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指明,让梁深两日后,独自骑马西行至浅水湾,即可见到姜素素。
浅水湾那处靠近海岸,离海极近,草木旺盛,足有半人高,十分适宜躲藏。
张未当即便派一小队人前去打探。
派去勘探的士兵回来,称有火光出现。他们一路行进到草丛深处,发现各处都有人严密把守,根本无从突破,便没有再前进。
张未和梁深商讨很久,仍是没有头绪。浅水湾的地形适于防守,不适合攻击。若是强攻,肯定会折损不少兵力。
张未的顾虑,梁深全都知道。
眼看着两日期限已到,梁深决定如他们的意,一人赴约。
张未第一个不同意,只因风险实在太大。
梁深知道,但他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他神色忽地变得凛冽,从营帐中取了剑,上马,动作一气呵成,然后拉住缰绳,平静地看向众人,道:“都不必跟来。”
说着双腿夹紧马腹,吆喝一声,马疾驰而出。
梁堂在后追着大喊:“少将军!”
梁深没有回头,迎着风势如破竹驶出军营。
——
面对近在咫尺的那把剑,姜素素连眉都没皱一下。她只继续看着小野和仁,微微垂眼,接着抬眸,眼眶里已有了几分泪意。
美人楚楚可怜,杏眼含泪,小野和仁看着心都要碎了。
他怒不可支,冲上去甩了梁邻一巴掌,“你!滚开!”
梁邻没动,直到小野和仁推了他一把,他终是踉跄几步。
小野和仁为姜素素解开绳子,接着手覆在她胳膊上,将她扶起来。
姜素素不动声色皱了皱眉,刻意去忽略胳膊上黏腻的触感,然后装作体力不支,堪堪要晕倒的样子。
小野和仁顿时有些心猿意马,呼吸急促起来,“我扶你……去帐中……休息?”
姜素素轻轻点了下头,露出羞涩的笑意。
小野和仁忍不住嘴角上扬,更加小心扶着美人。
梁邻想要劝阻,小野和仁抢先怒瞪他一眼,似在提醒他自己的身份。
梁邻握紧手中的剑,终是不发一言,眼睁睁看着姜素素一摇一曳走远。
没一会,属下来报,说是梁深来了。
梁邻神色微怔,很快恢复如常道:“把他带过来。”
他看了眼手上的面具,到底是没有再戴上。
他想是时候以这副残缺的面容来面对梁深了。
梁深由人领着一步步走过来,也看清了眼前人的样子。
他只看一眼,便收回视线,平静道:“你果然没死。”
早在发现老邓头尸体时,他就有所怀疑,此刻梁邻的出现正好证实了他的猜测。
“当年你伤的根本不是腿,而是左脚。”
他和老邓头的伤情一致,正适合伪装,也因此对老邓头痛下杀手。
梁邻扬了扬眉,没否认也没承认,他只道:“你不也没死么?”
不仅没死,还成功骗过了他。
梁深不欲与他再交谈下去,他看了眼四周,随即问:“姜素素在哪?”
听他一来就找姜素素,梁邻登时变了神色,蛇蝎般的眼眸闪过幽冷的光,愤愤道:“别提那个女人!”
自始至终,他都极不喜欢姜素素。
听梁邻这般态度,梁深不安的念头愈加强烈,冲上去直接拎起梁邻的衣领子,“你把她怎么了?”
一旁死士们看着梁深突如其来的动作,纷纷举剑上前。
梁邻及时做出手势让他们退下,又叽里咕噜说了句,随后看着梁深,目露一丝慈爱,“她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当年毫不留情抛弃你,现在看你挣了些军功,又跑来依附你,梁深,这些年你还未看透,还要继续这般执迷不悟下去吗?”
“至少她没有在背后捅我刀子!”梁深的眼底骤然翻滚起怒气。
此言一出,两人皆是噤声。
长久的沉默后,梁深松开梁邻,忽而拔剑,剑直指他的咽喉,“最后问一次,她在哪?”
