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谢殷的目光凝在她的背影上。

黎念今日依旧着了一件白色霓裳,她的长发简单地用白色条带扎起,虚虚地垂落在肩后,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动,余出的白条带随风飘荡。

她的目光看向四周,不时顿一顿,好像真的在寻找好木材。

她衣袖宽大,几乎将她整只手臂都包裹起来,显得她极为娇小,只需一只手臂就能完全搂在怀中。

思及此,谢殷微微皱眉。

他在想什么?

“谢小兄弟?你看啥呢?”阿彪抬手晃了晃,“大人喊你呢,”

“嗯?”谢殷回过神来,诧异朝前望去。

前面的女人回过头来,晚霞的光撒在她发顶,好像流金落在了海面上。

“谢小白,过来,”黎念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反应,便勾了勾手指,让他走到了自己面前。

“昨日我不小心进了你房间,冲撞了你,抱歉,”黎念清了清嗓子,淡淡道。

她昨夜忙着寻回王女,一下子忘记了这件事。

女人的声音伴着林间的溪流,潺潺沥沥地流入谢殷的耳朵。

他微怔,顿了一下,“没事,”

“怎么了谢小兄弟?”阿彪一头雾水。

“没什么,”

黎念已经回过头朝前继续走了,谢殷摆摆手没有解释。

“彪叔,你们也会看见那些魂魄吗?”谢殷问道。

“你知道了?”阿彪点点头,“这是大人的本职工作,若是遇到棘手的,也会让我们帮忙,”

“但大人很强,一向用不着我们,我们也不过是给大人添乱,”阿彪挠挠后脖颈。

所以这便是阿彪昨日所说夜间不要出门的理由?为了不给黎念添乱么?

“那为何她会……”

“你是想问大人为何收留我们?”阿彪一下听出谢殷所问,“大人看着总是一脸淡漠,让我们不要多管闲事,实际啊,心地可好了,

我啊,死之前不过是镇上杀猪的,空有一身蛮力,死得冤屈,多亏了大人将怨魂嫁接到我身上,我才能再活一命,

小粉红也是个可怜的孩子,逃难中死的,别看她现在开朗,刚来时,谨小慎微,完全是两幅样子,

我们都是被大人救回来的,大人对我们并没太大要求,让我们所做之事也均在我们能力之内,”

“可这世上有千百人,有冤的人也数不胜数,又如何救得过来,”谢殷抿唇。

“所以大人不常笑,”阿彪道。

不知是否与大人过往经历有关,大人身上总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忧虑。

谢殷沉默着没再说话。

走出林子,也未寻见黎念所说的好木材,他们很快便回到了小院。

院中却传来一阵混乱的声音。

黎念走近一看,小粉红竟被人抓住要往水缸里摁。

“咕噜咕噜”小粉红两手撑在水缸边缘,脑袋被一双大掌摁进水中,水缸比她还要高上半个头,她双脚悬空,胡乱蹬着。

“放开她!”阿彪登时瞪大双眼,迈步上前。

比他快一步的,是谢殷的匕首。

匕首在空中飞速旋转,破空而来,一下划在那人的手腕上。

摁在小粉红脖颈上的力泄去,小粉红从水缸边缘落了下来,没了气力,是已经昏迷了。

“你们是什么人?!”阿彪很快抱起小粉红,一脸戒备地看向众人。

为首的中年男人有些眼熟,一身矜贵,是沈褚的夫君——谢柏延。

“谢公子这是什么意思?”黎念眼神很快冷下来。

“姑娘,你这灵柩都破损了,对我们师母可是大不敬,”旁的小弟一锤子敲在了水缸上,褐色的水缸壁碎裂,里面的水一下溢了出来。

黎念朝着角落里的灵柩望去,暗色的檀木棺材四角都被磨损了。

怎么回事?

黎念侧头,抬手在小粉红的背上顺了下,很快,她剧烈咳嗽,将肺里的水都吐了出来。

“你居然在这?”谢柏延的目光朝黎念旁边一扫。

黎念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谢殷。

“姑娘可否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丢了的儿子在你这,”谢柏延眯眼,掠过黎念。

他身形高大,要比黎念高上了两个头,目光里泛着凉意与威慑,压迫力极强。

而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岁的姑娘,面对他时却毫不露怯。

闻言,谢殷冷笑一声,抿唇,“谢柏延,谁是你儿子?”

下一瞬,他的目光望向黎念,带着几分紧张,恰与黎念望来的目光对上。

他好像看见了她微皱的眉头,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揪了一下。

“损坏灵柩之事是我们的过错,我们自会赔偿你,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黎念的目光略过尚在昏迷的小粉红,闪过几分警告的意味。

“姑娘不必赔偿,我只问你一件事,到底能不能将沈褚复活?”谢柏延握紧腰间的剑,眼睛死盯着黎念。

回禀的人说谢殷早就中了毒箭,那毒几乎无药可解,可如今谢殷却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巫娘说的没错,她当真有死而复生的能力。

“死者还是应该早日入土为好,”黎念毫不退缩地回望回去,气势不输。

“我倒是想问问你,是从何处听说我能将死人复活的,”黎念嘴角微勾,带着几分挑衅,“这话也信,习武之人也看话本么?”

