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与刑部一连查了一个多月,搜集到竹煊贪污受贿高达数十万两银子,并在书房暗格里找到他与许多大臣暗通曲款的书信往来。与此同时,他还牵扯进一场人命官司中。
元武之女元璇状告昶王竹煊谋害其父,乃是杀害元武的真凶。
圣上知晓后大怒,命不惜一切代价彻查,并令太子协同查理此案。
一时间京城人人自危。每日都能听到哭嚎声,每日都有大臣被压入大牢。风风雨雨闹了又半个多月。
此时,京城的第一场雪无声落下,眼见着便又要过年了。
姚木枝将雪拢入掌心。不过数月,她已瘦得不成人形。
姜素素看不过去,取了厚实大麾来为她披上,言语间有些怪她不爱惜自己。
“若是王爷回来,看到王妃这样子,会心疼的。”
王爷?
姚木枝眼神微动。
“你别哄骗我了。”
这几月闹得沸沸扬扬,不少大臣获罪,圣上全都令诛九族,而竹煊也已定了今年最后一天问斩。
事到如今,她们一点忙都帮不上,已无路可走。
姜素素眼下只能顾好姚木枝,“王妃千万保重身子!”
姚木枝没回答,眼眸盯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第二日一早,纷纷扬扬下了一晚的雪停,阳光洒落在雪上晶莹剔透。
姜素素起来收拾好自己,便去找姚木枝,却发现她在让丫鬟打点行装。
姜素素问:“王妃是要出远门?”
姚木枝道了声嗯,“我要去城外含光寺小住一段时间。”
“那我陪您吧。”
姚木枝嘴角浮起丝笑拒绝道:“我自己去。”
姜素素还欲再说。
她道:“你放心,我此去是为王爷祈福,我会顾好自己的。”
“可是……”
姚木枝打断她,“别可是了,我知道你一直记挂着梁深,他的事与王爷的到底不同,还可有转圜的余地,你或可再想想办法。”
她都这样说了,姜素素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跟在丫鬟身后,仔细盯着需要带的东西。
姚木枝用过早饭,管家来说行李已经装点好。
姜素素一路将她送到门口,还是有些不放心。
“我真没事。”姚木枝看出她的顾虑,“我想过了,与其在家里终日无所事事,还不如去寺里为王爷祈福。”
“王妃……”
“我会记着你的话,就算不为自己,也为王爷活着。所以……我不会做傻事的。”姚木枝顿了顿,眼眸里多了些对姜素素的感激,“这些日子多亏有你陪我,我才能挨过来。我心里都记着,梁家还靠你主持大局,梁深还在等着你。”
“我不该再耽误你。圣上尚未给梁深定罪,便是还有一线生机。”她说完后,便上了马车,车帘从内掀起,姚木枝柔柔对她笑着,一如当初初见的模样。
姜素素目送马车走远,她背过身仰着头,眼眶被风吹得微湿。
两个月以来,姜素素第一次回梁府。
管家一见姜素素回来,忙迎上来。院中小厮丫鬟们各司其职,与她走时无任何分别。
他们看到她回来,皆停下手中的活计,神情激动地望向姜素素。
“你……你们……”
管家听出她要说什么,忙道:“老奴在梁府干了三十多年,这就是老奴的家。他们年轻小厮丫鬟们的父母亲皆是梁府老人,这儿亦是他们的家。小姐以为我们还能去哪?”
她以为,他们一定以为梁府要败了,去找别的生路。
姜素素忽然提高了声音,“若有人想寻别的更好的出路,来找我,我自当将卖身契交还与你们。”
她扬声喊了一圈,众人一脸茫然,却是没有人上前一步。
贴身照顾她的雅儿道:“这就是我们的家,小姐是要我们去哪?”
“就是啊!”
附和声越来越多。
姜素素鼻尖酸涩,这下是再也忍不住迎风流下眼泪。
过了会,府内下人各自散开,只剩管家跟在姜素素身旁。
她问:“我离开这些日子,府内可有异常?”
管家道:“小姐放心,老奴都看着呢,他们不敢造次。倒是婉夫人来闹了几场,只是您不在,她哭了许久后便走了,还有旁的就是林相来过一次。”
姜素素神情微顿,“他何时来的?”
