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梁深意外的是,周知比他想得动作要快很多。才二十多日,便已经和京中林家搭上了关系。
林乔尔特意派了人来告诉姜素素,说是不劳她费心,京中已经有回信了。
她十分惊诧,京中林家风头正盛,何至于看得上扬州林家。
当晚,姜素素坐在花厅耐心等着。直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慢慢踱步过来,坐下。
她才眨了眨眼,看过去。
彼此的目光自中间交汇,又各自散开。
姜素素先开口:“我看你总是很晚回来,最近很忙?”
“嗯,有点忙。”他解释,“忙着安置那些流民。”
“嗯?”姜素素倍感疑惑,她分明早就将信交给周知了,他不可能不看,况且她后来去过一次安乐巷,已看不见一个流民,她以为是安置好了,谁知竟是没安置吗?
梁深嗓音冷冽,开口道:“周知只散了些钱财,并未想后续的法子,那些流民花光了银子,无处可去,自然又回到安乐巷。”
他顿了会,又道:“若是想让他们真正安顿下来,还需让他们有立身之本,得另想其他法子。”
姜素素连连点头,很是认同,同时在心底暗暗摒弃周知,心知他并非不懂这些,不过是不想揽责罢了。
她又忽然想到,“你时常去找周知,就是为这事?”
“不完全是。”他瞳孔微沉,“想必你已听说,京中林家来的那位老媪带着厚礼,浩浩荡荡进了周府。”
姜素素点了点头,这正是她等在这里的缘由。
梁深没卖关子,他直言道:“是冲着我来的,林家欲与我交好。”
交好,还能怎么交好?最为稳固的法子便是结为亲家。
姜素素立刻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她抬眸,眼眸一瞬晦涩,“恭喜啊。”
先是公主,又是宰相之女,他的女人缘一向极好。
姜素素突然有些不适,胸口闷得厉害,刚想说先去休息。
话被梁深截断,他看着她,目光沉沉,有种难掩的确定。
“第二次了。”
她轻喘着问:“什么?”
“这是你第二次对我说恭喜。”梁深抬眸,直直看向她幽亮的眼底,“你便是这般信不过我么?”
“啪嗒”一声,姜素素如惊弓之鸟般一时不察,手拂落掉只茶盏。
梁深不太在意,他只看着她,黝深的瞳孔里浮现一抹极浅的笑痕,转瞬即逝,“慌什么?”
慌,她怎会慌。姜素素摇摇脑袋,起身,不管不顾般说了句,“我去休息了。”
没来得及走,手臂被人紧紧握住,待她回眸便松开,梁深启唇:“只是做饵。”
“做饵?”姜素素有几分混沌。
“周知的胃口越来越大,且他知道得太多,若是不及时处理,总有一天会影响到我们。”
梁深解释了一句,可姜素素还是不懂,这和他要假意娶妻有何关系。
她很乱,尤其是在看向梁深时,脑中霎时空白,心却跳得比往常更快。许是真的染上风寒了,头开始嗡嗡地疼。
这时,低沉如水般的嗓音侵入她耳朵,带来片刻舒缓。
她听见梁深问:“明日,去赏花灯?”
姜素素懵了会,才惊觉明日便是花灯节了。她想起去年花灯节,她刚入周府,处处谨守规矩,唯一做得不守规矩的事便是偷跑出去放河灯。
半晌,她轻点头。
花灯节这一夜,扬州城显然是热闹的,哪哪都是人。尤其是荷塘边,挤满了放河灯的男男女女。
就是因为太热闹了,让常年待在军中的梁深有些不适应,但每当他侧头看到一脸笑意的姜素素,又觉得他还能再待一会。
姜素素与梁深沿着河边并排走。两岸的人看着这郎才女貌的一双璧人,明明登对至极,却总环绕着一种冷寂之感。
这种感觉,姜素素体会得分外强烈。哪家约姑娘出来玩的郎君不是喜笑颜开的,偏他一脸沉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欠他钱。
哦,她确实欠他钱。
这般想着,便不能再熟视无睹。姜素素主动缓和气氛,“还未谢谢你,谢谢你替我修缮姜府。”
梁深愣了下,才答:“不必,你我世交,应该的。”
世交?两家父亲都不在了,谈何世交。
姜素素一向清醒,她咬了下唇瓣,决意说清楚。
“那些钱就当是我借的,日后我会还你。”
梁深扯了下唇,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是“随你。”
到处花团锦簇的,他实在不想扰了来之不易的宁和相处。
一番话说完,又陷入沉默。
走了会,这回是梁深先挑起话题,“住得可还习惯?”
