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陇坐起身,看着低下头如遇蛇蝎的裴屿,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开玩笑的,你不想叫就算了。”
“不是不想。”裴屿答道,“于理不合。”
是啊,于理不合。临陇撇开眼,难得地在心里品到了一种无可奈何的难过心情:你现在不喊,以后我也就没机会听了。
两个人心里念叨的虽然不是一个理,却默契地一起陷入沉默。
临陇侍女进来的时候,先看到的便是离着公主床榻好大一步距离的裴屿,还十分奇怪:“我们好驸马,您站这么远做什么…——公公公……”
“什么公公,你家殿下不是太监。”临陇笑出了声,有些感激起这不知道哪个月的小丫头打破她和裴屿之间的蜜汁尴尬氛围。
调侃完两句,她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等等,你刚刚喊他什么?”临陇颤抖着声音问,然后转开视线看向裴屿。
他头垂得更低了。
侍女看了看临陇,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裴屿,默默地退了出去。
临陇:“是我父王的意思吗?”
裴屿点了点头:“还未下正式的旨意,这是侯爷打了胜仗后主动请的赏赐。”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临陇皱起了眉头。
“知道。”
皇帝的女婿没有那么好做,和贞国的驸马照国律本就是没有机会入仕的,做她这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的驸马,对裴屿来说更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当临陇在昏睡中语出惊人地把裴屿留下后,他的师父就料定他此生空有一身本事,难成大材。
“定远侯糊涂,你怎么能做我的驸马,前途不要了吗?”
裴屿:“不止是我的前途,父亲还恳求皇上准许我做驸马后,裴氏子嗣此后三代不得应举赶考,不准入仕为官。”
临陇便明白了:“这是要拿你做驸马的幌子,保下裴氏族人啊。”
可她所说的前途,和裴屿以为的前途完全不是一回事。
虽然成婚以后她会搬出宫去,但是对于驸马裴屿来说,不过是从皇宫这座囚牢,转移去了公主府内,从此有更多双眼睛盯着他,还怎么离开红尘找机会修炼?
于是临陇迟疑地问:“你应该也是不愿意的吧?没关系,我可以去和父王说……”
“我愿意的。”
临陇:……
暗示得那么明显你都接不住,这样我工作很难做啊。
“晚晚,”裴屿忽然喊了一声,走到临陇身前蹲下,少见地直视着她的眼睛,“你呢?”
临陇侧头避开了他的目光,深吸一口气道:“裴屿,你会后悔的。”
裴屿坚定地说:“不后悔。”
喻晚:“其实我和你看到的临陇公主是不太一样的,以后我或许会做出对你不好的事。”
裴屿重复道:“不管怎样,我都不后悔。”
“那好吧。”喻晚认命,“裴家也好,你也罢,我都会帮一把。”
离开了皇宫,怎么放裴屿离开,她再想办法就是。
实在不行,还有万能的脱身**能用——死遁。
裴屿忽然就笑了。
他为人温和又内敛,临陇还是第一次看他笑得这么灿烂,放在从前她可能还会出言消遣两句,此刻却是连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裴大人先去休息吧。”临陇说,“本公主没事了,你这样憔悴,都没有往日的风采了。”
裴屿顿了一瞬,随后乖巧地点头:“好。”
假十七号停止了对临陇的惩罚措施后,她的躯体很快就恢复了健康。因此赐婚的圣旨下来没过多久,临陇就去见了辽靖帝,提及了想招质子芾一同去公主府的事。
劫乌国从前对和贞多有冒犯,甚是嚣张,能多折辱一下质子芾对辽靖帝而言是何乐不为的妙事,自然答应得十分爽快,说过一阵便会传令下去。
当然辽靖帝若是出于别的考虑拒绝了临陇的请求,假十七号也有一百个办法叫他点头。
眼瞧着攻略的进度条终于有所变动,临陇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尤其是她得了父王首肯,回到飞林轩遇上正从小厨房端出一碗莲子雪耳羹的裴屿时,心中直叹自己不是东西。
“我……”
“来得正巧,冰碗刚放温了些。”
临陇目光闪烁地看着裴屿冻红的手,也不知他捂了多久,才将那冰碗温得刚好。心想:看在莲子羹的份上,我喝完这碗汤再说质子芾的事情吧。
也许是一碗下肚恰巧解了暑气,让她惬意得忘乎所以,又也许是裴屿厨艺越来越高,甜而不腻的雪耳堵在了临陇舌尖,让她不忍心把那残忍的事情说出口。
接连好几日,她都没把质子芾的事情向裴屿坦白。
直到有一天,临陇在池中亭赏荷时,偶遇了她亲口问辽靖帝讨来的质子芾。
莲池离飞林轩有些远,水面上蚊虫繁多,原本临陇是不愿意大费周折跑过去的,可假十七号说原身最是爱花惜花,去了才符合人设,临陇才不得不跑这么一趟做做样子。
她趴在栏杆上对着荷花发呆,想着待够了时间,等裴屿差不多结束了今日的练剑,就准备回飞林轩去。
就在临陇趴得昏昏欲睡的时候,“扑通”一声有人落水的动静,将她的睡意吓得消失殆尽。
身旁的两个胆小的侍女急地四下寻人:“有人落水了!”