管家:“老奴记得是小姐刚走那些时日,具体哪日恕老奴记不清了。”
“无妨。”姜素素并未放在心上,不过是多嘴问一句。
她又问:“梁堂呢?”
管家:“梁堂?有些时日没看到他了?”
姜素素沉着声道:“他回府了,去把他找来,另外再给我备个马车。”
管家道了声是,忙下去准备。
不多时,姜素素到大门口与从另一边过来的梁堂相遇。
他看到姜素素忙用袖口擦了擦眼泪。
姜素素微微顿了顿,脚步未停,直到与梁堂面对面,瞥到他微红的双眸,蹙了蹙眉心。
她道:“跟我走。”
林府门前,姜素素轻轻扣门。
门微开一条缝,露出小厮的半张侧脸。
姜素素笑了笑道:“我找林家大房的二夫人赵氏。”
夜幕垂下,街上人影形单影只,无人注意到林府门前是何动静。
过了会门开,小厮将姜素素与梁堂请了进去。
七绕八拐一会,到了林耀与赵玥的院子。
赵玥身边的丫鬟将他们迎进屋,赵玥与林耀已在此等候。
赵玥看到姜素素想上前,但不知因何故又按捺住。
林耀慢慢握住她的手,两人互望着彼此。
姜素素看了眼便收回目光,“我来是有一件事想请二夫人帮忙。”
“姜……姐姐,有什么事你便说吧。”
请不请的,态度倒显得生疏。
姜素素看着赵玥,定了几许。
“你与永乐公主很熟吧?”
若非她实在无门路,不会求到赵玥跟前。
“是有些熟。”赵玥看了看林耀,不顾他的眼色道。
姜素素点了点头,说明来意,“我想请你带我入宫见永乐公主。”
赵玥怔然,下意识看向林耀。
从刚刚姜素素提到永乐,林耀便猜到她的意图。他示意赵玥不要搭她的茬,奈何她就是不听他的。
“你们放心,我不会牵扯到你们。”
“姜小姐,话不是这样说的。”林耀出声打断她,“你是由玥儿带进去的,若是出了何事,玥儿难辞其咎,整个林家亦难辞其咎。恕我们不能答应你的请求。”
梁堂看不过去,“你们莫不是忘了,在你们有困难时,是谁帮助你们?若非我们少将军,你们俩能有今天吗?”
等梁堂发泄完了,姜素素才低斥:“少说两句。”
话虽如此,她却不曾有动怒神色。
赵玥听不下去要开口,被林耀死死按着手。
林耀道:“少将军与姜小姐的恩情,林耀一直记在心里。请姜小姐谅解,此番此举实属无奈。”
姜素素听出他这是在下逐客令。他们不肯帮忙,她亦没什么好多待的。
“梁堂,我们走。”
“我答应你!”
“玥儿!”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姜素素先看向赵玥。
赵玥抿了抿唇道:“姜姐姐,我答应你。明日你去赵府等我。”
“好。”得到想要的答案,姜素素并不多待。只走前又看了眼林耀,他的脸色沉得像是要滴下水。
姜素素担忧看了眼赵玥,她只笑了笑。
姜素素一走,赵玥便道:“今晚我回赵府。”
林耀问:“为何?”
赵玥忽地趴在一旁榻上哭起来。
林耀神色慌张,挠了挠头反思,他没说什么重话啊。
低声哄了赵玥许久,她哭声未停,还一个劲地让林耀走。
林耀便不再多话,安静待在赵玥身旁。
过了会,她似哭够了,自己拿帕子擦干了眼泪,看着林耀道:“我不想跟你一样,变成忘恩负义之人。你放心,我从赵府去,就算……就算出了任何事,绝牵扯不到林府头上。”
赵玥令丫鬟去吩咐小厮备车马。
林耀追在她身后,“玥儿,我不……”
赵玥:“你说再多都无用,我意已决。”
林耀默然垂手。
姚木枝从未来过含光寺,因她不信菩萨只信自己。
可如今她愿意为了竹煊信一次。
姚木枝闭眼对着上首慈眉善目的菩萨像连磕了三个响头。
“信女姚木枝为夫君求此签,还望菩萨为信女指点迷津。”
“我夫君……蒙受不白之冤,遭人诬陷,恐不日丧命。信女想求菩萨显灵,帮助我夫君洗刷冤屈,早日与……信女团聚。”
“若有幸能得菩萨垂怜,信女愿一生供奉含光寺的香火。”说着她睁开眼睛,取下案首的签筒,捧在手心,再度闭上眼睛,微微晃着。
“喵喵~喵”
姚木枝心中微讶,这殿内怎会有猫咪?她放下签筒,在殿内找了一圈,终于在供桌下找到了蜷缩一团的橘猫,姚木枝将它轻轻抱起。
猫儿哆嗦了两下。
许是天太冷了,它来此取暖。
“喵喵~喵。”
姚木枝摸了摸它毛绒绒的脑袋:“这儿不可以待的,我抱你回厢房好不好?”
