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墨洳也看到了“裴让尘”,可她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匆匆避开了视线,然后施法将她与喻晚二人连着结界一同转移去了别的地方。

就在她们离开后的一瞬间,那院子侧门走来一个同喻晚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她身着藕粉色的襦裙,胸口绣着一朵盛放的红色牡丹,裙摆处用红线勾出飘逸的鱼尾,其间点缀着珍珠几十,随着少女的跑动在阳光下翻动出耀眼的光。

她似是一路走得很急,额头蒙了层细密的汗。少女越过侧门,忽然停住脚步,将跑动间飘至身后的丝带捋回身前,伸手扶了扶发间珠花。

做完这两件事,她身后才跑来两个气喘吁吁的侍女。

“公主您等……等等我们……”

“我的公主,您什么时候这般能跑了,这是有什么着急的事呢!您和奴婢说,奴婢替您去做也行呀!”

少女端起仪态,扬着尖尖的下巴,清了清嗓子说:“你们快帮我……帮本公主看看,我的头发乱了没有。”

两个侍女还未喘匀气,便前前后后照看起来。

其中一个耳边簪着浅紫色小花的还替少女擦了擦脸颊旁遗漏的一滴汗水,说:“此处靠近前院,来来往往贵人们不少,公主可得注意莫失了仪态。”

“知道了七月,你们公主这点还是晓得的。”说完,少女直起腰背,提着裙摆就往前走去。

留下那侍女愣在原地:从前公主仗着太后的宠爱,私下脾气算不得太好,可近日人前人后对谁都是笑眯眯的,好伺候得不得了。若是她以前“提点”公主这么两句,少不得挨上两句训斥,绝对不可能给出这样的回应。

“愣着干嘛,公主又跑了。”另一个侍女推了她一下。

“不是,刚刚公主喊我什么?”她忽然回过神来,“我不是七月,我是四月啊!”

那边少女快步走着绕过假山,来到院子的正门口处,才放下裙子,装作散步至此的闲适模样,抬头向外望去。

——便只看到一行人的背影。

她整个人提起的一股劲儿就忽然卸了下来,肉眼可见地丧气起来:“还是晚了一步。”

“公主,您究竟为何着急要出来呀?”

“没什么,进朝食前散个步,开开胃。”她看向远方那飘然如鹤的男子背影即将转去另一条御道,语气漫不经心道,“明日再早半刻钟喊我出门吧。”

--

“所以裴让尘确实是我的任务对象,但方才我见到的那个人并不是裴让尘?”

墨洳点了点头。

她方才带着喻晚来到都城外的河岸,落在茂密松软的青草上。喻晚一边听着墨洳回答自己的问题,一边脚下不停地交替踩着,感受那青草带来的酥麻痒意。

此处正直春日,莺飞草长,暖阳高挂,是在魔界待了一阵的喻晚许久没有见到的生机情形了。

“我们现在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方才说的和贞古城又是什么?”

“晚晚,”墨洳接过喻晚刚从杂草里薅下来的一朵春飞蓬,“我想想从哪里开始和你说。”

喻晚这具身体的原主年龄比墨洳稍大一些,因此原主陪着裴让尘来到清云派的时候,墨洳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孩童”。

清云派的大掌门墨净云老来得女,对她十分宠爱,墨洳本身性格又乖巧温柔,因此是真的被当做整个门派的团宠看养大的,要什么给什么。

这与在清云派的裴让尘与作为他侍女的喻晚简直有着天渊之别,所以一直到裴让尘离开清云派之前,墨洳并没有机会多同喻晚接触。

“当你这具身体的原主想尽办法来到我身边,讨好我取得我信任的时候,我错以为那是你。”墨洳解释道,“我也不是没有试探过,可又不敢透露主世界的事情太多,怕弄巧成拙暴露了自己非此间灵魂的秘密。她又是个十分机敏的人,不管我说什么都会给出似是而非的答案,我便只能同你若近若离地相处着。”

“难怪先前那些清云弟子们说你对原主十分的好。”喻晚叹了口气,心道原主还真是有两把刷子的同时,还是觉得有说不通的地方,“可是阿茹姐也是身经百战的老人了,怎么这样轻易就被原主下了毒呢?”

在没有得到确定的答复之前,对任何人都要保持警惕,这还是墨洳当年亲自教给喻晚的。

墨洳轻笑了下,食指与拇指拈着春飞蓬茎转了两圈,漫不经心地说:“在安逸舒适的氛围里待久了,警惕度下降也是正常的。”

胎穿在情劫制造局里是非常罕见的存在,墨洳在这里相当于从头活过一世,有些疏漏也是难免的。

喻晚觉得若是她与墨洳易地而处,恐怕早就乐得忘乎所以了。

但是……那毕竟是墨洳呀,是她在情劫制造局里最信任最崇拜的前辈,怎么也会犯这种错误呢。

喻晚眨了眨眼,又问:“旁的事情倒是与拂生跟我说的差不离,可是为何阿姐会不曾见过裴让尘呢?还说与他天壤之别,裴魔头从前在清云派过得不好吗?”