剑出鞘,发出摄人的幽幽寒光。
梁邻是认得这把剑的。这是梁深过十六岁生辰时,梁祺送给他的生辰礼,取自苍凉山上最坚韧的玄铁,找名家大师,耗费一年,精心打磨而成,是把举世无双的好剑。
而这玄铁当初还是他寻来的。
从回忆里抽离出来,梁邻盯了他好半晌,终是抬了抬下巴,“后面营帐里。”
营帐里?
“你把她怎么了?”梁深闻言,神色更加冷冽,持剑的姿势未变,剑尖依旧抵在梁邻的喉间。
“我把她怎么了?”梁邻似是感到可笑,连连大笑好几声,笑够了才道:“是她自己跟着主上进去的,这会……”
梁邻阴沉骂道:“她就是个不要脸的女人!”
梁深不信,他垂下剑,抬步往他所指的营帐走。
梁邻看准时机,举起剑正对着他,“站那,别动。”
梁深停住,平静了一瞬气息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抓了姜素素,总归是有点图谋的。
梁邻:“给我们准备一艘船。”
梁深事情做得绝,早在他们派出全部精锐去夜袭大邕军营时,他早带着一队人绕到他们后方,将他们用来逃跑的船全部烧毁。
没办法,梁邻只得抓了姜素素。
有姜素素在,他总会给他们谈判的机会。
“好。”梁深不做犹豫便答应,“但我要见到姜素素。”
见他毫无迟疑,梁邻眉心微皱。他召来一个死士,咕噜呱唧说了几句,死士抬步往营帐走。
趁着这个时间,梁深不动声色往前走了一步。
“梁邻,你就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梁邻神色微恍,他摸了下刀疤,喉结跟着滚了滚,“没什么要说的。”
他什么都不肯说,梁深只能去猜,他颤抖着嗓音问:“是不是你亲自动的手?”
却见梁邻面色突然一白,接着如丧家之犬般垂下脑袋。
见此梁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攥住拳头,牙龈几乎快要咬碎,才克制住自己,提醒自己切莫轻举妄动。
前去的死士回来,呜哩哇啦说了一堆,梁邻气急败坏道:“赶紧进去看看啊!”
就在这时,姜素素匆忙跑出来,衣襟处有些褶皱,手里握着染血的短刀,神色有几分慌乱,却又临危不惧立在那里,直到看到梁深,才急急往这跑过来。
而两旁死士一看这情形,急忙抽出佩剑上前。
在看到姜素素的那一刻,梁深已飞奔过去,此刻牢牢将她护在身后,举剑杀了一个死士,再杀一个,但还有更多的涌上来。
渐渐地,他们退到营帐边,退无可退。
死士将他们紧紧包围住。
他就一个人,带着姜素素突围几乎是不可能的。
梁邻越过众人,缓缓走到他们面前,双目宛如嗜血的修罗般盯着姜素素,“你把主上怎么了?”
姜素素脖颈纤直,嘴角扬起抹痛快的笑,“他死了。”
此前去查探营帐的死士回来,悲愤叫了句。
登时所有死士牙眦目裂。
梁邻慢慢举起剑,接着做出攻击的手势,恶狠狠道:“是你自己找死。”
死士们疯狂而上,梁深始终紧紧护着姜素素,他低声在她耳边道:“一会你看准机会就跑,记住,往南去,别回头。”
“不成……”
似乎预料到她会说什么,他又道:“放心,我死不了。”
梁深扬手抵住左侧的攻击,右边接着迎来一刀,情势凶急,姜素素便没再开口,只是对梁深频频示意的眼神视而不见。
直到惹得他分神愠怒:“姜素素!”
姜素素这才恍然有所动,却是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剑,剑尖朝外,牢牢握在手中,趁死士与梁深纠缠,几乎不做犹豫,扬手便将那人左胳膊砍下来,随后朝梁深瞥去邀功一眼,似在问他:是这个意思么?
