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云姑娘,到了。”

云漉下了马车,向车夫躬身称谢。车夫惊得连连摆手,这姑娘是主君心尖上的人,这不折煞他。

熟悉的巷弄,隐隐有些不对劲。

“伯伯,你如何知晓我从这入?而不是停在裴宅大门。”

“是湘戎吩咐的。”

云漉歪头,“湘戎?”

车夫点头,“给姑娘递包袱的那位便是湘戎。”

“知晓了,谢谢伯伯,您回去罢。”

云漉走至小门,忆起在小院发生之事,心渐渐跳动激烈。若裴仕卿正在小院等她,迨她一出现,身后凶神恶煞的小厮们冲上来毒打她,关她进柴房,不给饭食,她定命丧裴宅。

云漉越想越紧张,身子轻颤。她回头在地上寻摸了几块石子,紧紧抓在手中。

‘咿呀’木门推开,云漉不敢探身进入,她环视一圈,所视之内无人持棍以待。又往木门左右两边扔去石子,掉的很清脆,没有砸到人,便无人藏于门内。

云漉蹑手蹑脚地进去,周围空空荡荡,冷清得似入无人之境。她叹口气,这才放心地朝小院走去。

云漉摸黑进了屋子,从案上摸出火折子,燃了烛心,双手捧过烛台又走出去。至摔坏了围篱处,捧烛火扫视一圈,果子压碎几颗,菜被摁进土里,花碎满地。

哎,一时半会修整不完,只能明日再弄了。

云漉刚要起身,发现地上带血的竹篱。心猛跳,难道这是裴仕卿硬生生拔下来的?她伸出颤颤的手,将竹篱捡起,小跑回了屋子,房门紧闭。

接着她烧了水,肌肤在温暖的浴斛中放松下来。可门外略有动静,她立即警觉,抓住杌子上的衣衫,云漉害怕裴仕卿会突然闯入。

见门没被推开,她又放下衣衫。来回数次后,衣衫上浸湿了一大块,也没了沐浴的兴致,她握住皂团擦拭身子的动作不由地加快了。

玉脚出斛,云漉披上湿衫,斜头绞着湿漉漉的青丝,她身影晃到哪,地上留下一摊水渍。月白寝衫在烛光映照下,云漉姣好的身姿忽隐忽现。

豆包不在,屋内冷冷清清。

她无意间瞥见案桌上暗红的竹篱,柔着身子坐下端凝。

她与裴仕卿是如何走到了自相残杀的地步?

云漉与他初识,是她斩断了对霍擎北的念根后。

云辀整日忙于朝中之事,鲜少陪伴云辘。他昼伏夜出,每日回来,去妹妹的卧房,只能见到她的乖巧睡颜。

云辀心里泛酸。

云漉自小没娘,娘亲生下云漉后,身子亏空,她尚在襁褓,便撒手人寰。父亲和他怜惜妹妹,极尽宠溺,养成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性情。

世事难料,父亲在她十二岁因故谢世,兄妹俩自此相依为命。他一直小心守护妹妹的天性,不忍她受世俗侵扰。可父亲谢世后,妹妹还是懂得许多事,性子不像儿时那般肆意。

他不想要懂事的妹妹,他希望云漉此生都能随心随性的活着。在山下花林间奔跑的小女孩,如今却要困在这小小的宅中。

为官一年多了,他都不曾陪她逛都城夜市,云辀决定就算得罪同僚,也要抽出闲暇陪陪妹妹。

翌日,他按时下值回家,云漉见到哥哥,不由地张大嘴巴,瞳仁中火星跳跃。

云辀牵她上街市。

天色已晚,满月爬上夜幕,坊市纷纷挂起灯笼,远远望去,金光璀璨,仿若银河上悬浮的天宫。

云辀看她蹦蹦跳跳,脑中冒出一个想法,要不要往她身上套个绳索,就像邻家宋妈的小狗那样。

云辀紧紧牵住云漉,走在热闹繁华的街市上,她左瞧瞧右看看,兴奋极了。

逛到一间书肆,云漉忽而想起初进梁京掉了的札记。

那本札记掉了之后,她没买过札本,也再没记过秘密。她挂心霍擎北,自是无心亦无力再写。

怎又想起他了。

书肆此时摆出精美札本。不仅有札本,还有花笺、羽毛笔、凤尾芸编等小物件,在花灯下,闪闪发光。

云漉睁圆了眼睛,被勾的魂儿都飞了,身不由己的走近铺摊。

云辀无奈,“妹妹,你在这看,哥哥进去找找书籍,不许乱跑,听见没!”