他偏头,姜素素抬头,于是看到他沉沉似雾霭般的眸色,让她想到雨后的天空,似乎也是这般萧索。
她微愣了下,才点头回道:“习惯。”
“需要添什么,尽管告诉梁堂,让他去置办。”
“不用,什么都不缺。”
姜素素犹豫几秒,问:“梁堂是你……”
她早就想问了,以前在扬州时,从没见过这号人物。
梁深:“原是梁府中买来的小厮,后来我去军中,祖母不放心,便让他来照顾我。我见他根骨不错,渐渐地,便做了我侍卫。”
一番话,将梁堂的由来交代得清楚。
姜素素点点头,“他很敬重你。”
她犹记得那次,梁堂因担心梁深有危险,而躲在墙角下偷偷抹眼泪。
梁深突然停下,盯着她看了几秒,才又往前走,只是到底没有回她的话。
姜素素手摸上脸颊,有些许莫名。
对话就此中断,谁都没有试图再开口,姜素素想了会,确实是没什么能说的了。至于那些不能说的,说出来只会破坏今晚的气氛。
她不想开口,便看向沿街叫卖的河灯,河灯款式各异,皆是精美华贵。渐渐地,一朵桃花瓣样式的河灯吸引住她的眼球。
她不由自主停下,往那边靠近些许。
梁深跟着停下,却是看向她桃花般的眼眸,小小火光自她眼中灼灼燃烧开,他知道,她喜爱那盏河灯。
许是停留了太久,摊贩忍不住冲姜素素吆喝,“姑娘,买盏河灯吧。”
姜素素摇头,刚想拒绝,身后人却先一步开口问了价钱。
梁深付完银子后,将河灯递给姜素素。
她不接。
他手便一直举着,嗓音微沙哑,如砂砾般。
“你若是不要,这灯也无用。”说着猛一高抬手。
姜素素忙道:“谁说我不要。”
一股无奈涌入姜素素心间,她接过河灯,寻了处僻静地方,将河灯放入水中,然后站起,闭眼许愿。
过了一会,她睁开眼睛。
梁深轻轻问:“许了什么愿?”
姜素素摇摇头,“不能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表示深深的怀疑,“这个真有那么灵验?”
“很灵的。”姜素素笑着偏头告诉他,话里意有所指。
至少她去年许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
是么,梁深勾了勾唇,又看向她纯白的面纱问道:“风寒还没好么?”
姜素素不自觉手摸脸颊,她皮肤娇嫩,周知给的那巴掌不轻,是以有些难消。
她摇了摇头。
梁深一步步迫近,直到慢慢俯下身子,琉璃般的深邃眼眸直看向姜素素眼底。
姜素素微愣,鼻息间一时尽数涌入属于他凛冽的气息。
她难得恍神,再回神,只见他狭长的眸子仿佛最精细的画笔,一点一滴镌刻着她的花容,认真仔细,绵长缱倦,让她束手无策,一时间难以动作。
就在她妄图打破这种诡异的气氛,想开口询问时,梁深直起身子道:“借点灵气。”
接着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又拿出一盏河灯,放入河中,动作虔诚。他闭上眼睛,呢喃自语,“我唯愿她从此不再染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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