“这可怎么办,岸边候着的公公侍卫们能看见这边响动吗?”
临陇却观察了一阵落水那人,慢悠悠地对两个麻雀似的侍女说:“他会水。你看,这不是游过来了?”
那人越来越近,游到池中亭边,爬上石阶。
侍女们如临大敌,挡到临陇身前:“你是何人?”
临陇轻轻拨开二人,走到那浑身淌着水的质子芾面前,高傲地问:“你手上拿的什么?”
质子芾的和贞话说得不太顺溜,连不成句子,便将手中折下的荷花递了过去:“公主,看花,很久。送你。”
临陇:“我把你讨来做面首是存了心折辱你,质子殿下不生气,反而还要讨好我?”
质子芾维持着伸手的动作,摇了摇头:“送你。”
临陇叹了口气,接过那滴着水的荷花。
是个没什么骨气的,可能觉得在哪里不是被折辱,应付临陇公主一个女子还舒坦些。
任务对象是他的话……看起来还挺好攻略的。
这才符合情劫制造局的风格。
其实质子芾作为子世界的任务对象,各方面也是不差的。有着劫乌国人特有的壮硕体格,黢黑的皮肤加深了对五官的刻画,透着一股俊朗的异域风情。
总而言之,是个黑皮帅哥。
可有裴屿珠玉在前,临陇就觉得别人都只是平庸姿色。
她对质子芾说:“算你有心,本公主自然不会亏待你。”
她在侍女的搀扶下一边走上小舟,一边继续道:“但你得记好,要称我为殿下,对我要用‘您’而不是‘你’。”
“好。”
“还有,皇家花园里的都是名花异草,不可随意采摘。”临陇警告道,“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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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陇与质子芾说那番话只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的态度,只要他足够聪明,接下来就应当能掌握好与她相处的度。
可是她忘了在别人眼中看来,这件事并不是这样简单的。
很快她向辽靖帝讨人的事情就在皇宫里流传开来,临陇并不在乎她这举动会引起怎么样的风波,又会给“临陇公主”这个人增添怎样不好的评价。
可她无法不去管裴屿的反应。
特别是当他的反应,远远出乎她的意料时。
临陇:“你不在乎我这样做吗?”
裴屿脸上终于显现出了和这几日的淡然不太一样的表情。
“……怎么可能不在乎。”裴屿说道,“但殿下是公主啊。”
她是公主,想做什么都轮不到他来阻拦的。
这是这些日子来,无数人用一种可怜的目光看着他的时候,宽慰的话语。
可裴屿心中没有半点屈辱,他只觉得被一种无法阻挡的恐惧笼罩着。
“我只有一句话想问殿下。”
“你说。”
“是因为他那日给你摘了荷花吗?”
临陇愣了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在其他人看来她是先和质子芾有了那场偶遇,才发生了她向帝王要人的事。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裴屿就接着说了下去。
“殿下并不是喜欢质子芾这个人,对吗?”他往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躯落下的影子就将临陇整个罩住,“他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殿下根本就不喜欢荷花。”
他的语气听起来明明是极其谦卑的,可临陇忽然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芍药的花期……太短了。”喻晚语无伦次地回答。
她不由向后退了一步,裴屿就又往前逼近。
“你想要什么花,以后我都摘给你。”裴屿说,“别不要我,晚晚,我只有你了。”
那日临陇离开的身影几乎可以用落荒而逃四个字来形容。
她没法、也不能给裴屿任何的回应,尽管她明白她所做的一切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裴屿被所有人放弃用来换取他们想要的利益,但他何尝不是放弃了自己仅有的一切向她走来。
临陇自我宽慰道:“我们注定不会有结果的,趁他还没有弥足深陷,现在对他狠心,都是为了他好。”
而且这一次系统只是给予了她惩罚,临陇自己觉得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若是她执迷不悟,下一次系统把惩罚降给了裴屿,她要如何自处呢?
喻晚却摇了摇头。
已经来不及了。
她反应一向慢旁人几拍,从前更严重些,就理所当然地用自己的处境与心情去丈量别人的情谊,可那时临陇还不明白人世间情思,不是我予你三两你还我一码,就能抵扣个干净的。
但她再怎么试图自欺欺人,在看到裴屿仍然雷打不动地在飞林轩练剑、做饭后,还是忍不下去了。
这裴屿怎么比她脾气还犟呢。
临陇出神地想着,感觉有人递了什么东西到她眼前来,下意识就伸手接住。
然后手里的酒杯被另一只手不容置疑地夺了过去。
她眨了眨眼,抬头往裴屿那边看去,就见他清冷地对质子芾道:“殿下不喜饮酒。”
临陇才回过神来,感觉哪里不太对劲:裴屿从哪里学来的这正室作派?
哥哥可以,弟弟也可以(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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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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