖不放手。

“陆江,你就当我输了,好不好?”

陆江将酒壶举得高高的,任凭苏溪怎么够也够不着。

苏溪累了,双手环在身前,嘀咕道:“哼,小气!”

“小气?”

“对呀!你一个大男人和我抢桃花酿喝,还不够小气吗?”

陆江笑了,亲自倒了酒送到苏溪跟前,苏溪遂才敛下愠色,接过陆江手中的酒杯。她垂下长睫,遮住眸底的狡黠。

她就知道,能让男人投降的,除了撒娇,还有适可而止的生气。

陆江:“真有那么喜欢?”

苏溪:“喜欢啊!可惜我手艺不行,酿出来的桃花酿总差个味道,哎!”

陆江没吭声。

他忽然记起,他去年在重华宫的院子里埋了好几坛桃花酿,想来,味道应该不错。

*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到了城外的十里坡。

十里坡的情况比苏溪想象得还要糟糕。

山上的泥土被雨水冲刷,导致山体大量滑坡,土黄色的泥巴和岩石堆得到处都是,将唯一的官道堵了一里多长。

别说从山上运石材下来,就是行人过路,也十分困难。

苏溪坐在马车里,心情跌倒了低谷。

想要清除官道上的这些障碍,少说也得五六天,若是官府再拖一拖,半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

她的修路计划可得延后了。

山那边断断续续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像是有人在指挥工人干活。距离太远,苏溪看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对方具体在做什么。

阴雨绵绵,空中飘着细细的小雨,苏溪不放心,唤来寒雪:“你去看看。”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后,寒雪撑着一把油纸伞回来了。

“小姐,是大皇子的人在那边清理泥石。”

“大皇子?”苏溪趴在窗棱边上,望向远处的山那头,“是他,就对了。”

大皇子体恤民情,这两年为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苏溪笑了笑,缩回软垫上,剥开一颗糖果,放进嘴巴。

陆江:“你不下去看看?”

苏溪摇摇头:“不了,他办事,我放心。”

既然大皇子在管这件事,那么问题很快会得到解决,她看或不看都不重要。

陆江勾了勾唇,冰雪般冷冽的气息忽地消散,整个人像是沉淀在柔和的光晕里,散发出迷人且温柔的光芒。

这是苏溪从未曾见过的样子。

印象中,陆江是阴寒的、沉默的、冷淡的,何时连眉梢都带着笑意?

苏溪:“我在夸赞大皇子,又不是夸你,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陆江没有回答,左手惬意地抚摸蓝色的宝剑,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剑柄。

剑柄处,吊着一个全新的蓝色流苏玉坠。

窗外的杨柳树上,几只麻雀在树枝上跳跃着,时不时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

他问苏溪:“糖好吃吗?”

“嗯?”苏溪愣了愣,“好吃啊,桂花味的。你没吃过吗?”

陆江眸光一暗,又问她:“能给我尝尝吗?”

苏溪顿住了,她吃过的糖......她赶紧翻弄小盘子,翻遍了所有的糖果,发现仅有的一颗桂花糖已经被她吃了。

她很抱歉地笑:“你说晚了,回城后我买给你吧!”

陆江不说话,只盯着她凸起的脸颊瞧,那里,裹着半颗桂花糖。

苏溪被他瞧得后背发凉,她用方帕擦净了手指,小心翼翼地将口中的糖果夹在指尖。

“这颗......我已经吃过了......”

陆江没回话,只是微微俯身,凑近了些。

两人面对面坐着,隔着一张小木桌的距离。陆江想要拿她手上的糖果,很容易,可是他没有。

他低头,舌尖滑过苏溪的手指,将剩下的半颗桂花糖卷入唇间。

桂花香混着淡淡的甜腻,在齿间蔓延。

他享受地半眯着眼眸。

苏溪的指尖还残留着烫人的温度。她悄悄吐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刚才旖I旎的画面,却依旧贼心不死地问他。

“怎么样,甜吧?”

“甜。”

他简短地回答。

他几乎不吃糖。

生活太苦了,他怕一旦沾上,就再也丢不掉。

然,他看了眼苏溪,觉得偶尔吃点糖,挺好。

雨势越来越大,苏溪担心回城的时候马车会陷入泥泞里,当即吩咐车夫往回赶。

苏溪不知道,有无数个杀手跟了他们一路,从城内跟到城外,躲在隐秘的暗处,准备伺机而动。

马车在经过一处低洼的时候,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苏溪没坐稳,径直扑入陆江的怀里。

陆江整个人往后仰,双手撑在身后,怔怔地看向怀中的苏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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