云漉目不转睛盯着札本,嘟囔着“知道了,知道了,你去罢!”

看看这些小东西多可爱啊。

羽毛笔上的绒毛,风一吹揉揉飘动。

花笺上的桃花、玉兰也很美。

芸编!若将凤尾芸编夹紧书里,垂下的凤尾像书长了尾巴,定忍不住把玩。

她盈眸放光,卷睫扑闪扑闪,正要拿起札本瞧瞧。

店家恶声恶气的从里屋喊道:“看就看!别用你那爪子摸!”

云漉吓得立即缩回手,樱唇下意识嘟起,心叹店家好凶啊。

她还不买了呢!她哥哥平日忙得头脚倒悬,薪俸也不多,她要帮哥哥攒彩礼钱!

她心道算了,眼睛却盯着摊席不放。

“店家!”

云漉闻言转头看向来人,男子不知何时悄然来到她身边,她抬头与男子相视。

剑眉上扬飞入鬓角,冷清的桃花眼却含柔情,锋利的鼻梁,清俊的疏离,在亦正亦邪之间跳跃,不自觉被吸引着...

店家小跑出来,眼见一个气质绝尘的公子,赶忙弓腰问道:“请问公子想买甚?”

男子手中的折扇敲敲铺摊,傲慢道:“这些,本公子都要了。”言罢,扔给店家一锭白银。

云漉睁大杏眸,没想到,这公子与她有同好啊。她僵直的脖颈缓缓转去,望向男子的眼神充满嫉妒。

店家连连打躬作揖,催促着伙计将铺摊的物件装进包袱。

云漉嘟嘟樱唇,看着心爱之物一件一件装进别人的包袱,心里默泪。一件也不给她留啊!

店家拿过伙计装好的包袱,双手呈上。

男子并不接,店家疑惑的看向他。

“你先给这位姑娘道歉,对人姑娘家,你太凶了!”

好一出‘英雄救美’啊,店家腹诽,这戏码他书肆一年不知卖出多少本。

店家弓腰点头道:“抱歉啊姑娘,方才是我太忙,语气不好,给您道歉。”

云漉受宠若惊,她与这位男子并不相熟啊,何故替她出头?

她扯出一抹笑,“无碍,无碍。”

店家笑笑,再次看向公子,心道,给这位姑娘罢,本公子送她的。

“给这位姑娘罢,本公子送她的。”

店家所想的与男子异口同‘声’。

店家将包袱呈给云漉,心里不屑道,接下来女子脸红,边羞边接过来,说‘这怎么好意思呢?’,偷偷扔下手绢,抱着包袱跑走。

云漉没有接过包袱,而是急着朝店内唤道:“哥哥!哥哥!”

“?”

“?”

店家和男子皆一愣。

云辀闻声出来,他先看看妹妹是否被人欺侮了,云漉一脸无辜状,再回头看,店家尴尬,男子是...

“仕卿,你怎在这?”

裴仕卿眸中划过一丝不明意味,拱手道:“云辀兄,好巧啊!”

云辀回礼,见裴仕卿看了眼妹妹,向他引荐,“这是家妹,云漉。漉儿,仕卿是兄长朝中的同僚。”

云漉福身,“公子好。”

“对了,妹妹,你唤我何事?”