“喵喵~喵。”喵咪只胡乱叫着。
姚木枝笑了笑,“也好,那你便留下做个见证。”
姚木枝再度握起签筒,不经然看见脚下落了张纸条。
她看了看空旷的殿中,四下无人。
姚木枝将纸条,拾起打开,读完后,顷刻一滴眼泪浸湿了纸张。
是竹煊的字迹,她不会认错。他说他在狱中安好,让她不必担忧。
“王爷……”姚木枝喃喃出声。
殿外一抹暗影一闪而过。
——
赵玥事先找了身丫鬟的装扮让姜素素穿上,然后便与她上了马车。
马车内,两相沉默。
经历这许多事,两人的关系也不复从前了。
赵玥亦不能再无所顾忌地唤她一声姜姐姐。
姜素素都明白,可心尖免不了苦涩。
“一会儿你将我带进去,便待在门口,无论屋内传出什么都不要管,事后你也只管将我带出去便是。”
“你……放心,我不会牵连于你。”
姜素素说完,赵玥久久未说话。
马车在外宫门停下,剩余的路都要她们走着去。
赵玥就在这时开口:“你有什么话便与公主说明白,我……在殿外守着,你不必担心。”
姜素素眼睑颤了颤,可看她冷然的表情,又好似刚刚说出那番话的不是她一般。
到了安乐宫,赵玥信守约定守在殿外,姜素素迈进殿内。
殿内点着甜香,碧芜眼见进来的是个丫鬟,但见此女姿容绝色,通身气度非凡,绝非是个小丫鬟,她暂且压下心头疑惑,将人领到永乐面前。
永乐正坐于矮桌前,捧起一盏茶放在鼻尖闻了闻,一旁还摊着幅未题字的梅花图。
碧芜领着姜素素过来,她微微抬起头,却立即敛起神色。
“你是何人?赵玥在何处?”
她心下几分警惕,此女能顶着赵玥的名字来见她,断然不是个简单的。
姜素素与永乐相比淡然许多,她沉着声道:“她在殿外,至于我,我是姜素素。”
姜素素自报名讳,永乐果然一秒变了脸色。
她道:“都出去!”
于是,碧芜带着旁的宫女鱼贯而出。
永乐仔细看了看姜素素。同为女子,她内心深处不免生出些许嫉妒。
“原来你便是姜素素。”
姜素素微微颔首,“我来,是有话想与公主说。”
永乐抬眼看来:“噢?你且说来听听。”
约莫一个时辰后,殿门开,赵玥有些担忧看着姜素素。
姜素素冲赵玥笑了笑。
“玥儿,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想求你。”
赵玥看她这般模样,想到了与林耀从前的诸多不易,此刻与姜素素亦感同身受。
“姜姐姐,你尽管开口,只要玥儿办得到。”
姜素素却不欲详细再说,她道:“先离开这。”
还未出宫门,便撞上顾房来安乐宫亲送御赐之物,赵玥只得带着姜素素往旁边躲避,她二人皆是低着头,顾房从正中缓缓而过,目光在姜素素身上微微顿了顿。
这女子的身形如那日在御花园撞上得好生相像。
待顾房走后,赵玥携姜素素立马出了宫。
顾房送完东西回宣明殿当差。殿门前看着的是他干儿子顾舍。
这时,里头传来了茶碗碎裂声音,接着响起女人细细碎碎抽泣哀嚎声。
顾房问:“这是怎么了?”