“你!”

“倒不如说说,你伤了我的人,要如何赔偿,”黎念目光逐渐变犀利。

“赔偿?这姑娘对我出言不逊,我替你教训教训罢了,”谢柏延沉声道。

“教训是我的事,不劳烦你动手,”黎念皱眉,“阿彪,送客,”

“送客?那总得把犬子交给我吧?”谢柏延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又对着谢殷道:“若是死的是你,而不是褚儿就好了,”

黎念没有说话。

“不愿意?那便别怪我不客气了,”谢柏延一个手势,身侧的人纷纷上前。

砸破小厨房,推翻药架,一时间院内再度陷入混乱。

黎念微微眯眼,十指微张,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时间仿佛静止了。

得令的弟子手在触碰上药架前一刻顿住,只觉有什么东西缠满了自己的身体,甚至操纵自己离开地面,悬于高空。

众人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却连逃跑的动作也做不出。

谢柏延感受到自己动弹不得,他一面震惊于黎念的能力,一面更加确信她有着超乎常人的灵异能力。

谢殷正想拔剑,却发现人都被控制住了,他很快便想到是她。

众人被悬到高空,有人抑制不住害怕得失禁,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甚至有人已经吓昏了。

所有人都被一股脑丢到了院子外。

“滚出去,若是再来,便不会这般简单了,”

“砰”的一声,院子常年打开的门头一回闭上,落了众人满鼻子灰,一下子逃的逃,散的散。

“这灵柩的破角平滑,不像是磕碰的,倒像是他们故意砍下挑事的,”谢殷沉默良久,开口道。

“嗯,你没事吧?”黎念问道。

谢殷闻言,原本微低的头诧然抬起,眼里闪过一抹光 “你说什么……你不怪我吗?”

若不是因为他,院内也不会一片狼藉。

谢柏延一直恨自己,他知道。

因为他是沈褚和其他男人的孩子。

沈褚本是官家女,生得貌美如花,被谢柏延看上后强娶而来。

他却不知沈褚早已怀上了当朝将军白平川的孩子。

沈褚与白平川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两家定亲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却不想中途插进一个江湖人——谢柏延。

而他正是在去寻白润川的路上被谢柏延派来的人暗箭所伤。

谢殷是在沈褚珍藏的信件中发现白平川这个人的,那是他们少年时暧昧往来的书信,信中提及他们曾一同游过梧州城。

昨日他逃到梧州城,也是为了打探白平川的消息,却打听到白平川早已消失十余年。

线索一下终止。

又不慎被清问派的人盯上,这才有了后面黎念救自己的事。

随即,他唇角勾起连自己都未意识到的弧度,“我能有什么事,”

“他们知道我们所住之地,往后只怕还会找上门来,也差不多该换地了,”

黎念每过十年,便会换一个房子,因为她容颜不改,周围的邻居迟早会觉得奇怪。

“嗯,”谢殷点头。

明明什么都没说,但谢殷感觉,她好像什么都知道。

阿彪等人回去收拾行囊,黎念则回到书房,窗棱上落下一沓死者卷轴,比往日都多。

她拿起一看,几乎都是在今夜,死因均为──被斩杀。

梅香楼。

“几位公子,楼上坐,我去叫姑娘,”老鸨捏着手绢招呼着。

“多叫几个姑娘,再来几坛好酒,”几人勾肩搭背地进了楼上雅间。

雅间依傍湖水,是夜里赏景的好位置,从窗户朝外开去,可见岸边点缀着灯火,还有小船经过。

“今日那娘们可真把我吓惨了,还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种功夫,”一人喊道。

“那可得找你的眉儿姑娘好好求求安慰了,”

顿时众人哄笑。

支起的窗棱骤然掉落,窗板撞击窗棱发出“砰”的一声。

“怎么回事这风……”话音未落,一把匕首划过说话之人的后脖颈。

“师兄──”

窗户外跳进着黑衣的男人,眼神似刀般略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好巧啊,师兄真是不愿意放过我,找了这么大帮子人,”谢殷将带血的匕首挂在腰间,长剑出鞘。

“哟,这废物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清问派大师兄嗤笑道,“前几日还被我踩在脚──”

他话还未说完,长剑已经割破了他的喉口,喷涌而出的血液溅了一地。

“你──”

不消一刻钟,小小的雅间里堆满了十来个尸体。

谢殷端坐在椅子上,拿出手帕擦拭着长剑上的血,低声道:“清问与晟剑两派因为花魁大打出手,这个死因,你们满意么?”

前日他未还手,为的就是钓出身后的大鱼,果不其然,与他猜测如出一辙,就是晟剑派的人在背后操作。

谢柏延在江湖正派中地位极高,按他的品性,给谢殷安个莫须有罪名,让整个江湖都通缉他,不是什么难事。

谢殷只觉好笑,将长剑擦得一丝不苟,剑身在月光下透着亮,随即入鞘,起身。

黎念系上红绸带,站在窗侧望了许久,谢殷推开窗户一跃而出时,正好与她擦肩而过。

他好像又感受到那股淡淡的茶香,有薄纱掠过了他的手腕。

某人本性暴露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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