云漉正要开口,裴仕卿插话道:“云漉妹妹在这看札本,欲拿起细看,结果被店家凶斥。我眼里见不得此等恶行,上来将其都买下,欲送给云漉妹妹。”

云辀赞赏地瞧着妹妹,知晓不该拿人家东西。

云辀拱手,“裴兄好意,我替妹妹心领了。无功不受禄,裴兄还是退了罢。云辀,再次感谢裴兄仗义相言。”

裴仕卿一把抓过包袱,塞进云辀怀中,“你我同为朝廷效力,本该互助,一点小事而已,你再客气,我可要不高兴了。”

云辀闻言不好再拒,可他不想欠裴仕卿人情。尤其在妹妹面前,他必须以身作则,白拿东西不是云家家规。

“裴兄,不知饭否?我今日特地陪妹妹上馆子,你若还未用饭,不如一起?”

“可!”

烛火晃动,云漉从回忆中渐渐抽离。

后来那顿饭,裴仕卿在席间无数次窥视她,当时她觉得这公子奇奇怪怪的,不盯着菜食,盯着她作甚,盯着她便饱腹了?

现下想来,恐是他引.诱.女子的常用手段罢。

他找哥哥的次数愈来愈多,每来一次,都会带新奇玩意送她。他温柔体贴,适可而止,不会嘲笑她的乡音,不会嫌弃她不懂贵女的打扮和姿态。

日子久了,云辀再笨拙也看出了裴仕卿对妹妹的心思,裴仕卿同他一样是从地上上来的学子,在梁京并无根基,没有本地高门士族的歧视。裴仕卿的母亲在本家,云漉嫁过去也没有婆母的颐指气使。

再三考量下,裴仕卿确为良配,云辀渐渐放任裴仕卿与妹妹的相处。

成婚那日,云漉第一次见兄长哭,哭得山崩地裂,她抱住哥哥,在他耳边轻语,“哥哥,妹妹很幸福,你要相信妹妹,和裴郎。”

裴仕卿的变化,是在哥哥外放后,云辀不知得罪了朝中哪位高官,被皇上一怒之下贬去了边陲之地凤翔。

哥哥离京前,云漉让裴仕卿同她一起去送。

裴仕卿却言明要与云辀摘清关系,他不能因妹夫连累了仕途,还想拦着云漉。

云漉一把推开他,跌跌撞撞跑去河岸,云辀一脚已踏上小舟。

“哥哥!”

云辀回头,发髻散落的妹妹气喘吁吁地,满目担忧地看着他。

云辀下船,帮妹妹整饬青丝,并叮嘱她回去,又塞了张银票与她。

云漉成婚都没哭,她紧紧抱住哥哥,此刻却泣不成声道:“哥...哥,你,带我一起走罢。”

“傻妹妹,你走了,仕卿怎么办?”

云漉想起方才裴仕卿冷漠阴沉的话语,终是不舍让哥哥担心。

“哥哥,你早些回来,梁京没有你,便是没有家,你在家才在。”

云辀蓦地眼圈泛红,兄妹二人从未分离过,他这么一走,还不知何时才能归。云漉舍不得云辀,云辀何尝舍得妹妹呢?

但是妹妹不知不觉中长大了,已嫁作他人妇了,她的依靠不止有他,还有她的夫君了。

云辀拍拍云漉,她再不走,怕真要带走她了。

哥哥离京后,裴仕卿将她赶去小院,成为有名无实的正妻,纳了一个又一个的美妾,外头莺莺燕燕无数。

云漉心底有个声音,裴仕卿并不是哥哥离京后变成这般的,而他原本就是浪荡子,只是在她和兄长面前装的深情,这一切...也许是他的预谋。

云漉美眸震颤,她起身解开门闩,左手捡起血竹,右手捧过灯烛。缓缓走出围篱,她将灯烛放下,捻起血竹的一端,将另一端放在烛燃烧。

火星圈逐渐奔向云漉的指尖,竹子的清香与血腥味在空中交缠,飘起的木焦味似在分离竹与血的纠缠。

摆荡的烛火映照在云漉脸上,明暗不定。娇躯的影子在地上不断颤动放大,凄苦化作烟雾缥缈逝去。杏眸盈泪,可云漉不会再让泪珠掉落。

因为裴仕卿,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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