顾舍苦着脸道:“陛下先前叫了舒婕妤前来伺候,后来许是伺候得不好,舒婕妤哭着跑了。陛下叫儿子进去,儿子瞧着他脸色不大好,便更加尽心当差。又过了一刻吧,陛下吃了粒药丸,脸色才渐渐好转,叫了个宫女进去。”
顾房忙问:“是什么样的药丸?”
顾舍道:“黑色的,看上去还挺大。”
圣上居然又吃了颗青玄大师留下的药。这可是最后一颗啊!
这时,里头传来一道闷哼并着女子凄惨的叫声。
默了一瞬,里头传来竹埗的怒喝:“顾房还没回来?”
顾房与顾舍相望一眼,他估摸着里头估计完事了,这才推开殿门。
殿门刚开,他便闻到一股腥味混着浓郁的香味直往他天灵盖上冲。顾房压下喉间呕意,双腿迈了进去。
竹埗背对着他刚将中衣穿上。
顾房低着头,并不敢去看一旁榻上女子玲珑有致的身躯与凌乱不堪。
竹埗转过身,脸上还未散事后的舒态,并且并无任何被撞破的难堪之色。
他道:“你处理一下。”
顾房这才反应过来,他一路走过来,榻上的女子竟是分毫未动。
他心想约莫是死了。
趁着竹埗回内室,他趁机瞧了一眼,女子颈上有一道厉人的红痕,分明是有人大力紧掐所致。
他眼眸颤了颤,却不敢显露分毫,只脚步顿了顿,便跟着竹埗回了内室,小心侍候着他沐浴。
期间,热气腾腾,竹埗泡得舒爽,神色跟着和缓许多。
他问道:“永乐那边一切可好?”
顾房:“好着呢,收到圣上御赐的珠宝,公主看着可开心了,还要亲自来向圣上道谢呢!”
竹埗不耐烦打断,“我让你说的话你说了没有?”
顾房连连点头,“说了说了!公主说她感恩圣上的良苦用心,说一切任凭圣上做主。”
竹埗挑了挑眼问:“她果然这样说?”
他自己的女儿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就怕她不会这么乖乖听话。
顾房定下心神,一口咬定道:“公主真是这么说的。”
竹埗这才算是满意,如此他的永乐还算是听话。
可梁深这小儿,他已经给了他许多次机会,可他依旧不识好歹,若不是看他还有些用处,还容得他放肆至今?眼下圣旨已下,竹埗欲让他们尽快完婚。
想到此,他眼眸暗了暗,心头不爽,不免气血上涌,又有几分烦躁。
刚刚那小宫女模样普通,他一时没得选择,便用锦帕抵着她的脸将就幸了。可到底是美中不足,他也未得尽兴。
思及此,顾房只觉得头顶一凉。
竹埗冷声开口,不免带了几分催促道:“让你找的人还没找到?”
顾房一时颤抖,说不出话来。眼前仿佛又出现那副惨死的身躯,或许还有很多个。
竹埗见他一时未答,心下笃定他是没办好差事。
“你是如何当差的?找了几日了,让你找个人就如此费劲?若是明日再找不到,便提头来见!”
顾房颤着声叫道:“陛下!”
竹埗道:“怎么,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那便今日下午,下午再找不到,自己拿把刀砍了自己!”
顾房吓得两腿直打颤。
别说下午,就算推延到明日,他也找不到人。
他心下打定主意慢慢跪下去,“奴才今日在公主那看到一人,身形似是陛下所要找的。”
竹埗厉声质问道:“似是?”
顾房连忙改了口:“就是……奴才今日在公主那看到的就是陛下要找的人!”
竹埗转过脸,幽幽的瞳孔不住打量着顾房,直到他以为自己就此完蛋时,他听见了竹埗意味深长的询问。
“是什么人?”
顾房咽了抹口水道:“是林府大房二夫人的丫鬟。”
竹埗在脑中过了会人物关系,想了想道:“赵玥?”
顾房微微弓了弓身,“正是。”
赵玥的丫鬟?先前见她分明是宫女服来着。
有意思,竹埗微微翘起一边嘴角,说出的话却泛着些许冷意,“查。”
顾房忙应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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