若是真过得不好,拂生这般衷心向主,居然不曾夹带私货地抱怨两句。

“也不是过得不好,只是他向来比较孤僻,入门后派内大课都不去上,整日关在自己的小院里修炼,偶尔会得几位师尊私下指点。”墨洳解释说。

拂生确实提过裴让尘性子冷淡,在清云派的数年很少与人交流,但喻晚没想到他自闭成了这个模样,连课都不去上。

“清云派说是仙门第一,对派内弟子的约束居然这样松散。”喻晚语气里有些羡慕,“我当初不过是在局里的培训课上多睡了两觉,都被揪起来抄过十回纪律手册。”

“你还好意思说呢。”墨洳无奈地摇头,“若是你好好听课,怎么也不至于来三号世界这么多时间,都没认出我特地留在原主身上的无定项链。”

那枚青玉挂坠原是主世界提供的辅助法器之一,只要在某个地点留下标记,抚摸玉坠三下便能瞬间转移去安全地点。

墨洳就将那“安全地点”设置在了自己身边,把法器给了喻晚。来自主世界的法器,其他人是难以探测到的。

她还用术法对无定项链做了改动,让它新增了传讯的功能。先前叫喻晚百思不得其解的那玉坠中的红光,其实就是墨洳在尝试着呼唤喻晚。

只要喻晚穿越到了这个世界里,哪怕一开始没注意到项链的存在,看到那红光,也应当会对此起疑,前往一探究竟。

墨洳思虑万般周到,可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问题出在喻晚身上。

其它管理局的员工使用无定项链的频率非常高,不过对情劫管理局来说并无大用——他们局员工出的任务大多没那么凶险,玩弄玩弄任务对象感情而已,等到需要真刀真枪干起来的时候,离圆满完成任务成功回家也就差不多了。

实在不行,死就死了,大不了从头再来。

所以喻晚当初就没好好听这些保命用具的使用方法,时至今日,连无定项链的模样都忘得一干二净,别说知道怎么使用了。

“哈哈。”喻晚没了声,只是尴尬地笑。若非那日阴差阳错启动了项链,她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与墨洳相见。

“至于为何门派里的掌门与师尊们都对裴让尘的行为举止没有异议……你还记得方才看到的那个素衣男子吗?”

喻晚当然记得:“他是谁,怎么会长得和裴魔头一样?”

不过他看起来身材单薄许多,少了几分妖孽与阴鸷共存的气质,整个人稚嫩不少。

“他叫裴屿,是清云派的创始人。但此时此刻,他还只是和贞国的一名御医。”

墨洳迎着喻晚好奇的目光,继续说:“至于他与裴让尘是什么关系,派内长老们也弄不明白。陨落的修士不能转世,也许他是同裴屿有血亲关系的后代吧。”

--

裴让尘看着眼前齐刷刷消失的清云弟子们,并没有感到多么惊讶,只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满是嘲讽与冷意。

那个大小姐墨洳自以为打开和贞古城幻境的阵法,便能将他这个外人隔绝开来,顺利从他手下脱身。

愚蠢至极。

裴让尘偏了偏头,懒洋洋地勾起一根手指,在虚空四角轻点几下,鞋尖于东北和西南两处画出四分之一半圆的弧线,然后环顾了圈幽暗的山谷,曲起指节在石壁上轻扣七下,一个漩涡状的洞口就自黑暗深处浮现出来。

不久前清云弟子们在墨洳的带领下,一手举着她偷拓下来的阵法图,一手拿着十二星宫印七手八脚比对着,耗了三四个日夜才马马虎虎勾勒出个阵型,若非情急之下,墨洳怎么也得再检查个两三回才敢下手启动的这个阵法。

如今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被裴让尘破解了。

只是裴让尘走到那入口前却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口气,才闭眼迈入其中。

他同喻晚和墨洳一样,落在那花园之中,却因晚到了片刻,只见到了那被称作公主的少女丧气离开的背影。

乍暖还寒的天气里,她穿得不多,衣摆飘动得格外轻盈。裴让尘注视着她离开,眼神中是无从掩饰的温柔与缱绻。

待看不见那少女的背影,他嘴角本就很浅的一抹微笑顷刻间消失踪影。

随后裴让尘熟门熟路地走出花园,往另一条小路走了过去。

待他绕过几个殿宇,停在一处无人的长道口,便抱手倚墙站着,在心中默默倒数。

不多不少数到一的时候,他伸出右手在空中轻抓了一下,便将拐角处一个白衣男子引到自己身前,而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侍从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失去了意识昏倒在地。

“你……”白衣男子错愕地看着他,但很快就冷静下来,眼神中只有戒备,全无慌乱,“你是何人?”

“裴屿,”裴让尘没有回答,开口喊出一个让他感觉有些陌生的名字,“三日后你会在春漪园里见到一个十分尊贵的姑娘。”

“……?”

“她会揪着一朵芍药硬说那是牡丹。”

“……”确实有许多人分不清这二者的区别,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不要试着去纠正她,点头就是。”裴让尘继续说,“也别拒绝她的要求,主动摘下开得最艳丽的那朵去送她。”

裴屿干脆地拒绝:“春漪园名花万千,我等怎可随意采撷。”

“要摘的。”裴让尘睫羽微颤,坚定道,“拒绝了这一回,等她收了别人的花,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裴狗:裴屿这狗东西咋不听劝呢,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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