梁深连连吸了几口气,见她不听,又见她尚有自保能力,便又多放了几分心思在厮杀上。
两人背靠着背,面前路都已堵死,可两人一身凛冽,竟将死士逼退几分。
梁邻不禁咒骂,他往前走几步,打算亲自上场。
却见这时,如疾风细雨般的利箭自陡峭的高山上射下。
一时间,情势大变,梁深看准时机,带着姜素素躲避着箭雨往杂草里钻去。
草堆很深很厚,梁深和姜素素只能不断向前奔跑。离得很远了,姜素素突然停下,连连摇着手。
她不行了,太要命了,她实在跑不动了!
梁深去拽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
姜素素踉跄着。
不一会,梁深将她拦腰抱起。
姜素素急道:“你快放我下来,这样你也走不快的!”
梁深:“那就死在一块。”
来这之前,他就做好了这一准备。
姜素素闻言,看着他□□的下颚,染血却分外英俊的眉眼,不禁湿了眼眶。这辈子没杀过人,到现在她双手还在颤抖着。此刻,却是用那双手环住梁深的脖颈,道了声好。
梁深抱住她的臂膀更紧了几分。
他能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低下头,声音轻柔:“别怕,那些人该死。”
姜素素只更紧地环住他的脖子。
人行走留下的痕迹实在是太明显,他们不一会儿就被死士追上。
来一个梁深杀一个,到最后,他累极,用剑顶在地上,让自己不能倒。
一人难敌众人。
姜素素捂住他胸前的伤口,稳稳扶住他。
梁深却推开她,“你快走!”
姜素素不听,“要走一起走!”
梁深抬起脸,他脸上沾满血污,一滴血正从眼角滑落,他顾不上去擦,只低声道:“我们两个至少要留一人活着去查清真相,所以姜素素你不能死,快走!”
他不断催促着,姜素素含泪别过头,却依旧倔强地不肯迈动一步。
“谁都不能走,尤其是你姜素素!”
梁邻终是追了过来,他一步步逼近,剑尖指着姜素素。
梁深用尽全身力气拔起剑,一如既往将姜素素护在身后,“让她走,我跟你的恩怨另算。”
“到现在你还护着她?”
梁邻真的是很后悔,为什么没能早点杀了姜素素。
他冷声道:“她断了我所有退路,我怎能放过她?”
梁深的剑指向梁邻,寒光乍现,滴着血珠,在阳光照耀下闪着奇异的光,他决绝道:“既如此,那便看剑。”
说着梁深便举剑迎上前去,梁邻反应过来,忙向前刺去。
剑刺入血肉,耳边传来一声闷哼。
梁邻双眸睁大,他慌地往后退了一步,剑随着他的手势跟着带出来,血一滴一滴溅在草上,染红一大片。
姜素素失控大喊,“梁深!”
梁深低头看了眼腹部,伤口在不断往外出着血,他靠着剑,努力维持着自己的身形,随后看向梁邻,“这一剑,我还你的救命之恩,自此后便不欠你什么了。”
梁邻眼底略有挣扎,可不过片刻,便又变得冷冽。
“我没有选择了,你别怪我。”
说着冲上前与梁深厮杀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刀剑碰撞的声音将歇。
梁深支起身子,慢慢站起。
姜素素忙过去,扶住他,但被他拒绝了。
梁邻腰腹不断涌出鲜血,只剩一口气。
梁深剑刃指着他,冷冷道:“你可有话对我说?”
梁邻掀起眼皮,慢慢看向梁深。
“若你是我,未必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梁深:“什么意思?”
梁邻却是不再答,他能感觉到生命的流逝。短短的一分钟时间,他回顾着自己的一生,好像没留下许多遗憾,又好像处处都是遗憾。
慢慢地,他眼前浮现出梁祺慈祥而又严肃的面容,梁邻喘息着,“若有下辈子,我还想跟着你。”
强撑着将话说完,梁邻气绝而亡。
他就这样死了,死在他们面前。
姜素素心突然颤了下:“你难过吗?”
梁深收起剑,风吹散了他眼角的一滴血泪,落到地上消失不见。
姜素素听见他沉着声答:“一点都不。”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